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路 第3章 上课

往后的几天里，易怀宁从中途怎么得也上车歇一会儿，到后来渐渐能跑个全程，早点儿出发到片场在等待开拍的时间里还能冲个澡。

他虽然低调，但跑步上班的事儿还是在剧组传开了。王导叮嘱了两句注意身体也没多说什么，而第一个表示不同意的竟然是虞则清。

“这几天溜腿是不是为了那场戏。”

易怀宁刚跑完这边还喘着呢，虞则清就冲到了他面前，劈头盖脸就扔了这么句话。

“啊？”易怀宁一脸的茫然。

“你是不是从那天拍完那场戏就开始练跑步了？导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能同意你这么干。”

“是从那天开始，但是我……”

虞则清直接打断，“每天跑这几公里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在这么一趟趟跑就能知道怎么演，你现在演戏已经形式大于情感了，还想把你为数不多的情感嚼的多干。”

易怀宁刚跑完累的够呛，大脑还没跟上，消化虞则清的这点儿话用了一会儿。

他穿着一件纯黑长袖，灰色运动裤，额头上的汗还没有干，就这么一脸茫然愣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一通怒火是怎么来的，他明明可以像平时一样谦虚温柔的和虞则清解释清楚原因，可这一瞬，他也来了脾气。

“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虞则清。”

被直呼姓名的虞则清愣了一下，向来周全的易怀宁瞪着的眼睛，皱着的眉间，还有紧紧抿着的嘴唇，都让他觉得陌生又新鲜。

“我确实没有你的本事，但就演聂晨这事儿上你也不能代替我。我相信王导的判断，也相信你给的建议，但是你会相信我吗？不管什么事情，你都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考虑问题，你不相信我能演好聂晨，可我总得相信我也是想把他演好的吧。”

虞则清冷笑，“凭什么相信你？凭你微博六百万粉丝？凭你每条都得NG个三五遍才能勉强及格的演技？还是说凭就算你不及格都能给你你擦屁股的公司？”

他这话说的太直白，基本就是打着脸的骂易怀宁就是个走后门的废物。易怀宁再好的忍耐心也不能忍这种踩着脸的侮辱，他对着虞则清嗤笑了一声。

“可你能怎么办呢？虞则清，你能把戏里面的每个角色都演了吗？是，你是天才一出道就博个满堂彩，可这样的人又能有几个呢？每天沉浸在‘剧本为王’的舆论中自认清流，每次踩着作品彰显自己的时候挺享受吧，这次你也大可以踩着我继续当‘独自美丽’的金字招牌，管这些干什么呢？山顶，是天才的出发点，你当然不知道我们这些普通人要怎么努力才能爬上来。”

话说完，虞则清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行，很好，慢慢爬，我祝你成功。”

说完虞则清转头就走，遇上刚领了早饭回来的张哥，张哥热情的跟虞则清打招呼，虞则清点点头算是回礼了。

“怎么了小宁，干嘛这幅表情.”

易怀宁缓了口气,“也没有，就是觉得有点儿爽。”

张司疑惑的看着他，发现易怀宁的目光还追在虞则清身上，“你们刚才说什么了吗？”

“没有，打了个招呼。”易怀宁搪塞，刚才没控制好情绪呲了顿大咖，说出来也只是让张哥瞎操心，兵来降档水来土掩吧。

“我看你不对劲。”

易怀宁含含糊糊的答着，“哎，其实也没事儿，就是觉得自己演技不够，来剧组给人拖后腿，指不定还得公司给我处理舆情，给谷总闯祸。”

确实也不算撒谎，要是虞则清突然想发挥了，那确实得处理舆情，还是大舆情。

张哥听他又说这丧气话，只能开始安慰他，易怀宁乖巧的听着，抱着早点开始干饭。

“今天的戏需要宋明和聂晨之间有激烈的冲突，小宁你没有经验，多看看虞老师怎么演，别崩了，知道了吗？”

“好的，王导。”易怀宁因为早上的事还觉得有些尴尬，感觉到虞则清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慌忙转过头躲避。

不出所料，这样需要控制情绪起伏并做好节奏安排的戏，对易怀宁来说还是有些困难。

“卡！聂晨生气是因为他看到他崇拜的宋明，为了办案模糊原则底线从而感觉到了信仰崩塌，不要上来就咆哮！你，你需要一个过程去怀疑一个你最仰慕的人！过程！懂吗！”

