瞳中月 第2章 峨眉月

下午放学。

江安瞳把新书胡乱塞进书包里，往身上一跨，转眼又嫌太他妈重了，干脆连着书包一起一股脑全塞抽屉里，一身轻地飞出教室。

校门外，熙熙攘攘一片。

江安瞳没背书包，轻巧地穿过人群，找到停在路边一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拉开后座门整个人瘫了进去，又气呼呼地把门用力一甩。

江盛民发动车子，从后视镜看自己闺女一眼，她表情看上去不太高兴，他笑呵呵道：“爸爸今天特地来接你，报到第一天火气就这么大，说说看谁惹你了？”

江安瞳呼出一口气，往前探着脑袋喋喋不休地跟自己的老爹抱怨：“爸我跟你讲，赵恒那老头子不知道怎么想的，我都高一了！他把你宝贝女儿我给搞到讲台边儿上坐了！讲台！讲台啊！！那我去找他好好理论，结果他骂我，说我没自尊，我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我以后在学校这个名动天下的恶霸还怎么当！！！”

江盛民乐呵呵的，眼睛皱纹都笑出来了，道：讲台边有什么不好的，咱不当恶霸，咱当个护法，赵老师的神兽。”

江安瞳：“……”

你还是我爹吗。

她软趴趴像没骨头一样躺着，把头转到一侧，闷闷道：“哪里好了，上课什么都不能干，”她扣了扣指甲继续道，“而且别的班都让人自己选座位的，我去办公室找那老头的时候旁边那老师就让那个年级第一自己选座位的。”

她视线随意往窗外街角处一瞥，看到熟悉的一个身影后她顿了顿。

耳边江盛民还在苦口婆心：“人家年级第一，就选个座位...”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安瞳一声“停车”打断。

“爸爸爸爸，前面停车，快点快点。”

江盛民还没反应过来，从镜子里看到姑娘这十万火急的神情，他把车停在不远处的路边，也没多问什么。

江安瞳拉开车门，听见江盛民在后面嘱咐：“有事打电话，我先去接你妈，等会儿来接你。”

江安瞳摆手示意。

“知道了。”

——

十四中周围街角的巷子里，温时因被一群穿着八中校服的人堵住。

为首的人叫丁成何，一头流里流气的黄毛，他揪起温时因的衣领把人拉过来，凑近说：“你就是那个十四中高一年级第一？”

温时因不答，嘴巴抿成一条线，他面无表情，冷着一双眸子盯着他。

看他就像在看垃圾。

丁成何太阳穴一跳，觉得自己被眼神侮辱了，刚想发作，耳朵就已经被一双白皙纤长的收揪住往后扯。

“谁啊，哪个傻逼...”

他面目狰狞地回过头，看清来人后气焰灭了一半，低下头唯唯诺诺地喊了一声江老板。

江安瞳看了一眼靠在墙上的人，他发稍凌乱，喉结滚了两下，一副被人蹂.躏的样子，看得江安瞳耳朵一热。

“你刚刚在干嘛？”她转头看了看丁成何，气势汹汹地说。

男生表情松了松，看向在一旁整理衣服的温时因努了努嘴道：“上个学期你不是跟我说你们那个年级第一很讨人厌吗，跟班主任儿子一样，你一犯事儿就用他来骂你，”他挠了挠一头黄发。

“今天正好遇见帮你教训教训。”

他还有点沾沾自喜地看着她。

江安瞳一怔，表情有些凝固在脸上。

她视线对上少年那双冷冽带着点审视意味的眸子，又心虚地移了移。

她思忖片刻，虽然她也忘了自己什么时候说的这句话，但这感觉确实像她能说出来的话。

她拍了一把丁成何那头骚包的黄毛道：“给人道歉，然后赶紧滚。”

丁成何捂了捂被打的头不服道：“你明明就说过……”

被江安瞳一记威胁的眼神飞过去后他识相地闭了嘴带着一群人道了歉灰溜溜地出了巷子。

街角安静下来，温时因浅浅扫了一眼江安瞳，拎起书包准备要走，听到少女声音后脚步随即顿了一下。

“喂，温时因，我帮了你唉，你不感谢一下我吗？”

少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她，忽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淡淡道：“我为什么需要你救，难道不是因为你……”他刻意顿了一下。

“说讨厌我？”

