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夜看着阿焱决绝冰冷的眼神,心里凉得发颤,比铁器入体还要冷。
“我思前想后,你还是要同我一起去办差……”当祁昊囔囔着话闯劲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
阿焱捅了祁夜一刀还不愿就此罢休,似是要捅得再深点,要了祁夜的命。祁夜半跪在地上,双手握住阿焱的手,如一尊雕像一动不动,血迹浸染了胸前仍不放手,
“阿夜。”祁昊走过去半蹲着扶住祁夜,这才抬头看清阿焱的表情,冰冷又冷漠,“你记起来了?”
话音刚落,祁昊脸色一顿,瞬时又心疼起自己的胞弟。
“想起什么!”阿焱嘴角勾着一丝苦笑,似是深渊里爬出的勾命厉鬼,“想起他如何将我父亲一□□死于马下,还是将我和母亲逼下悬崖。”
祁昊:“那你知不知道长公主家为什么会被抄家!”
“祁昊!”祁夜低声喝住他。
“这些事该让她知道了,你还打算护她多久。”祁昊语速极快,怕晚那么一刻,就会被祁夜堵住,“驸马是前朝太子之子,意图谋反,才致使长公主府一夜被抄。”
阿焱往后跌了两步,手脱开匕首。
“住口。”祁夜一拳打在祁昊脸上,狠厉喝道。
祁昊抹着嘴角的血渍,“你这样瞒着她只会让误会更深!”
“不用你管!”
祁昊:“我不管,我不管你,你看你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你还有自己嘛!”
祁夜扭头看向阿焱,他最怕她知道那些事情伤心,更怕那些东西太过于沉重,她承受不住。
只是,那个地方已经空空如也。阿焱在他两人争执之时早已离开。
就在祁夜要追她而去时,祁夜觉得颈后一疼,坠入了一片黑夜中。
*
秋去春来。
祁夜被祁昊压在床上足足养了半年才作罢,这半年里,阿焱的消息定期会送到祁夜床头。
阿焱劫了进京赴任的监察御史,自己留了五十两,其余的五万余两都散到了难民和乞者手中。
——祁夜更怕她受伤。
阿焱潜入大理寺,查阅了当年长公主的卷宗,并且誊抄了一份。
——祁夜端药的手颤了一下。
阿焱逮到一个云红会的人,不知道问出了什么,最后将其灭口。
——祁夜又增派了几名暗卫去保护她。
再后来,祁夜觉得每日送来的情报太少,让暗卫事无巨细都记录下来送回来。
她最近住在了一个村子里,村子里有颗十几年的葡萄树,很是少见,她总是去给葡萄树浇水,施肥,剪枝,闲来无事,她还喜欢坐在农家院子里摘菜,晒干菜,或是到山上采野菜……
又过了些时日,送来的册子上写着她开始绣花,做了一双鞋子……
祁夜这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正巧此日,祁夜收到身在北境的齐文送回的信:主子安,我今日在军营发现一新兵,长得极像阿焱,他的名字登记的叫乐岩。
*
那日,祁昊被叫进府里。
春光温煦,微风轻抚。
府门内的葡萄藤又吐了新芽,鲜嫩翠绿的小芽儿,昭示着春日不竭的生机,但祁昊知道这个府里的生机早已跟着阿焱的离开而消失了,重新变得死气沉沉,还不如从未热闹过。
祁昊轻轻吐了口气,展开纸扇摇曳着直奔西侧院而去。
自从阿焱走后,祁夜一直住在这个小院子里,
“睹物思人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事情。”祁昊话说得极轻,他只敢自我抱怨一声,却不能让祁夜听见,以他的脾气定会把自己赶出去。
里外看了圈,西侧院里罕见地没有发现祁夜的身影,只有一个看着面生的侍卫恭敬地站在门外。
“你们家主子呢?”
侍卫拱手行的是军礼,“主子去地窖拿坛好酒去了。”
祁昊无疑有他,静静站在屋门口等着,看着晴日的天空,偏多出几分悲悯的感怀,
“你是什么时候进府的?我之前没见过你。”祁昊斜眼眯着侍卫,多年识人的能力总能让他适时生出几分警觉。
侍卫沉着冷炼得很,眼神没有半分漂移闪烁,如适才回话一样的动作语气,
“我是主子的暗卫。因此,尚书大人从未见过。”
祁昊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原来是暗卫,暗卫变明卫,自己这个胞弟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正要问,他瞥见祁夜拎着两坛酒从院门口走进来,
他今日穿了件湛蓝色暗纹锦袍,袍边随着轻快地脚步摆动,虽然脸上如往常那般不笑不善,但整个人无端流露出一股易于亲近的错觉,
“今天心情不错?难不成是因为刚刚升了四品,找我来庆祝?”祁昊等到祁夜走到跟前,试探着问道。
祁夜表情微僵,眼神朝屋门口飘去,“我,咳,我有事跟你讲。”
祁昊心底生出几分异样,跟着祁夜进屋坐下,祁夜拿了一坛酒放在祁昊面前,酒香肆意地飘满整间屋子,但谁也没有动。
“侍卫叶七,送他去刘将军的军营历练。”
祁昊侧过头,又看了眼站在门外闻风不动的侍卫,点了点头,“可以。这有什么难的。刘子安的军队里正好在招募士兵,知道他是你亲自训练的,肯定乐坏了。”
“不要用打着你我的旗号。”
祁昊疑惑,但仍是答应了。
“好。如此我的任务就完成了。”说着,祁夜站起身,走到屋门口,意外站在了侍卫身后。
那个侍卫这才抬起头,跨步而来,他身形挺拔坚韧,走路带起微洌清风,如同他脸上的表情一般拒人于千里,“临走前,还有件事跟你交待。”
祁昊微微一愣,转瞬间便明白了过来,整日如暖阳的笑容僵在脸上,眉头紧皱,“我不同意。”
“我还没说什么!你有什么不同意的。”祁夜被哥哥突如其来的耍泼打赖逗着,嘴角挤出一分冷笑。
祁昊态度很坚决,“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祁夜,我知你情深,决定的事没人说的通,但你这个法子,太傻了。”
一旁扮作祁夜的白果搓了搓手,跟着祁昊深深地叹了口气,当初听到主子这个计划时,他也觉得主子太傻了,
虽然他从未追过姑娘,但女孩子喜欢的无非是些漂亮物什,听着好听的话,为什么偏要花那么大力气,易容成他人的模样陪在姑娘身边呢!
