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圆桌又被滚回了东小院,转而换上十几个矮几,只拿了十几个蒲团,其他人都要席地而坐了。
祁夜特意护下蒲团给阿焱坐,阿焱直接扔掉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坐这个?看不起谁!”
阿焱不坐,祁夜也陪着不坐,弟子们见主子不坐,无一人坐蒲团。
扔出去的蒲团倒被祁昊捡回来了,“你们不坐我坐。我不是江湖儿女,也不是去不了战场的将士,我得坐。”
他这酸溜溜的话,既鄙夷着阿焱,又捎带着讽刺着祁夜,被人当了耳旁风。
一盘盘肉串被端上来了,院子里几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大家都在哄抢着拿着肉串炙烤,对这个新鲜花样喜欢得极盛。
“你想先烤什么?”被阿焱控诉过一次后,祁夜现在凡事必问。
阿焱还没来得及答话,祁昊抢了先,指着祁夜护在身旁的肉盆,
“我要那条鱼,鱼肉熟得快。”
祁昊像是故意来横插一杠子的,什么事情都要横在祁夜和阿焱中间,连刚才的座次也一样,只是被祁夜用锋利的眼刀逼退了。
祁夜哪里会听他的,目光在阿焱身上没动,阿焱促狭地看了眼祁昊,指着盆里唯一一条鱼,
“我也想要先烤鱼,但既然尚书大人喜欢吃,我再选个别的。”
哪里还需要阿焱另选,那条鱼已经放进了阿焱手里。
“好啊!你们一个两个合着是欺负我呢!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哥。”祁昊气愤不过,总要讨点嘴上便宜。
阿焱侧头,吐了吐灵活的小舌头,“看样子,就是欺负你了。”
“你!”祁昊佯装着生气,心中暗暗摇了摇头,她这个样子,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
但他还是知道有些话可以说,有些不能,胞弟此时对阿焱的关心有多小心翼翼,就有多害怕再次失去。
篝火燃得最烈的时候,祁昊甩了些水在木柴火上压了压火,水珠均匀地洒在木柴上,“嗤嗤”作响。
火光明灭,伴着烟雾袅袅,祁昊仿佛看到了两人小时候的情景,如现在一样静好。
但他与祁夜不同,比起如履薄冰地不去触碰陈年伤疤,他更喜欢一次性揭开。
这也许就是他和胞弟的不同,祁夜虽然面冷,但心是热的。
思绪流转至此,他脸上的笑没有半刻变化,
“鱼熟了,不给大哥吃一口可是进不了家门的!”
这些戏谑的话似是从来不走心,信手拈来。
“不给。”阿焱从来没有想过要嫁,肯定不受他的威胁。
阿焱不给,祁夜也不给。
她分了一半给祁夜,眉目盈盈一水间,在火光里闪着粼粼波点,这目光是熟稔的,看得祁夜心中暖意融融。
半条鱼经不住阿焱吃,她吃饭总是豪迈的,同她的性子一样。
倒是祁昊在一旁看着一个小娘子如此狼吞虎咽地吃东西,忍不住咋舌,偷偷凑到祁夜身旁,暗语,
“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呀?!”
祁夜抿唇不语。他正在专心致志地挑鱼刺。
拿过来自己的半条鱼后,祁夜一口都没有吃,而是将鱼放在一个小盘里,用筷子一点点把鱼肉拨开,拔出那些或大或小的刺。
“喜欢她的一切。”祁夜垂着目,似乎是漫不经心的回答,听得祁昊鸡皮疙瘩落了一地,他知道自己这个胞弟是彻底完了。
“即使再喜欢,也不能不当差啊!”祁昊喝了口酒,似是命令道,“我已经请了圣意,后日后,你同我一同去趟江宁府,江宁府治河有功,赋税往年收的极好,大小二十余官员升迁,命我亲去宣旨。江宁府是大皇子的封地所辖,这也算是官家对大皇子的器重了。”
祁夜想起阿焱对大皇子的恶意,忍不住看向阿焱,见她专心致志吃着鱼,算是放心,压低声音问,
“此等事我去做甚?”
祁昊眼中寒气一闪,“父亲那收到线报,云红会近日在江宁府有所活动。”
祁夜挑刺的手一顿,转头看向祁昊,眸色比这黑夜还让人看不透,“好。我同你一起去。”
看着阿焱已经吃完自己的那半条鱼,祁夜将挑好刺的半条鱼放到阿焱面前,
“刺都挑好了,放心吃。”
“那我就不客气了。”阿焱忙活了一下午早就累了,端起来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
祁昊斜眼瞄她,“你就不怕祁夜故意留个刺,卡在你的喉咙里?”
阿焱满意地吞咽了鱼肉,无情地挖苦着祁昊,“你阴阳怪气了一晚上,肯定是因为你亲弟弟把你撇在一旁,你嫉妒吃醋吧!”
“怎会!”
