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大门一敞开,学生们蜂拥而出。
叶琼菀先左臂勾住苏莺莺的脖子:“来来来,考试结束了就该好好放松放松,去我家喝桂花茶!”
不等苏莺莺答复,她又用右手勾住秦欢的脖子,在秦欢耳边叨叨:“去不去啊?我母妃亲自烧的茶,可香了!”
“不去。”秦欢淡淡道,随即把她的手臂移开,快步往前走,似乎有意远离她们。
叶琼菀带着苏莺莺追上去,追问她:“为什么不去?”
秦欢回眸,脸上满是泪痕,表情却是平静的,只顿了顿,答道:“我家人不让。”
说完,她也不管俩人作何反应,扭头就跑。
叶琼菀不解:“秦家连让她来郡王府都不肯?难不成是觉得我爹我娘会吃人?”
她还想追上去劝劝,但被苏莺莺使劲拉住。
“叶师姐,我看秦欢师姐可能心情不好,她刚才脸上全是泪水。”
“是哦,谁把她惹哭了?”
苏莺莺不确定地道:“兴许是觉得自己考砸了?”
叶琼菀捉摸不透,就干脆放弃,说实话,她本来就只认苏莺莺一个人为闺中密友,与秦欢的交情一直算不上多深。
“算了,不管她了,你陪我去。”
苏莺莺脚步慢下来,有点意兴阑珊:“啊……可是……等到彻底放假了,我就天天住在你们郡王府,到时候能天天喝到王妃烧的茶呀?”
“你就当是帮我一个忙行吗?”叶琼菀低头,掩饰住了发红的眼眶,却掩饰不住自己哽咽的声音,“自从我哥哥死后,我爹娘身体日况俞下,我想家里热闹点,或许……”
“我去。”苏莺莺伸出手,抹掉叶琼菀眼角的泪,微微一笑。
叶师姐对她这么好,她实在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师姐先等等我。”苏莺莺朝四周张望了一番,找到祁玉的身影,一路小跑过去。
祁玉大刀阔斧般地走下台阶,吹着口哨,正等着苏莺莺与他一起去饭馆吃烤鸭。
少女奔跑过来,脸颊白里透红,声音微微喘:“祁师兄……”
“嗯?走吧!”祁玉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到一些男女有别,便又急忙缩回来,说起刚才在考场里的趣事,“王世嘉居然问我要答案,你猜我做了什么?”
“你给了他答案?”苏莺莺一怔。
祁玉眉峰微挑,唇角一扬:“给了,但给的是一份错漏百出的答案。”
苏莺莺为难道:“那个……祁师兄,我没法和你一同去饭馆吃饭了。”
少年郎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想到什么,立即问道:“谁还约了你?”
“是叶师姐,郡王和郡王妃今年刚丧子,正是难过的时候,我想和叶师姐一起去陪陪两位长辈。”
苏莺莺耐心解释道。
祁玉听到不是范青云,心里的石头就落下一大半,只是失落还是难免的。
“那你去吧,路上小心。”
少女微微一笑,轻轻拿起他的一只手,将自己手心里的糖倒在他的掌心。
祁玉轻轻握住,霎时心跳如鼓。
麦芽糖上,还带着她手心的余温。
回过神来之时,苏莺莺已经离开他的视线。
来到县学门口,苏莺莺第一次对同窗们的家境有了清晰的认知。
考试考完,明明离放假还有两三天日子,各家就已经派来马车接人,一看到自己家考生,仆从就立马迎上去。
边嘘寒问暖,边扶考生上马车休息。
这是小娘子们没有的待遇。
小娘子里面有类似待遇的,只有叶琼菀,郡王府的仆从们围着她、拥她到郡王府的马车前。
“姑娘,王妃已经在家中为您设宴,请了好几位京城有头有脸的家眷呢。”
叶琼菀不耐烦地转过身,蹙眉道:“知道了,先等会儿。”
她现在成了郡王和郡王妃唯一的孩子,所承受的压力也非比寻常。
母妃请京城女眷们到府上,是想教她打理内院,她明白母妃的良苦用心。
可她以前的日子过得太舒坦,突然一下子身负重任,这实在让她开心不起来。
转眼间,她看到了苏莺莺,眉头才稍稍舒展些,带苏莺莺一起同坐马车。
马车骨碌骨碌驶过长街,不知是什么原因,郡王府的马车比一般坐得舒服,苏莺莺没坐多久,就开始打瞌睡。
叶琼菀看到了,叹道:“苏莺莺,你还是不长心眼。”
苏莺莺努力抬了下眼皮子,看她一眼,迷迷糊糊地道:"叶师姐是莺莺相信的人。"
叶琼菀和她互相靠着肩膀,心里仿佛有什么被填满似的,眉梢眼角渐渐染上笑意。
……
一缕阳光照射进车厢,把俩人照醒。
叶琼菀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妇人的面孔,其中一个是她娘。
王妃对一旁的妇人道:“这俩孩子,真能睡,请娘娘恕她们无礼。”
那妇人生了张圆脸,肤色又白,看上去是个好相处的。
一听王妃说这话,她顿时笑容可掬:“年轻人睡得多,实属正常。”
叶琼菀上下打量着她:“夫人,您是?”