江安瞳坦然解释道：“我确实说过，但那是我在考场打……见义勇为被罚了八千字检。”

她伸出拇指和食指在少年面前挥了挥：“那点儿破事要我编八千字还要被拉到办公室说你哪哪好，说我多多烂，我就跟丁成何那傻缺抱怨了一下，谁知道那二货会来找你打架，还找就这么一大一群人。”

温时因面色没什么变化，像是在听废话一样无所谓，他开口回应了一声：“哦。”

江安瞳摇摇头，他要走。突然身前被一道身影拦住。

陆雨妍站定在温时因面前，不自主打量了一下他身后的人，然后微微一怔。

江安瞳报道第一天，她没穿校服，身上披了件浅栗色的羊羔绒外套，下身小裙子加皮靴，她长得本来就很妖，眼尾勾起，微卷的头发绑成蓬松的高马尾，整个人看起来美艳又张扬。

陆雨妍心里警铃大作，她皱着眉头看着温时因，少女本就生的清秀，鹅蛋脸樱桃唇，眼睛圆润，眉头一皱，我见犹怜。

“温时因，你怎么跟她在一起，她这种人会……”

说到一半突然闭了声。

啧，小姑娘长得挺漂亮的，但她这说的话江安瞳怎么就这么不爱听呢。

她走上前来，眼睛微微一眯，轻声道：“会怎么样？”

陆雨妍似乎被眯眯眼下所透露出来的气势给震慑住了，她往温时因身边靠了靠，没回她的话。

江安瞳轻嗤了一声，站在一旁拿出手机给江盛民发了条消息，让他过来接她，顺带看了一下付奂婷的档期安排，得知她今天上午杀青，晚上可以回家吃饭，她给自己伟大的影后母亲发了几个可爱的猫猫表情包。

对面没回。

“温时因，陈老师把我们位置换了，是不是你跟她说的。”

少女声音略带有几分责怪的意味。

少年垂眸，他神色淡漠地“嗯”了一声。

角染上几丝眼嫣红，楚楚可怜地看着面前冷淡的少年，带着哭腔问：“为什么？”

江安瞳余光一瞥就是这样的场景：少女哭得梨花带雨，一双含泪的眼睛看了让人心疼，她旁边的男生不为所动，低头翻着手机。

妥妥的渣男做派。

此时渣男缓缓开口:“没有为什么，习惯一个人坐。”

习惯一个人坐。

刺得她耳朵疼。

“喜欢一个人坐怎么不坐讲台边儿呢。”

某人在旁边小声阴阳怪气。

温时因似乎听到了什么，眉头一扬，眼神朝她那边轻轻扫了一眼。

江安瞳上下睨了他两眼，抿了抿嘴道：“没错，我就是看到你可以自己选座位心里极度不平衡，想来逼两句，你就当我在放屁好了。”

温时因收回眼。陆雨妍看到她，眼泪憋了回去，带着点敌意问：“你怎么还不走，站在这里偷听别人讲话有意思吗？”

江安瞳被她气笑了。

这妹妹怎么回事啊。

护食也不带这样的啊。

她朝陆雨妍走近了一点，满脸带笑地对她说：“妹妹，不要冤枉我啊，我这怎么能算偷听呢，你就差拿个喇叭跟全校人说你们俩换位置了呢。”

温时因闻言，目光凉飕飕地掠过面前笑得人畜无害的少女，看得人心里发慌。

陆雨妍面带羞色看着江安瞳，有点不知所措：“你这种人我们学校多的是，不就是塞钱进来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温时因在一旁皱了皱眉，刚想提醒陆雨妍，就听见对面缓缓开口：“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呢，我这是在陈述事实啊。”

她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少女，“你好像对我敌意很大，为什么啊？”

陆雨妍心中羞赧，但她确实第一眼就不喜欢江安瞳。

不仅仅是现在，以前也是。

从高一刚刚军训她就锋芒毕露，不论是从样貌性格还是家庭背景，都嚣张得不可一世，行为举动惹得年级里鸡飞狗跳，公告栏上的八封检讨书，年级里公开的一张张处分通知，无一不在彰显着她的存在感。