“好的导演。”易怀宁现在有些难堪，就这么一段戏，磕磕巴巴的三遍了过不去，反观虞则清，不仅发挥的游刃有余还能给他带个戏。

太丢人了……

“诶，怎么了，蔫儿了？不是早上还信任啊普通人啊努力的吗？我这儿该给的都给了，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开始证明自己。”

这个情况激化矛盾没好处，易怀宁赶紧认怂，“早上是我的错，我向您道歉。”

虞则清扬扬手，“没必要，确实是我多管闲事，你想怎么体验角色是你的事，但你就这么发挥是真影响我下班。这么几天的戏拍下来，我发现了你演戏有个毛病，你介意听一下吗？”

易怀宁毕恭毕敬，“虞老师您说。”

虞则清指了指摄像机，“你有时候太过于在意镜头了。可能是你作为爱豆的职业病吧，在舞台上总是要时刻注意镜头的位置不能丢了机位。但是拍戏的时候，你反而不能太在。”

虞则清转过头来看着易怀宁接着说，“就比如刚才，你演的太像是跟我故意吵架给别人看，把一些情绪化的、私人的场景演的像是春晚小品一样通俗热闹。”

易怀宁眨了眨眼，看着远处的摄像机，定定的站在那里仔细去想虞则清说的话。

就像前几天演那场戏会下意识的看摄像机，他会在意在摄像机后面的荧幕展现的内容，会去想在他们眼里看到的自己的五官是什么样子，根据他的想象来调整自己的表演。

在摄像机之前演戏，越自然越好，观众喜欢“没有表演痕迹”的表演。所以易怀宁总是在自我审视，会去规划自己什么样子呈现在摄像头里才最“自然”，没想到想要去极力达到自然的想法，反而给自己挖了坑。

琢磨过来味儿易怀宁从心底里发出了天才不愧是天才的感触，全然忘记了早上是怎么嘲讽人家作为天才的傲慢。

“我竟然一直没有意识到……可这场戏我还是拿捏不准，虞老师你觉得我还有哪儿有毛病吗？”

虞则清看着他脸上小羊崽子一样温和的表情，想着这人变脸可真快，“改了这个就够了。”

“多谢虞老师。”易怀宁还是恭恭敬敬的道谢并准备在杀青小作文里面狠狠的提一笔，毕竟就从他的经验来看，虞则清怒气大发不多见，善心大发这种事儿也不多见。

放轻松放轻松，易怀宁仰起头，冲着黑沉天空深深的呼出几口气。

“王导，我们开始吧。”

经过了虞则清调教后他的表现果然自然多了。

王导在监视器前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下来，一旁的张哥也松了一口气。易怀宁身上近乎于夸张的戏剧感减轻了不少，虽然他稚嫩的演技还是被他眼前的虞则清吊打。

随着易怀宁逐渐进入状态，今天收工的时间提前一些，虞则清和易怀宁一起下班卸妆，张司叫了个外卖拎着去找两人。

“虞老师，来一起吃饭吧！”张司晃了晃手里的外卖袋，上面写着附近一个日料店的名字。

虞则清想想剧组的伙食，突然很想吃点儿人饭，“行，那一起吃吧。”

“诶好嘞。”张司收拾碗筷，易怀宁洗了脸，鬓边的头发湿漉漉的，正瘫在沙发里头双眼放空。

“今天多亏有虞老师指点，王导脸色都好看不少呢。”张司热热情情的表达着感谢。

虞则清看了看对面沙发上关机状态的易怀宁，“不用特意谢我，我只是为了自己演戏轻松点。”

张司尴尬的笑了笑，这位怎么吃人家的嘴还一点儿没短呢。

“张哥说得对，今天真的感谢虞老师。不过这毛病我自己一点儿意识都没有，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虞则清淡淡回道，“因为我是天才啊。”易怀宁噗嗤一笑，自己都道歉了，他怎么还记仇。

“哈哈，那是那是。”张司哪儿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是硬着头皮瞎捧，心里还想着原来虞则清这么自恋吗？

“不吃吗？味道确实不错。”虞则清看了一眼还歪在沙发立面的易怀宁。

易怀宁也不动作，只是歪着头，看着虞则清优雅的将鱼肉和酱汁盖在米饭上，再用勺子拌匀了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一边吃着一边还夸张哥泡的茶香，两个人倒是有说有笑的挺和谐。