“你这样做,阿焱就会领情吗?就会原谅你!她甚至不知道陪在自己身边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就是你。”祁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不仅如此,哪天她发现你这样潜入她的身边,她铁定又认为你在骗她,到时候,她对你的态度只会比现在还糟。”
祁夜何尝不明白,“我没想让她知道是我。”
他拔掉酒坛上的酒封,往嘴里倒了几口酒,辛辣的酒气让他周身发凛,
“刀剑无眼,她的性子,初到战场肯定会吃亏的。我从不求她知道叶七是我,只要她平安。”
祁昊夺过祁夜手里的酒坛,灌了一大口,愤懑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阿焱当上将军的时候。”
祁昊把酒坛重重摔在桌上,“你是铁了心要跟着她了。儿大不由哥呀!我知道说不动你,你去吧!京里有我看着,出不了岔子。”
祁夜没再说话,此时说什么都没必要,兄弟之间何须这些客套,他只端端正正地又行了个军礼。
*
再见阿焱,她正坐在角落一块石头上,低头垂目擦着手里的弯刀。
时光过分安静,从阿焱身上流淌出来一幅画。
她像是感觉到有人注视的目光,抬头穿过人群,看见新来的士兵,复又继续擦拭着手里的弯刀。
祁夜的目光在空中与阿焱的目光短暂一触,心里漾起隐隐的疼。
她的眼神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空洞无一物,好似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引起她多少注意,只有手里代表杀戮的那把弯刀才能引起她的兴致。
边塞的风霜在她脸上留下了明显的划痕,头发被粗布条紧紧地束于头顶,几缕碎发随风掠过嘴角,丢在人堆里,是个再也不会被一眼注视的野小子。
那一颦,那一抬眼,经过了边城尘土和肃杀的血气洗涤,不再是秀丽娟美,多了几分沉稳与冷炼。
祁夜没有第一时间与阿焱打招呼,而是找了个靠近她的石头坐了下来,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在地上刻画着什么。
肩膀被猝不及防地重拍了下,许久未见的齐文出现在身侧,
“新来的?我叫齐文,是千户长,有事可以来找我。”
祁夜微微点头,看着日益稳重结实的齐文,“多谢。我叫叶七。”
声音不大不小,“叶七”两字吐得十分清晰,他用余光瞥着阿焱,她已经站起来朝前方走去。
顺着阿焱走动的方向,祁夜看见李寒副将正在传达着最新的作战计划:东侧三十里处的固原城,有小股敌军活动,马兵随我出战,击溃敌军。
这种短途奔袭,敌军少,变数大,全折腾在路上了,回来错过饭点都不一定有饭吃。
话音刚落,马兵大多数翻身上马,不过,还有一两个连声抱怨:“他奶奶的,还没吃饭就去打仗,真他娘的艹蛋。”
站在不远处的祁夜闻言皱了皱眉头。
但还没等他多想什么,阿焱对那个抱怨的人说了什么,那人将战马交到阿焱手里。
“唉,他总是这样抢着上战场,拦也拦不住。”一旁的齐文咋舌摇头。
果不其然,李副将只瞥了阿焱一眼,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人齐了,出发。”
骑兵跑出去不久,队伍后面,祁夜策马紧追其后,风刮过他的耳畔,他目光炯炯,眼中却只有那个队伍最前面冲锋陷阵的身影,
李副将不多会便发现身边多了个人,“你是谁?马兵里可没你这么个人!”
祁夜:“我是今天刚到的马兵,跟着副将出去见见世面。”
李副将见与自己并驾齐驱的祁夜,马术不逊于自己,又侧过头看着同样喜欢冲在前,还立了不少功的阿焱,对祁夜和气了不少,
“呆会听军令行事。”
说完,又补了句,“希望你也能像乐岩一样,多立战功,到时候少不了给你报功。否则,擅离军营不遵军纪的罪一并罚。”
“是。”祁夜应道,眼神时刻凝在阿焱身上。
阿焱哪有心思在意其他,听到李副将说了她的名字,侧头淡漠地扫了眼,又聚焦在策马赶路上。
到军营以来,她的骑术虽精进了不少,但也只能勉强赶路,
况且,这次御敌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她不怕敌军人多,就怕赶到了对方狡诈,又溜走了,扑了场空比厮杀一场还让人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