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一家人也急匆匆过来了,围在棺木前沉声哭喊着。
徐澈买尽了附近店里的冰杯,坐在树下一颗一颗的往嘴里塞,眼泪滴在冰块上变成寒气散出来。
这个毛病从五年前就有了,因为失血过多导致的贫血发展成了缺铁性贫血,后遗症就是异食癖。他会忍不住的吃冰,特别是在情绪波动大的时候,要是不吃会像万蚁噬心一般,很痛苦,身体会止不住地发抖,一遍又一遍的打着寒颤。
秋天天黑得早,太阳很快就落下去,黄霞劝着姜宁先吃口饭,之后还要处理火化带回潭城落叶归根。
劝着了姜宁之后,黄霞就去喊徐澈了,姜雅愣愣的坐在一旁,眼神空洞不知道想些什么。黄霞自从嫁进这个家里,没见过她几面,每次见都阴沉得和鬼一般,也没敢在她面前说上几句话。
满地的空了的冰杯,黄霞蹲下来心疼地握住徐澈冰凉的手,柔声哄着:“小澈啊,跟舅妈去吃饭好不好,外婆这么疼你肯定不想你难过的。”
徐澈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她:“我想在这里陪着外婆。”
姜雅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冲出来,推开黄霞,抢过徐澈手里的冰杯把里面坚硬锋利的冰甩在徐澈脸上:“只知道吃冰的疯子!神经病!滚,滚出这里,这是我的家!”
徐澈抬手抹了下脸颊,下意识想擦掉眼泪,但是他没哭。
冰砸在脸上很痛,明明是划着脸却像是划着心,心已经千疮百孔了,却还是隐隐作痛,汩汩地向外涌着鲜红的血。
为什么还是会这样,为什么还是觉得难受,是因为还隐隐期待着姜雅可以说一句道歉的话,哪怕就一句,徐澈都能尽释前嫌。
终究是幻想。
徐澈撑着泥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往外走。
晚上晚自习化竞补课,宋青铭早早的到了竞赛教室,所有人都到了,还是没见徐澈的身影。
他从来不迟到的啊,宋青铭觉得奇怪,最近也没什么活动。
他写了张纸条丢给方书辞。
方书辞展开看了看。
【徐澈呢,怎么没来】
她提笔在后面写了很长的话,宋青铭感觉等的时间格外漫长,他转了转笔,还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等她丢过来时马上打开。
【下午老师叫他去了趟办公室,他就拿上书包跑了,至于什么情况我不好问,应该是家里有事】
整整一个晚自习都他都没上心,老师讲什么一个字都没听见,一直想着徐澈出什么事了。
下了课宋青铭就拿上提前收拾好的书包往家里去。
一摸到手机就发了好几条信息过去。
叮当猫:你怎么了,晚上怎么没来啊。
叮当猫: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
叮当猫:没出什么事吧。
叮当猫:你回我条消息。
徐澈没回信息,宋青铭接连着打了七八个电话,始终没人接,他又穿上外套风风火火地往徐澈舅舅家去。
灯熄着,没人。
在门口等了很久,之前徐澈住院的时候有留徐澈舅妈黄霞的电话,准备打过去,隔壁出来了人。
“这家的亲戚吗?”
宋青铭应了声:“是,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男人倚着门框:“姜家老太太去世了啊,今天下午都匆匆去北京了,处理后事得要几天,先回去吧,太晚了。
”
宋青铭愣了愣,才说:“谢谢。”
距离广东的钢琴大赛决赛不到三天,明天就要跟着易老师去广州了,没时间留下来。
只能安慰自己他没有危险,再有什么事也只能等比赛回来再说了。
徐澈出了门一直走一直走,黄霞给他拿了手机和钱,不知不觉还是去了苏齐的酒吧,那是他这些年唯一的栖息地,唯一可以稍稍喘息的地方。
在门口的几个调酒师一见他都怔了下,空闲的那个高个子调酒师窦恒放下手里的家伙过去了。
窦恒揽住他的肩膀:“怎么突然来了,真是好久没看见你了,听齐哥说你去潭城了,过得好吗?”
