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撇撇嘴,不言语。
安小荷大概猜到了他心里所想,她直接说了出来:“我本来也不是什么能人。”她的语气倒是平静,是坦荡荡的自我剖析。
安豪一如既往的慵懒腔调:“呵,谦虚了。”
没什么谦不谦虚的。
是安豪太客气,学会了委婉。
她仍记得加安豪好友时,对话框里发过来的第一句话:【你就是那个长得很黑的女生?】
安小荷没回答他。
因为他马上又发了第二句:【好学生上了大学也学会通宵了?】
两句她都没机会回答。
安豪的自我显而易见,他只在乎问,压根儿不在意答案。当然这有个前提——对方不是他在意的人。安小荷正归于此类。
路本来不太远,寡淡的对话过后,两人走到了目的地。更确切的说是安小荷到了。
她无意寒暄:“到了,谢谢。”
安豪站着没动,仰起头看了她住的那栋楼:“几楼?”
“七。”
“体力不错。爬不累?”
“当锻炼。”
“房租多少?”
“700。”
“三分之一工资。”
安小荷没吱声,有的人委婉不过三分钟。她迈开脚向前。
“省点钱,搬过来和我住。”安豪对着她的背影喊,不羁的音调引来路人侧目。
安小荷往他的方向退了两步。安豪不高,不过175左右,但高中时却经常和校篮球队的人混在一起。长得也不太帅,仗着脸型小,剪了一头流川枫碎发,看人像隔着珠帘。唱歌也不行,只能在文艺晚会上勉强跳个乱频的街舞。
但他就是有迷之自信,脸上永远一副爱理不理人的模样。
就像现在。
“菩萨附体了?”安小荷更倾向于他没安好心。
安豪掀了掀眼皮:“世道不好,我收点房租。”
“什么价?”
“一半。”
“我不喜欢合租。”
“关上门,你就是自家的王。”
安小荷懂了。
“一共几间?”
“三间。还有一间也是女生。”
“我刚交的房租。”
安豪催她:“下个月退了。”
退是可以,但“阿姨人挺好的。”
“你看起来也很好……骗。”
安小荷辩解:“刚装修的,第一次出租,东西全是新的。”
“你有洁癖?”
她摇头,谁不喜欢干干净净。
“哄你帮她吸甲醛呢。”安豪耐心不多,强势地下结论,“大夏天爬七楼,不气闷也中暑,要锻炼去旁边樱桃公园,你爱跑几个七楼就几个。我那也是第一次出租,全新,友情价,傻瓜都知道怎么选。”
说完,人就走了。
熟悉的安豪下线方式。
那时候在线上聊天,他也是如此来去无常。
安小荷走入一楼大厅,在横七竖八的电动车夹缝里穿行。楼梯很宽很平,时间不急的话慢慢走不会累。只是走到六楼的时候一下子会变得十分闷热,到七楼,烈日仿佛烤在头顶。
阿姨说,这栋楼是她老公几个兄弟合盖的。
多一层,多十个房间,每个人能多分好些钱。
抵得上一份可观的退休工资。
才十点多,整栋楼好像进入了深眠状态。安小荷听着自己的鞋跟异常清晰地拍打着地面,突然生出了几丝害怕。她越走越快,最后几乎半跑着到了自己房间门口。
门被她反锁了两圈,她掏出钥匙机械地转动着,身体不敢完全面对着门,右侧往墙壁方向斜着,眼睛虽然看着锁,但也能顾到周边动静。
入住前没有想过晚归,工作也不大可能存在加班的情况。
但是她知道自己到底是大意了。
凡事都有万一。
有房是好。
她不知道安豪在县里有房。
但是安小荷是不会妥协的,本来在他面前就有点低一等,被看不起的意思,同意不就更难堪了吗。她关好门,安心地长舒一口气,把门反锁好,抓紧时间洗漱睡觉。
睡前,登了聊天软件。
几秒前,安豪给她发了一个笑脸,是她怪讨厌的微微上扬的表情。像他的那声“呵”,要说不说,想让对方自己撞上去的那种不自知的讨厌。
安小荷只当没看见略过了这条消息。
安豪知道她看到了。
假清高。
他抛开手机,拿着早已凉透的煎饼走到阳台。
万家灯火,他混到了其一。
煎饼不再酥脆,失去了它的光辉时刻,安豪下嘴大口咬,带起一大块面皮,好好裹着的馅顿时翻了身,滚到纸袋子里。他由着它们逃逸,把剩下的完完整整吃进了肚里。
饱食过后,心里顿觉空虚。安小荷的归来,不会打扰到他的生活,只是会影响他的心境,令他想到高中,想到那个人。
阳台正对清江,江面未有波光,一切都很平静。江水是他的药,看一眼就好了。
回来是对的。
安豪的工作可以说非常清闲,无需在岗,只要活来了,人能及时赶到就行。他住的离单位近,所以早上打了卡又窝在了家里。
听到安小荷喊他“安师傅”时,还以为是推销什么服务的,心里想挂断,但单位的号码赫然在屏幕,他阻止了自己的下意识。
“说。”强行找回理智,“什么事?”