“那就是你个老男人没有喜欢的小娘子,看见自己胞弟都有了意中人,老醋坛打翻了。”
这是祁昊的痛点,源于某日他以为心悦自己之人,竟无情地讽刺了自己,转而嫁了旁人。
这算是祁昊活了二十余年来最不能碰的逆鳞。
祁昊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恨不得上去揪着阿焱的衣领,“有种跟我单挑。”
“真是让人头疼。”阿焱作为始作俑者,把别人气得吱吱作响,自己却一脸无辜,“男人啊!有事没事就喜欢打架,这与四手着地的狮子猴子有什么区别。”
“你。”祁昊涨红了脸。
有些弟子听到这边的动静,看好戏似的看着尚书大人吃瘪。他们对阿焱实在太了解,她何时让自己吃过亏。
祁夜在一旁摇摇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能言善辩的兄长被噎得说不出话,
“你是说不过她的,何必自讨没趣。”
“咱们拼酒。”祁昊吼道。
听到“酒”,余温未退的秋夜,燥热混杂着汗珠,总是一点就着,有好几个弟子附和,
“喝酒。”
酒碗举到半空,欢呼一声,便一饮而尽。
说起喝酒,阿焱还没怕过谁,她腾得站起身,一脚踏在矮几上,酒碗举过头顶,“今天我高兴,干了这碗,葡萄酒酿好咱们再喝。”
阿焱目光灼灼如黑夜中的黑宝石,是黑夜中的一束光,那光亮摧枯拉朽般烧进每个人的心底,点燃星星之火,不管在以前还是现在,不管放在哪里,在人堆里一眼便能看得到。
那样的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喝。”
无数个酒碗举过头顶,声音喊得震天响,那阵势,摔了碗就能拉起一支队伍起义。
祁昊也非扭捏之人,早已将刚才之事抛诸脑后,吃着烤肉喝着烈酒,好不快活。
毕竟,只有这里,他说话行事才不用再三思量。
酒过三巡,夜已阑珊,兴致正浓。
已经有十几个酒量小的喝晕了被抬走,还有一些酒量不行的,凑一堆为大家烤肉。
祁夜也小酌了碗酒,酒意微醺,吹着晚风,舒爽得很。
他偏过头就能看见阿焱正在和别人拼酒,仰着头便可以看见繁星点点,夜安详得似真似假。
“要我说,有酒无乐子多没劲,咱们玩个游戏怎么样?”祁昊喝得晃晃悠悠,拎着半坛子酒乱颤。
“好。”阿焱小脸红红,喝到这会才算刚刚开始。
所以,刚才祁夜刚开始要替她挡酒,被她强行推到身后,
“你那点小酒量,自己喝都困难,替我挡哪门子酒。”
能笑话祁夜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就只剩阿焱了。
阿焱稳稳地拿着一坛小酒站起来,右手拿着一根烤好的大肉串,撕下大块肉嚼着,对祁昊叫嚷,
“一晚上了,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然后冲着大伙喊,“耍起来。”
击鼓传酒坛的游戏瞬时点燃了整个院子,白果命人又抱来了大捆木柴,每个柴火堆添了一些。
除了坐在一旁烤肉的,林林总总加入游戏的有二十人。
“开始。”
阿焱振臂一呼,鼓声密集而来。酒坛从阿焱手中传出去,那个坛子里装了满满一坛酒。
府里最烈的酒。
“咚!”
鼓声停下。
祁夜捧着酒坛正要往阿焱怀里递,谁知虚晃了一下又回到自己怀里。
祁昊笑眯着眼,“说规则,酒坛在谁手里,这个人就要回答别人的问题。如果不答,满一碗酒如何?”
“好。”
祁昊来了兴致,“如果都没异议,那第一次我来问。祁夜,我问你:你喜欢的人是谁?”
祁夜微微一愣,脸颊有些发烫,幸而火光攒动,掩去了他的尴尬。
这本是祁夜心里最私密的事,被堂而皇之拿到明面上讲,他哪里肯说。
倒出一碗酒。
阿焱在一旁急了,祁夜的酒量一碗酒指不定就倒了,她拉住祁夜端酒碗的手,“你不是有意中人嘛!说出来就不用喝了。”
“是呀,说出来就不用喝了。”祁昊以手支着头,眼里坏意满满地应和。
祁夜狠狠地瞪了祁昊一眼,换了一个手拿酒碗,利落地一碗烈酒下肚,辣得他使劲咧了咧嘴。
阿焱恨不得用眼刀剜下祁昊一块肉。
又玩了一会,阿焱甚至怀疑那个鼓手是被祁昊收买了,十次有六次停在了祁夜手里。祁昊不怀好意地问了祁夜一样的问题。
祁夜每次都干脆利落地喝了大碗酒。
六碗烈酒下肚,祁夜眼睫慵懒懒得低垂着,脸上却半分颜色未变,阿焱知道他肯定是强撑着。
“击鼓。”祁昊极高兴,神色飞扬。
“等等。”阿焱阻止道,一把拉过祁夜坐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自己坐在了祁夜的位置上,
“我就不信了,这鼓有那么灵。”
“咚咚咚…”
鼓声响起,酒坛转回到阿焱手中,她握着酒坛不放,没几个,击鼓停了。
“你问。”阿焱把酒坛重重地放到矮几上,示威地冲着祁昊喊。
祁昊问题一样:“你喜欢的是谁?”
“我?”她没喜欢的人。
果断地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将要端起,酒碗被祁夜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