“恒哥,齐哥去哪里了?”徐澈问。
“他被老板派去新疆了,说是调研一些葡萄酒,选一些品目回来,恐怕得大半个月才能回来了,”窦恒推着他往吧台走,“难得回来一趟和我们喝杯酒吧,都很想你啊。”
徐澈和他们寒暄了几句,没表现出什么别的迹象,只说自己想喝酒,几个人似乎也看出他情绪不太好。徐澈向来是问了也不说的,也就没多开口,给他找了处位置,窦恒拿来四五瓶好酒给他。
徐澈也没用杯子,一口一口的灌,只尝出辛辣和苦涩。
第二天尸体火化之后,整理好东西徐澈就捧着骨灰盒跟着姜宁一家回了潭城,姜宁和黄霞在老家和村里人为丧事做了准备工作。
第三天亲朋都纷纷过来祭奠,来来往往很多人,徐澈都不认识,只穿着一身白不断地机械地弯腰鞠躬,唢呐和唱白事的人从白天响到夜晚。
第四天就起灵下葬,和徐澈外公合葬一墓。
红色的鞭炮炸开,声音响彻天地,空气中充斥着硝烟的味道。
中午下葬完回到家,徐澈拿上书包坐上公交车就往学校去。
他凭借着本能和习惯在学校过着,他没力气和人说话,即使说话也是浑身戾气,根本不过脑子,锋利的话语脱口而出,他也顾及不到他人的情绪。
到后来非必须就不会开口,一下了课就趴在桌上,避免一切交流。
这好像是他本来的样子,恢复起来很快,和以前一样也没什么不好。
班里同学也都敬而远之,也正是高三,没这么多心思放在别人身上,个个都忙的不可开交,准备着各种各样的考试。
徐澈向来整洁,书本衣着都整理得十分利落,但是这几天书上压了很多痕迹,课本画上了很多不知名的符号,作业也常常是最后截止时胡乱写上一通交上去,点他回答问题也一问三不知,衣领和头发都乱着。
方书辞也没多问,只是在一些纪律和作业方面给他放宽了很多,有时候下课会靠过去和他说些闲话,她说徐澈就听着,也不说话。有时候也会给他带点吃的,只是他一口都没碰就是了。
她也不知道徐澈爱吃什么,都是宋青铭让她带的,因为他一条消息也没回,一个电话也没接。
徐澈手机一直关机。
这天吃完饭他就出门了,刚到小区门口就把吃的东西吐出来了,拿出水对着垃圾桶漱了下口就往学校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搭公交也没坐地铁。
秋风瑟瑟,肃杀寒冷,他一直走到天黑下来也没走到学校,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他也不想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甚至想都没想。
这些年的记忆强迫性的不断涌出来,脑海里只不断地不断地重复播放那些画面和话语,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有时候想通了,觉得人都要死的,早死晚死没什么区别,活这一遍也没什么意义,人都死了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了。
有时候又想不通,为什么啊,为什么不等等我,不等我长大就来不及了,一次次后悔,如果当时没离开外婆是不是能留得久一点,如果当时没走是不是不至于见不到她最后一面。
好像灵魂在漂浮,身体不过是一个空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好像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应该为什么活着,他本就无意与功名利禄,徐承为了这些东西把他们抛弃,原本只是想自己要是读好书了,外婆能轻松些,能让她享享福。
......只是现在也没什么用了。
一个人在世界上没有羁绊是很恐怖的一件事,没有想要追求的事,没有能牵挂的人,对未来如何毫不关心,怎样都可以、怎样都接受、很空洞、很虚无。
阴沉的天和乌云笼罩着天空,黑压压地好似压在徐澈心头,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这几天一直没吃下饭,就算吃下去也都吐出来了,也没睡着,早早地上了床,也不过是睁眼到天明。
好累,但是好像怎么也睡不着。
没力气了......身上冒着冷汗、心悸、眼前发黑。
他撑不住,腿软跪下来,一手撑着地一手捂住心口沉重地呼吸着。
......看不清了,眼前都是虚影。
......听不清了,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音。
有人跑过来,往他口里塞了颗糖,扶着他起来。
好像自己上了车,那人摸了摸他的额头说要带他去医院。
徐澈闭着眼摇了摇头,气若游丝:“我不去医院。”
身体陷在柔软的床上,熟悉的气息包裹着他,身体本能地放松下来,意识渐渐不清。
门口响了一声,宋青铭蹲在门口换鞋,下午刚回来就往学校跑,谁知道连徐澈一片衣角都没看见。
拿拖鞋的时候,鞋柜多了一双鞋——是徐澈的。
他很快跑到厨房,朝许昧背影喊道:“徐澈来了吗?”