“你在单位吗?”
“在。”
“那等会八点半你可以去一趟新区吗?”
“不可以。”
“……”安小荷按照文琼的话术例行分派要求,被他一句否定给卡主了。
文琼就站在她边上,见小荷愣着不说话,用唇语问“怎么了?”
安小荷笑着摇头,对电话里的人说:“好,辛苦您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见事情办妥,文琼回了自己的座位。
没几秒,安小荷的手机响了起来。
“谁说我同意了?”男人气急败坏地质问。
安小荷不想与他争,也不想在办公室里让人听到她是在和安豪通话,只问:“有什么事吗?”
“我不去新区,新区没钱。”直接明了。
她知道新区没钱,文琼把知道的都传授给了安小荷。但是总要有人去,她压低声音:“轮到你了。”
“谁说的?我上周刚去的,你们本子里不是都记着清清楚楚的?”
上周的她没去看。
时间快到了,她不想第一单就处理不好。
“帮个忙。”音量低之又低。
安豪直接挂了。
她刚处理完,主任就在里间叫她:“小安,你进来一下。”
安小荷带上工作本走了进去。
“派车从今天开始就全权交给你,我相信你能做好。还有明天上午你需要去别的单位驻扎半天,协助那里的工作人员处理一些事情。以后每周四都由你去。”
安小荷问:“那明天早上的派车?”
“还是由你来。我已经在群里通知了,明天早上需要用车的今天下班前提前申请好。一会我也把你拉到群里。”
“好的。”
到了八点半,申请用车的人电话打到了办公室,安小荷现在工作量不多,主任吩咐她能接的电话都由她接。安小荷拿起白色话筒:“您好,办公室。”
“小荷,今天我们坐谁的车?”
“安师傅的。”
“他人呢?”对方焦急,“我给他打电话了,他说不知道这事。”
瞬间头大,安豪是真不给她面子。
“稍等,我立刻给他打个电话。”
“好,快点啊,我们赶着去开会。”
“好。”
挂了电话,安小荷立刻拨通安豪的手机号:“安师傅,你来了吗?他们在车库等你了。”
“等我做什么?”
这傻装得太刻意。
“八点半去新区,人在等你了。”
“哦,那就等着呗。”
安小荷直接挂了电话。她用手机给他发了条信息,最后等来了他的答复:“行。”
新工作的第一个绊子是老同学给的。
她是撞了什么运。
他是故意的。
安小荷默默咽下,继续战斗在时不时的电话铃声里。办公室的电话是真得很多,她每接起一个电话,都要面对一个新的未知——捂着话筒跑到里间问文琼、问主任,问谁负责这个事,有的话转接,没有的话只能硬着头皮听、记,然后应允对方一会回过去。
一个早上结束,她如释重负地走回去。
在楼下超市买了点面和蔬菜,打算简单凑合一餐。
安豪瞅准了时机等着她:“我也没吃。”
安小荷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给你吧,我饱了。”
他自然不会伸手接,挑了挑眉毛:“人要常怀感恩之心。”
安小荷笑笑:“我以为你没听过这句话。”
安豪脸皮厚着,听懂了也当没听见。他拍了拍自己的摩托车后座:“你这是逼我请客。上来吧。”
“早上请过了。清了。”
安小荷说到最后两个字时,脸上淡淡的,带着点一笔勾销的意味。
这刺激了安豪,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记仇的女人。”
安小荷绽放了个无比真诚的笑容:“对。”这次她不等他继续回答,扬了扬自己手上的袋子,“饿了,先撤了。”
一点都不安小荷。
安豪怀疑先前跟他聊天的那个热心同学压根就不是安小荷。她的账号一定被偷过,不然就是她受了什么刺激。后者可能性显然更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