有人厌恶她，也有人追爱她。

陆雨妍不屑与她这种人有交集，她所见过的富家小姐都只是玩物丧志，不知真心为何物的。

她们需要寒窗十年穷极一生去追求的功与名，她一出生就有了。

凭什么啊。

只是因为她背后家世显赫。

在她的认知里，江安瞳和温时因这样两个极端的人是永远不会有交集的。

无论在哪。

如今看到她和温时因走在一起，她心里涌上一股不平衡的烦闷厌恶之意，跟她说话不由自主地就带着几根锐利的尖针，少有的犀利刻薄。

她抿嘴拧眉，底气稍有不足却又严肃道：“江安瞳，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麻烦你以后可以离我和温时因远一点。”

江安瞳眉目微挑，面上没有丝毫不悦，她像仿佛没有听见陆雨妍的话一般依旧弯着眼睛问：“你叫什么名儿？”

陆雨妍微怔，似乎被她这毫无厘头的问题惊异住了，她思索片刻，然后一字一顿道：“陆雨妍。”

她眼里笑意化开，眸色暗沉下，使她那张本就过分艳丽的脸上展露了些许令人胆寒的锋利之感，她朝她淡漠地说：“看心情哦。”

说完，少女转身朝停在路边的黑色迈巴赫走过去，偏棕色的微卷马尾垂在脑后摇晃，她整个人身形高挑而纤瘦，脊梁笔直，体态傲人。

过盛的锋芒下隐匿的是经过优渥家境的熏陶所展露出来普通人所没有的骄矜高傲的气质。

骨子里的东西。

车子飞驰而过，陆雨妍拉了拉温时因的校服袖口，朝他轻轻地说：“我们也走吧。”

少年们神色淡淡，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这狭小的一方天地和汽车开往的方向。

他收回眼，沉默地跟在陆雨妍身后。

——

车内，后座上已经躺了一个人。

江梦涵六岁，扎着饱满漂亮的丸子头，穿着黑色小裙子和小皮鞋，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此时正软趴趴一滩泥似的瘫在座椅上，全神贯注地翻着一本图画书。

看起来像个缩小版的江安瞳。

正常版本的江安瞳坐上了车，顺手牵羊地抽走了江梦涵手里那本书，放在自己腿上津津有味地翻了两页。

江梦涵眉头一皱，凶巴巴地要去抢。

没抢到。

小姑娘怒气冲冲地把头身体探到坐在副驾驶的女人身边，伸手摇了摇付奂婷的手臂，告状道:“妈妈！姐姐迟到，还一来就抢我书看！坏死了！我们把她丢下去好不好。”

付奂婷侧头看了眼撒娇的小姑娘，她面容轮廓流畅，五官极为立体，江安瞳和江梦涵的长相都是随了她，女演员的肤质保养极为重要，她眉眼间仿佛丝毫没有岁月沉淀下来的痕迹。

付奂婷开口：“江安瞳，书还给妹妹，别欺负她。”

江安瞳撇撇嘴，把书丢到一边，眼睛上下扫了扫得逞的江梦涵，不屑地轻嗤了一声道：“什么我欺负她，她刚刚不还说要把我丢下去吗。”

江梦涵朝她做了个鬼脸，把书抱在怀里，嘟着红润的小嘴，声音奶呼呼，吐字却十分清晰:“姐姐上学期干了太多坏事，现在被老师安排到讲台边上去了，真丢脸。”

江安瞳:“......”

现在是谁都可以来嘲讽两句吗。

她眼皮跳了跳，深吸一口气把矮小的江梦涵抓到怀里，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掐着她的脸，在她耳边轻声说：“江梦涵，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她眼睛瞥了瞥小姑娘怀里的书，微微一笑，“这本小破书，是那什么孟伊哲送的吧？”

江梦涵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姐姐，又眨巴眨巴看了眼书，登时警惕地抬头瞪着江安瞳。

少女一笑，把人放了，用手指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得意洋洋地靠回座江梦涵不说话了，付奂婷从镜子里瞥了两人一眼，对其中一个说：“你们老师做得对，你就应该坐将台边。”

江安瞳耳朵耷拉下来，委屈巴巴地说：“妈妈，你怎么也不向着我啊。”

付奂婷轻哼一声，一板一眼地教导她：“江安瞳，你这性格给我在学校里收敛一点，到时候我跟你们班主任沟通一下，让他在学校多关注一下你。”

江安瞳吸了口气又把话憋了回去。

您还是多接几部戏吧。

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