郡王妃平淡道:“这位是代王妃,按宗室的辈分,你该喊她一声皇叔母。”
叶琼菀:“皇叔母。”
喊完,她瞥了眼一旁苏莺莺的脸色。
刚才,苏莺莺得知眼前这位面善的妇人就是代王妃,心里确实咯噔一跳。
她真怕代王妃也是来捉她去当陪嫁的。
但她又相信叶师姐、相信叶师姐的母亲,所以只是慌了一瞬,立马又调整过来。
郡王妃道:“菀菀,赶紧下马车,认真给你皇叔母行个礼。”
叶琼菀扯着苏莺莺一起下马车,二女规规矩矩地向代王妃行礼。
代王妃久居边疆,极少见到族中小辈,也极少见到仆从和女儿以外的姑娘家,见两个姑娘这么懂礼,她乐得合不拢嘴:“好孩子,不必多礼。”
叶琼菀的规矩好很正常,毕竟是宗室女,但一旁那个小姑娘……
由此,代王妃对苏莺莺的身份产生兴趣,对她问:“你就是菀菀的同窗好友吧?是谁家的女儿?”
苏莺莺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答。
要答她就是沈凌,那她岂不成了代王妃的儿媳?可若如实说,她又怕代王妃也想让她做沈凌的陪嫁。
况且,她不知道,代王妃是不是已经去过沈家,知道了她的存在。
好在郡王妃轻轻揽住代王妃的肩膀,及时解围:“娘娘站老半天了,进屋坐坐吧。”
代王妃笑笑:“还是你贴心。”
众人步入正院,宾客其实没多少,菜肴却琳琅满目。
宴席中的每一桌食案都蒙着白布,再看这些客人都是素衣打扮,叶琼菀和苏莺莺才反应过来,今日这场宴其实是丧宴。
郡王世子的尸首被找到时已经腐烂不堪,运回京城之后只能草草下葬,一切丧仪从简。
但是这对郡王妃而言,那么简单的仪式并不能消化心中的悲痛,因此,她才不讲规矩地办了场丧宴。
不一会儿,所有宾客入座。
席中没有男宾,整个宴席是按辈分长幼分席的,一开始,和郡王妃同席的妇人们有说有笑,把郡王妃哄得笑逐颜开。
可是后来,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自家儿郎多么多么成器,惹得郡王妃想到自己刚过世的儿子,刹那间眼泪连连。
代王妃安抚道:“燕娘,节哀。”
郡王妃扶额,神情痛苦:“娘娘,我近来一直神思恍惚,能否允我下去歇息?”
代王妃主动起身搀扶:“你这是说得哪里话,你是郡王府的女主人,你要歇息我哪能拦你?快去歇着,请府医好好瞧瞧吧!”
郡王妃叹气道:“看过府医了,说是心病,难治。”
苏莺莺拿着筷子的手一愣,目送着她们。
郡王妃走路如弱柳扶风,那纤瘦的背影令她想到自己的母亲。
母爱是天性。
那远在江州的阿娘,会不会思念她?会不会也像郡王妃这样日日感伤?
当郡王妃走到廊下,就劝代王妃回席,自己由丫鬟搀着继续走。
代王妃回席了,叶琼菀却主动离席追出去,追上后,试探地看了眼郡王妃:“娘?”
郡王妃见四周没有外人在,步伐恢复原先正常的模样,神色也淡淡的,只轻勾了一下唇,对叶琼菀道:“还不算太笨。你先扶我回房,然后想办法把莺莺叫过来,我有要事与你们相商。”
叶琼菀很快把苏莺莺带来。
苏莺莺抬眸,看到郡王妃一脸严肃的模样,不禁吓了一跳。
“菀菀,恐怕你要尽快把莺莺送走了。”这是郡王妃开口第一句话。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皆不明所以。
郡王妃看到她们,好似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单纯天真,以为身边个个都是好人。
她抿了口桂花清茶,将代王妃此行的目的徐徐道来。
……
原来,郡王妃在代王妃登门后不久,便查到了代王妃的来意。
代王妃早就知道苏莺莺在郡王府,因为她在此之前去过沈家一趟,沈凌闹着不肯嫁,扬言非要找到苏莺莺来做她的陪嫁,才肯出嫁。
沈晋忠不敢亲自惹郡王府,就告诉代王妃,苏莺莺人在郡王府作客。
代王可是一品亲王,且驻守边疆拥军数十万,是正儿八经有位高权重的王爷。
而一直久居京城的郡王,在外人眼中连一次战场都没有上过,全靠父母辈才得来这么一个郡王的位置。
女人出嫁从夫,谁的丈夫地位高,谁在女眷中说话的分量就重。
所以代王妃才敢来郡王府,估计是想亲自把苏莺莺带走,看在代王的面子上,郡王府也不可能与她翻脸。
叶琼菀听完郡王妃的分析后,气极,顿足道:“沈凌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若不是脑子有毛病,她想不出怎么有这种表姐。
把远嫁边疆当作福气也就罢了,还要拉着苏莺莺去当陪嫁,这是什么人啊?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教养出这种奇葩女儿?
郡王妃伸手摸摸叶琼菀的头,语气温和中透着无奈:“菀菀,当务之急,是要把莺莺送离郡王府,至于送去哪里,就要由你们俩自己商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