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焱在府里弄那么多绿植,祁夜本来是不愿意的,因为实在无用。但阿焱却好运气地先搭起了葡萄藤,种上了葡萄。这可是平乐最喜欢吃的。
祁夜就默认了。
不仅如此,他没事的时候还会站在阁楼上静静地看阿焱摆弄花花草草和葡萄藤。
这日,霞光满天,整个府里都似是蒙上了一层夏日的薄雾,暖意渐浓。
蹲在墙角的阿焱,周身包裹在红艳艳的晚霞里,镀上了层温和的光晕,似是再厚重的冰层也能撬开个洞一般,
她擦了把额上的汗珠,直起身来活动下筋骨,眸子轻抬,穿过红晕满天,刚巧与祁夜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远远地,祁夜的视线垂下,踱步离开了阁楼窗户旁。
阿焱无疑有他,又拎着桶水浇在葡萄藤里,她是做过功课的,葡萄藤移植最好在开春或秋末,但她却等不得那么久,她太想早一天吃到葡萄。
炎炎夏末葡萄藤太容易被烤焦,因此选择了傍晚栽种,为了不那么热,阿焱还特意打了清凉的井水浇灌。
只是,桶里的水刚刚被阿焱推倒,就被另一只强健的手拉了回来。
阿焱眼睫颤了颤,顶着湿漉漉的眼眸侧颜望着祁夜,他身着一套天蓝色月牙色印花宽袍,头发罕见地没有被规整地束起,虽是一副云隐仙士采菊东篱下的装束,在阿焱心里仍是与弄草刨地毫不沾边。
诚然,祁夜是临时起意前来摆弄这一簇簇的葡萄藤,只因看见到阿焱一桶桶地猛灌葡萄藤,他可无法做到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就在刚才,祁夜走到阿焱身旁时,她还蹲在那里看着葡萄藤自言自语:“都过了那么些天了,怎么还不长呢?是不是还没有喝饱水?我再给你们拎桶水。”
祁夜将那桶水拎到足够远,才抬眸看向阿焱:“再浇水它们就撑死了!”
语气里似是有股吓唬小孩子的戏谑,配上他冷峻的表情,果真把阿焱吓得双手哆嗦了一下。
“啊!”似是为了躲避祁夜带来的寒意,阿焱左脚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不偏不倚地正巧陷在了被过分浇灌的淤泥里,身体不受控地向一株葡萄藤倒去,
“小心。”祁夜伸手将阿焱一把捞起,身体打转旋花,带着阿焱贴着地面转了半圈,
隔着薄薄的衣衫,阿焱背上一阵清凉,她不安分地抖动了下身体,因不舒服发出一声闷闷的低吟。
祁夜静谧的双眸中闪过一抹尴尬,腮边被阿焱温热的气息撩得爬上一层红晕,幸而霞光遮掩,才免去了更大的尴尬,
他轻咳了一声,扶稳阿焱后把手抽回来,放在背后搓了搓。
阿焱惊魂未定,本就有些婴儿肥的小脸顿时鼓成了锦鲤腮,
“你们府上的人怎么都喜欢走路不出声,还喜欢突然说话吓死人了!”
祁夜眉头一拧:“你们?还有谁?”
“齐武啊!”阿焱如是说。
祁夜想起那日看见阿焱和齐武画图稿时的亲昵模样,脸色沉了半分,“你和齐武很熟络!”
“还算行吧!当时多亏了他的阵法才把你推下训练台,相较于他弟弟,他的性格讨喜多了。”
看着阿焱谈起齐武时神采飞扬、眼角带笑,祁夜无端地生出一丝不快。
他想了很久,才发觉那是他已经把阿焱当好兄弟,是对好兄弟属意他人的酸吧!
