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晴这几日除了跟着裴霁曦服侍,还要在空余时间学习规矩。
头几个月在侯府只学了一些日常规矩,如今要成为贴身丫鬟,从沏茶磨墨、熏香铺床、到贴身伺候,甚至男子服饰的穿法,都要学习。
裴霁曦对初雪晴还算满意,跟他这些天,日常服侍也是进退有度,贴身的事情都是轻风、墨语去做,初雪晴只是打打下手,让他觉得有个贴身丫鬟也不像意想中那样麻烦。
裴霁曦歇养了几日,便向上递了请安折进宫面圣。
他长期练功,身体底子好,只这几日,走路便轻易难觉异常。加上他刻意掩饰,不露马脚倒是不难。
从宫中回来次日,世子表兄苏晟杰又前来到访。他先是去拜访了老夫人,随后来到世子院子中。
只是这次,苏晟杰明显没有前几日到访时那般淡定从容,初雪晴这边茶未沏好,苏晟杰刚坐下,便焦急对裴霁曦开口:“你受伤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诉我们?”
裴霁曦坐在红木椅上,淡淡扫他一眼道:“是谁在散播谣言?”
苏晟杰着急地用手敲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我们是亲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何必要如此防范于我?”
裴霁曦低头沉默不语。
初雪晴见气氛不洽,将沏好的茶端上来,先双手递到苏晟杰旁的条几上,轻声道:“表公子请用茶,此茶是从邺清带来的,虽不似南茶般细致精妙,却别具风味。”
随后,她把另一杯茶递给裴霁曦,轻语:“世子,表公子送了些补品给老夫人,老夫人甚是欢喜。”
裴霁曦闻她此言,抿唇不语。
苏晟杰见小丫鬟年龄不大,说话却文雅,诧异过后,一时也没有先前那般急躁,他身子向前探了探,对裴霁曦道:“曦儿,父亲在宫中看到你,你却未和他言语,父亲知道你有怨言,可我们始终是有姻亲关系的。”
裴霁曦淡漠道:“我并无甚怨言,舅父思虑过多了。”
苏晟杰黯然低下头:“姑母在世时,我们还常有走动,自从姑母带你随姑父前往邺清……”说着声音渐低,“姑母去世时,路途太远,父亲在京任要职,不方便前往边关,可我们同样忧心。”
裴霁曦打断他的话:“我对此并无怨言,此次来京,身份敏感,不便去向舅父请安,并非挟怨不去。”
苏晟杰叹气道:“现在朝中都在说你定远侯府功高盖主,藐视圣恩,但也有传言你遇袭受伤,我知侯府忠心不二,定是你受伤不便进宫,如今侯府危机四伏,你可知是何人指使?”
裴霁曦显然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过头道:“表兄既知侯府危机四伏,何必前来探望,我并非不念亲情,只是怕徒增事端罢了。”
苏晟杰摇头道:“父亲已然避嫌,只是派我前来探视,但并非怕对自己官声不利,而是怕让陛下更加忌惮定远侯。”
“表兄慎言。”
苏晟杰无奈叹气:“朝中势力虽然复杂,但没有人比那位更忌惮侯府。”顿了顿,又轻声道,“父亲说,此前我来侯府之后,礼部余尚书当日就与他约茶了。”
裴霁曦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多谢提醒。”
苏晟杰又道:“现下边境太平,鸟尽弓藏,的确难过,但太子不一样,太子心性纯善,待日后得登大统,定不会亏待侯府的。”
说着,他端起身旁的茶一饮而尽:“果然和南茶的味道不一样,以后还要常来侯府讨茶喝了。对了,后日表妹的及笄礼,母亲准备了一套红玛瑙镶翠金头面,本打算后日亲自来送,可方才问过老夫人,不打算大办,还是得拖你转交给表妹。”
裴霁曦的庶妹裴雨檀过两日及笄礼,虽是庶女,可也是定远侯唯一的女儿,除了世子院子里的人,府里上下都在为此准备,即使不能大办,也是要好好准备的。
苏晟杰不是裴雨檀亲表兄,为了避嫌,还是拖裴霁曦转交。
*
苏晟杰走后,裴霁曦唤了初雪晴到书房。
他绕到书桌后坐在紫檀木雕花椅上,手指轻点书桌上的端石长方砚,示意初雪晴磨墨。
初雪晴用砚滴向砚台中滴入清水,拿起墨锭,在砚台中轻轻打圈。
裴霁曦看着她熟练的动作,问道:“只这几日,俗务已经这般熟练了?”