“路上捡到的,他发烧了好像还有些低血糖,让他在你房间休息,”许昧把药和和红糖水放在盘子里给了宋青铭,“他不愿意去医院,你上去让他把药喝了,记得给他家里人打个电话免得担心。还有把小李叔叔叫下来,等下妈妈要去学校处理些事情,要他开车。”
宋青铭应了声,接过盘子就往楼上去。
小李叔叔刚好走下来,他在楼梯上听到了许昧的话,和宋青铭打了个招呼示意自己知道了。
宋青铭轻轻打开了门,开了床头的小灯。
把药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边看他,明明不过几天没见,瘦得都脱相了,虚弱得呼吸都听不见。
宋青铭心疼地给他擦了擦脸颊的汗水,小声道:“徐澈,先起来喝点药再睡好不好。”
徐澈似乎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慢慢睁开了眼,半响才看清眼前的人,只轻轻喊了声:“宋青铭。”
“我在,”宋青铭俯下身来把手伸过徐澈的肩膀想扶他起来,“起来喝药好吗?”
徐澈在宋青铭靠过来时搂住了他的脖子,是个很亲密的拥抱。
他的侧脸贴在宋青铭耳朵上,太烫了。
宋青铭借着这个姿势抱着他起来:“徐澈,你生病了,我们先喝药。”
“......宋青铭。”徐澈不肯落泪但脊背微微发着抖,但好像在他面前可以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
宋青铭轻轻给他顺着后背:“我在这里,我陪着你的。”
他背上肩胛骨似乎都要把衣服戳破了,他往下顺着他的背甚至能摸到突起的脊柱骨头,实在是太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他忍不住心疼。
“我以前.......听到别人总是说家人朋友去世的事情,我总以为自己毫不在意,”徐澈明明不想哭的,但感觉眼泪顺着脸颊不住地下坠,很滚烫,说话也随着抽泣声断断续续:“我以为.....我对死亡无所谓的,可是真的发生的时候,我真的我好害怕啊,为什么.......我这么难过啊。我一点都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会死,什么时候都无所谓,但是......我不能接受外婆她离开我。”
听起来很让人心痛,徐澈基本都是把心事藏心里的,很少听他主动说起自己难过,宋青铭看起来大咧咧的,但其实天生对情绪敏感,总是能很好的照顾到别人的情绪,也很容易被别人的情绪影响。他眼眶骤然红了,抬手抹了下脸颊,咬着牙骂道:“真他妈的狗屁人生,为什么人会生病,为什么想见都人总是再也看不见了。”
两人抱着抽了会儿鼻子,可能是有人陪着自己哭很奇怪,徐澈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徐澈稍稍推开他一些,感觉脑子烧糊涂了,他摸上宋青铭的脸颊,眼里还闪着泪光,很疑惑地问他:“你怎么也哭了啊。”
宋青铭双手捧着他脸,委屈道:“就准你哭,你怎么这么霸道啊。”
“.......你说什么啊,”徐澈摸上他的额头,“你也发烧了?”
等他放下手来,宋青铭用额头贴上他的额头,温度传过来,还是烫得很,再烧下去人都要烧傻了。他忙把药拿过来,还有些温热,放到徐澈手里,语气很严肃:“快点喝药,不然让医生来给你打针。”
徐澈好像被他语气唬住了,皱着眉喝了苦涩的药又喝了红糖水,宋青铭又给他倒了点水漱漱口。哭过之后确实是脑子更昏沉了,宋青铭稍微哄哄他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