听到齐武,阿焱察觉到祁夜脸色不善,想起祁夜对齐武阵法的不甚满意,心道:府里尚武,他是不是不喜欢齐武?遂改了改口,
“而且,他总是被人欺负,挺可怜的。”阿焱轻轻叹了口气,这口气也叹在了祁夜心尖。
“可怜?”祁夜咀嚼着这两个字。
阿焱看着祁夜阴沉清冷的眉间紧蹙,以为自己还是说错了话,怕连累到齐武,暗暗地吐了吐舌头,默默地蹲下继续摆弄自己种的葡萄藤。
这几个月的相处,她发现祁夜就像连阴天,整日阴云密布,时不时地雷电交加,震得旁人七荤八素,
此时只能尽可能地敬而远之了。
除此之外,祁夜心里似乎藏着巨大的忧愁和秘密,让人捉摸不透,比起他,阿焱更喜欢和齐武相处,齐武单纯许多,不费脑子。
夕阳渐沉,祁夜站在原地有一刻的愣神,他脑中闪过与平乐的点点滴滴,剔除里面任何可能的“可怜”影子。
他竟有些隐隐害怕,害怕平乐与他的相处是因为可怜他。
这一抹顾虑不多时就被阿焱锲而不舍浇水的动作打断,
“你会不会种葡萄!”祁夜几乎是夺过阿焱手中的那一瓢水。
“会呀!”阿焱像头受惊的小鹿,看向不明怒意的祁夜,“我在牛头寨学过,天气热要多浇水。”
祁夜皱眉,复又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同你骑马一样,又只写了皮毛。浇水催芽时,每日一至两次即可。”
“哦哦。”阿焱懵懵地记着。
祁夜见阿焱眼中蒙着的一层雾气,知道自己刚才算是对牛弹琴了,干脆道:“这几株乃是回鹘进贡之物,你别糟蹋了他们,葡萄藤日后我来打理。”
“好呀!”这句话阿焱听懂了,她简直求之不得,但喜悦转瞬消失:“只是……”
祁夜见阿焱哈喇子要滴下来的模样,心领神会:“等葡萄熟了,少不了你的。”
阿焱其实想说的是,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打理葡萄藤的人,但见祁夜眼光中的笃定,硬生生把疑问咽了下去,挂上一副晏晏笑容:
“好嘞。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但只限于葡萄藤的事情哈。”
蹦蹦跳跳走出去几步后,阿焱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回眸看向祁夜:“祁夜,这次考核,我一定会赢的。”
祁夜看着她一副过度自信的表情摇了摇头,心道:她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
训练场上,听了满心八卦的祁昊心满意足地啜了口茶水,意味不明地看着远处欢脱的阿焱。
今天的考核如往年一样分上下两场:个人战和团体战。
往常,多以个人战分胜负,团体战只是陪衬,但今年不一样了。上午为个人赛,抽签选对手,一对一,胜者进入下一轮,仍是抽签选对手,最后胜一人。
全场考核白果负责,祁夜和祁昊坐在观战台上。
观战台有一个大大的棚子,是特意为祁昊临时搭建的。用他的话讲:我皮肤如此娇嫩,无论如何不能在太阳底下晒的。
祁昊坐下后,命婢女为他斟茶揉肩,他边享受边对一旁正襟危坐的祁夜道:“她叫碧兰,是五年前你送去府上的,可记得?”
祁夜目不斜视,只管盯着训练场方向:“不记得。”
女子本来希冀的眼光顿时黯淡。
祁昊像是没听见,紧接着介绍道:“她叫红梅,是你送去府上的第一个女子,听你说是在一棵红梅树下捡到的。她的名字还是你取的,和你心尖人取名的方法一样简单直接,可有印象?”
听到心尖人,祁夜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复又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没有印象。”
被说到的女子握剑的手紧了又紧。
祁昊这次来可是带了任务的,他锲而不舍,顶着被祁夜逐出府的危险道:“这两位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我是不舍得给你的,只是,母亲担心你在这里无人照料。”
祁夜把茶盏重重地放回桌子上:“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何必做这些!”
他知道上次祁昊撞见他和阿焱只字未提,定是憋了什么幺蛾子。
祁昊尴尬地笑了,挥手让两人下去:“到府门外等我。”
等两人走远,祁昊才语气缓缓地道:“我倒是觉得阿焱也不错,不管男色还是女色,总比你一个人要好。”
远处,正巧轮到阿焱比试,只见她右手熟稔地转着弯刀,云淡风轻地站在比试台上,像逗一只猫狗那般随意。
祁夜神色平静,不咸不淡地看着比试,但祁昊察觉到了他心里头的紧张。
此时,阿焱在空中打了个花,用轻功在比试台上引着对方追,结果一不小心,对手被绕晕跌下比试台,刀都没用。
祁昊嗤笑出声:“这个小子头脑倒是机灵。”
她跳脱的模样,倒真的和平乐有几分相似,难怪祁夜喜欢。
祁夜收回视线,浓密的睫毛垂着,看不清神色,“不过是力量不够,只能用此法罢了。”
闻言,祁昊笑得更加灿烂,他摇着折扇,“这么远远看去,他长得与平乐倒真有几分相似。你若真喜欢他,母亲那里我去说。”
“不喜欢。”祁夜皱了皱眉头,想起了她前几日评价齐武的话,似是赌气般的拒绝。
虽是如此,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阿焱半分。
祁昊看在眼里,心中按捺不住地欢喜:“平乐走了那么多年了,该放下的也该放下了,你总不能一直为她活着。她想当将军,你就独自去边塞受了那些伤,她想养孤儿,你便捡来了那么多孩子,她喜欢吃葡萄,你就学种葡萄。你……”
“送客。”祁夜眸色深沉,极其不悦,“好走不送。”
祁昊早已习惯了被撵,平乐是胞弟的逆鳞,决不允许任何人说她的不是,他也是今日看到祁夜终于关注另一个人才大胆试探。
他无奈地站起身,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手里摇着不疾不徐的清风:“你这人,请我来看考核是你,现在赶我走的也是你。既然不欢迎我走便是。”
说着,他瞥了眼比试正憨的训练场,朝府门口走去。他对考核不感兴趣,更准确地说,他对打打杀杀的事情不喜欢。
家族世代从文,先祖开始便文采斐然,他和父亲都是以文入朝为官,只有祁夜以军功入朝。
太过凶险。
当年他好不容易从边塞回来,安了个京官,虽在皇城司谋事,但总比战场强。
他总想外调之事,别说皇上不同意,父亲也决计不会同意的。
只有祁夜执拗地执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