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展
送走两位师兄后张展已是傍晚,张展照例去村委会取报纸回来看。
村委会一直订阅各种报纸,据他这几年的观察,没有人看。
村里似乎只有刘老师有阅读的习惯,而刘老师自己定的有各类报纸,不会到村委会来取。
张展喜欢看报纸,尤其是当地的河阴周报,河阴县事情没有那么多,即使是周报也常常出现板块内容不足,不得不刊登一些企业纠纷,或是婆媳矛盾的内容上去。
这些内容所叙述的人群,很可能就是他的客户。
师父之前就是这样做的,师父总是能敏锐的察觉到报纸上哪个企业有家底,同时略有衰落,需要一剂强心剂。
这时他和师父就会出现在企业的董事长办公室。
而像婆媳矛盾不孕不育之类的,师父也都来者不拒。
师父不止一次的拿报纸锻炼他,希望他也能获得那种敏锐。
而他也不负师父所望,半年前师父就已经把看报纸找信息的事完全交给了他。
“展,来拿报纸啊?”村委的王叔问道。
“是,王叔。”张展回答道。
“最近要不要到这边来住?日子可不太平,你听说了吧?”王叔说。
“不用了王叔,我那离村子也不算远。”张展回答道。
村子的主干道只有一条,有着几十户人家,师父的房子在村子主干道百米外,和几户养猪的做邻居。
“你可注意安全,这两天再有报纸我给你送过去,你别过来了。”王叔说道。
“不用,我……”
“别说了,就听叔的”王叔稍作停顿,“这次是个纯疯子,叔听说他拿小锤子把人身上肉都锤成糊糊了。”
张展拿上报纸赶回了家里。
本期的大部分内容依然围绕着河阴县的基础建设,如游泳馆为何停工,对游泳馆工地负责人的采访,杨源路的建设情况与大致通车时间。
上期好像有提到杀人案来着?还向社会寻找目击证人,这种恶**件如果破案了肯定是头版头条,既然头版还是游泳馆,那看来是还没破案。
张展翻过报纸,想找一找有没有和案件相关的信息。
这两天村里人说县城又死人了,没破案不发具体情况就算了,基本的杀人地点时间啥的应该会有吧?起码要有一个和上次一样的征集证人啥的吧?
他在报纸背面角落找到了——本县于六月十八日发生恶**件,有相关线索的群众请联系当地派出所。独行注意安全,尽量减少夜间出行。
信息和上次比更少了,唯一值得让他关注的是凶案发生在师父去世那天。
张展放下了自己的好奇心。开始继续寻找工作机会。
河阴县摆贫工作进展……河岸游园的美景……刘家庄群众活动中心的笑颜……
本周又是没有民事纠纷的一周。而和官家有关的那些,如游泳馆的阻碍,自己则无法去接。
师父教导过,不要与官家作对。
游泳馆局势并不明朗,和谁作对还不一定,若是与官家有关,自己处处掣肘,没能处理好,岂不是坏了师父的名声。
张展躺了下来,这周没有就没有吧,等下周就是了。
他从怀里拿出师父留给他的书,这两天为了不被有些心术不正的人偷看,他始终藏在孝服胸口。
这是师父的师父传下的,据师父所说有很多方子自己也没见识过。
师父始终说自己是方士,想必这个本子就是原由吧?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从开头看起。
还阳丹……谷水露……这似乎都是炼什么东西的,从上面写的材料来看,一个也不便宜。
他翻了回去,想要找到目录,找一些对自己有帮助的方子。
书上没有目录。他只好漫无目的的翻阅。
不知过了多久,他翻到一个名为易身术的方子。从书上的描述上来看,有改善体质的作用。
他看了内容,顿时理解了为什么很多方子师父也没见过。
活人四个,要在方子指定的时间杀掉,法治社会谁会搞这个?
况且投入和回报完全不成正比,仅仅是改善体质,我锻炼身体吃点有营养的,不比这性价比高得多?
张展把书收了起来,关灯躺下开始睡觉。
快要睡着时,他突然想起,十八号是初几来着?
他翻身开灯,师父去世那天,也就是五月十三。
不对,很不对,上一场凶案是什么时候来着?
他从床上翻了下来,在报纸堆里寻找上周的河阴周报。
报纸他都是按照日期收录的,很快他就找到了。
六月十三,也就是五月初八。
这是易身术的方子。
他连忙找出书,翻到易身术的位置。
这就是易身术的方子!
该死的畜.生,到底是谁?
他快速思索,这几天有谁有可能偷偷把书从自己怀里摸走了。
那两个所谓的师兄?还是村子里藏有觊觎这本书的扒手?
不,不对,第一个人死于上周,那时这本书还在师父身上。
师父说过这本书活着的人里除了他谁也没看过,难道是巧合?
不,不对,按照王叔所述,尸体有捶打伤,这和易身术完全一致。
一定是之前有谁潜入到家里偷看了,之前帮过谁?谁到过家里来?之前有哪些扒手盯上我们师徒?
赵瞎子?张寡妇?李老板?宋支书?
王叔?刘老师?