憋了过了半晌，易怀宁觉得这话要是不问可能饭都吃不进去，“虞老师是什么时候看出来我有这么个毛病的？要是今天早上不吵架还会教我吗？”

虞则清将嘴里的饭咽下，“你早上有一句话说的虽然难听，但道理不错。我出生在山顶确实不知道你们为了到达及格线要做些什么努力。你在我跟前委屈自己的平庸，也得理解我确实不能共情。”虞则清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所以你要问我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大概第二场戏就看出来了吧，不是因为吵架才说，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所以才没说。不过你也不要想太多，我真的只是为了这部作品顺便帮你，别太感激涕零。”

虞则清这话说的坦荡却带着满满的傲慢，疯狂的冒犯着普通人易怀宁。

“人的天分是不能选择的，如果可以，谁都不想当个平庸的人。”易怀宁的语气冷了下来，带着几分倔强。

“人的天分是不能选择，如果可以，我比谁都想共享自己的天赋。”虞则清不冷不热的回复。

一旁观战的张司脑子炸了，他们什么时候吵的，什么天才凡人的怎么吵的这么高级，他正要想开口调解，虞则清放下了筷子。

“多谢款待，我吃好了。”

易怀宁的眼神还紧紧锁在虞则清身上，虞则清走到门口指了指餐桌对他说，“饭不错，再不吃真的凉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张司收拾好了裂了一地的脑子，盯着易怀宁，“你现在，一个字一个字的给我解释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十分钟以后，张司开始暴走。

“我就去拿个早点的功夫你们就能吵起来？你别不是这两年被捧的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吧？”

易怀宁伸手去够那碗没拆开的鳗鱼饭，被张司劈手夺走“说！”

易怀宁只能老老实实的把上午那段不愉快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哥，我的好张哥。是虞则清先来找事儿的，我也尽量忍了，他就差指着我的脸骂我废物了，那我就没忍住嘛……再说我做得不对的地方该道歉也道歉了……”易怀宁哄着张司将那碗鳗鱼饭拯救下来。

“有什么事儿不能等我回来解决？你直接甩脸子，以为虞则清好惹的？”

“是是是，但今天的事儿真的不能完全怪我啊。”易怀宁真的无奈，人一上来就怼脸输出了，他还能怎么办啊。

张司叹了口气，“哎，虞则清这个人确实……与众不同，但你上来就跟人家翻脸吵架我是真没想到。”

“没有到翻脸的地步吧，虽然我们早上吵了，但后来我也诚心实意的道歉了，虽然刚才我们差点儿又有点点不愉快，但我看他吃的还是挺开心的。”

张司挠了挠头“……邪了门了，这都什么事儿啊。他干嘛非跟你一个新人较劲，而你一个脾气那么好的小崽子，干嘛就偏跟他生气。”

易怀宁自己也好奇，今天虞则清做的这些，比起他这一路走来经历的责难算是轻的了，从前也不会这么生气，这次怎么就忍不住。

易怀宁拍拍张司的背，给他顺顺气，“张哥，王导对我好连带着整个剧组也对咱不错，这背后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挺感谢人家的，这么好的环境这么好的机会给我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出这样的意外了你就别生气了。”

“虞则清打人就打脸，大概没进组开始就看不上我了吧，今天这一出早晚的。但就冲他看不惯我他还能当面说出来，说完了还能继续教我怎么演戏，就不会是个背后说人坏话的小人。哥你的心就放在肚子里，没事儿的。”

张司无奈，“这一行……什么都说不准，反正已经这样了，这两天少招惹他。”

易怀宁乖巧点头，招惹？他走自己的人行道，虞则清开着铲雪车就冲过来给所有人干飞，那谁能防得住啊，算了，大不了以后装死。

这边张司给易怀宁耳提面命不能再起冲突。那边虞则清也在自我反思。

他也不是第一天在圈里面混了，按年龄还比易怀宁大了五六岁，又不是第一天搭不会演戏的花瓶，怎么这一回反应这么大。

放从前，他可能还会庆幸这个小废物还有点儿上进心，就算什么都不会但是还有点儿骨气，但这回倒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了。

虞则清想了一会儿，将一切归结在聂晨身上，那么出彩的一个角色不能让他糟践了。他决定这几天还是离易怀宁远点儿，谁知道又犯什么蠢，别真的闹大了换个人还不知道比不比得上这位小鲜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