初雪晴轻声答:“世子谬赞,先前进府就已经学了大部分,这几日只是加了一些规矩。”
“也包括替老夫人看着本世子?”
初雪晴手中一顿,放下墨锭,跪到书桌旁边:“奴婢逾矩,请世子责罚。”
“起来吧。”裴霁曦声音并无怒意,但仍让初雪晴觉得捉摸不透。
她只觉自己最近有些放松,不自然就在日常相处中带入了自己本来的习惯。碰见冲突场面,本能地想做些什么去缓和气氛。
可她现在只是一个丫鬟,没有人权,更没有这个责任。
裴霁曦淡然问道:“是老夫人让你提醒我,对表公子客气些?”
初雪晴犹豫片刻,摸不清裴霁曦的态度,就在她思索的片刻,裴霁曦又道:“不是要责罚你,实话实说便可。”
“并非老夫人授意。”初雪晴躬身答道,“奴婢只是觉得,表公子不是害世子的人,侯府在京中本就孤立无援,若还将表公子一家推出去,连许多消息源头都堵死了,不若暗中来往,多个助力。”
裴霁曦看着她瘦弱的身躯,恍然想起初到京城时,那个被水淋湿衣服,诚惶诚恐跪着认错的小丫鬟。
原来是她。
两副模样,天差地别,不知这小丫鬟还藏了什么面具。
“你很聪明。”裴霁曦道,“怎么现在不守拙藏智了?”
看初雪晴谨慎的样子,他也没有再继续吓她,只道:“你以为你能看出来的,我看不出?”
初雪晴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裴霁曦看似对苏晟杰态度冷淡,但实际是做给外人看的,以防牵连身为吏部侍郎的舅舅。
初雪晴忙道:“奴婢自作聪明,请世子责罚。”
裴霁曦并没有责罚她,点到即止,“你去将表公子送来的头面,给小姐送过去吧。”
初雪晴应是出屋,待她退出去了,裴霁曦才唤了墨语进来,吩咐道:“去查查冬雪入府前的事情。”
*
初雪晴双手捧着装有头面的盒子,小心翼翼迈着步子到了裴雨檀的院子。由于侯夫人早逝,裴雨檀现在跟着姨娘李氏住在一个院子。
李氏正在老夫人院子里伺候着,院中只有裴雨檀一个主子,正捧着绷子在院中亭廊下绣花,身旁仅立着一个丫鬟,那丫鬟劝慰着:“小姐,院中寒凉,后日就是笄礼了,您还是进屋再绣吧。”
裴雨檀轻弯唇角,声音婉转清幽:“这雪景这么美,我要将这雪景绣出来,回邺清了给若渊哥哥看,究竟是邺清的雪美,还是京城的雪美。”
丫鬟打趣道:“您这手都冻红了,方将军知道了该心疼了!”
“你就会取笑我!”裴雨檀嗔道。
初雪晴不小心听到裴雨檀的心事,她无心探究,未免尴尬,在廊柱等了一会,见到她们主仆二人没了声音,才缓缓离开廊柱,走到近前行礼,道:“小姐,这是苏夫人送来的头面,贺您及笄之礼。”
裴雨檀身旁丫鬟接过盒子,在裴雨檀面前打开,裴雨檀叹到:“好精致的玛瑙,舅母真是有心了。”她抬眼看了看初雪晴,问道,“你是祖母院子里的?”
初雪晴答道:“奴婢是世子院子里的丫鬟。”
裴雨檀和裴霁曦并不亲,她一直对兄长又敬又怕,听闻是世子的丫鬟,她放下绣绷起身,“难道你就是救了兄长那个丫鬟?天这么冷,怎还劳烦兄长的人来送。”她吩咐身旁丫鬟,“香兰,快拿个手炉来。”
初雪晴忙道:“多谢小姐,奴婢不冷。”可手中还是被香兰塞入了一个热乎乎的手炉。
裴雨檀还让香兰拿个大氅来,初雪晴连忙拒绝。
丫鬟香兰一脸艳羡道:“原来你就是冬雪妹妹,早就听闻有个丫鬟救了世子,被老夫人放到世子身边做了贴身丫鬟,世子还从未有过贴身丫鬟呢,妹妹日后可要多照拂我们这些小丫鬟。”
初雪晴只是做了贴身丫鬟,可不知为何,这话却说得她仿佛已经一步登天似的。她迎合了几句,便告退了。
原来同样是贴身丫鬟,一个庶女的贴身丫鬟,和府中嫡子的贴身丫鬟,竟还有区别。为何这世道,要将人分这么多等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