不管是谁,我一定要找出他。
这是师父留给我的东西。
师父都未必亲眼见过效果的方子。如今被不知哪来的野狗给用了。
第二场法事还选在师父去世当天。
这是对师父的不敬。
不管你是谁,我会找到你——张展关掉了灯,端坐床尾手上掐诀——然后将你碎尸万段。
*赵志文
“喂爸。”赵志文给父亲打去了电话,“你儿子现在在我这。”
“他这是啥意思,他这是威胁咱们。”电话那边传来女人的叫喊,“我儿子要是出事了我和你们俩没完,听见没赵建军……”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渐弱,可能是父亲挡住了录音口。
不多时声音恢复了正常。
“你和你弟弟现在在哪呢?先回家来吧。”电话那头传来父亲的声音,背景音是女人的啜泣。
“现在回不去。”赵志文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他和另外一个小孩互相指认对方是凶手,警察同志还没调查呢。”
他看向周思思,她远远的站在楼梯口,也在和某人打着电话,尽管相隔较远,他还是清楚的看到血液在她身体上留下的痕迹,从她的小腿往下满是血污,在这样的夜晚看上去第一反应是密集的黑点。
就像虫子在噬咬她的小腿。
“警官很忙。”他补充道,“想看刘昊的话来玉兰小学吧,我接下来还要配合警官工作,先不说了。”
他向周思思走了过去,走到一半,他看到周思思放下了手机,紧接着听到了她在呢喃低语。
他听不到内容,于是他加快脚步向前,走到周思思身边时,他隐约听到了。
【是我的错误决定导致了今天……是我的错误决定导致了今天……】
虫子确实在噬咬她,她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周警官。”赵志文想让她脱离这种状态,“一会刘昊的父母可能要过来。”
“你带着他俩先回车上吧,别让他们进学校了。”周思思回答道,她的语气平稳,丝毫不像是有什么不适。
如果不是刚才亲耳听到,赵志文绝不会相信刚才她有那样的情绪。
她依然站着,赵志文看着她,她连墙都没有扶,她依然站着。
“我不会让任何人到学校里来。”他想起在派出所大院看到的那个盈满光亮的身影,他察觉到光影渐暗,他想要帮助她,想要替她解决一些问题。
“麻烦你了。”周思思回答道,“稍后会有民警过来,分辨不出的话可以问他们要证件。”
赵志文回到廊下,招呼两个小孩。
“刘昊,还有那个小孩,你们俩不是互相认为对方是凶手吗?”赵志文问道,“怎么你们俩都没看好凶手,把对方放出来了?”
“谁是那个小孩?我叫赵志武。”小孩回答道,“你在这哄小孩呢?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他哥,那个姐姐才是警察。”
光听名字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我弟弟。
“我叫赵志文。”赵志文拿出钱包摸出身份证向对方出示,“警察同志给我们三个分配了任务,愿意执行的和我走,不愿意执行的就控制好自己认为的凶手,回到车上,不要让凶手逃脱。”
“哥,我跟你走,执行任务。”刘昊及时跳了出来,“你不愿意的话咱俩就一起回车上吧,我对你的嫌疑仍然保留。”
“那我也愿意。”赵志武有些不情愿地说。
*周思思
法医看过尸体后得出的初步判断是死者死于一小时前。
一小时前,周思思回忆一小时前自己在干嘛。
一小时前,在审讯张展,在试图攻破他的心理防线。
如果张展没来呢?那时赵志文的行车记录仪数据也还没看完,大概率会是在审问赵志文。
从一开始就错了,路线错了,不应该在没有抓到确切凶手的情况下急匆匆地开始审问。
可如果不审问哪里来的确切信息,哪里得知嫌疑人到底是不是凶手呢?
我又做错了,可这次似乎怎么做都是错的。
周思思想起姐姐到河阴县的那一天。姐姐出发的前天晚上她梦到了姐姐遇害,害怕不吉利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姐姐出发前还和她一起吃饭,饭桌上她几次想说,可她害怕大人说她说不吉利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可姐姐遇害了……是我害了她,如果我没有害怕大人们的批评,直接地说了出来,也许姐姐根本不会遇害……
现在的情况依然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我在最应该做出正确决定时做了错误决定,如今摆在我面前的没有正确决定。
可目前不是暗自神伤的时刻,凶手依然逍遥法外。
周思思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死亡时间是一小时前,现场自己第一时间看了,没有藏人,那么目前已知的在这里的三个人就是那两个小孩和张老师。
那两个小孩互相指认凶手,可两人身上丝毫没有血迹。
会不会是他们看到了什么,误以为是对方呢?
或者是两人合力犯罪?可互相指认也并不会让他们脱罪,难道这只是他们两个离开这里的障眼法?
双人互相架着,遇到人了就互相指认,放松对方警惕,没遇到人就用这个方法离开。
可他们完全没有避开监控,这和六一三案凶手的谨慎不同。
玉兰小学的尸体情况也和前两起不同,难道不是同一伙人?小孩模仿犯罪?
看小孩的面相也不像,可能只有之后审问过后才知道了。
那张老师呢?会不会小孩看到的那些,是张老师呢?
张老师害怕的样子也不像装的,不过也有可能是激情犯罪杀了之后自己害怕了。
可那样的话蜡烛和鸟尸怎么解释呢?他报警也并不会让自己脱罪,报警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思思。”刘队长来了,王勇没有和他一起,想必是还在外巡逻,“张老师差不多平复下来了,你是第一个到现场的,比较了解情况,你安抚一下他吧。”
“是刘队长。”周思思迈开步子。
抱着水杯吸热水的张老师看起来是好多了。
“张老师,怎么样了?”周思思问道,“刚才那俩孩子是你学生?”
“对,是我学生。”张老师语气平静了下来,也不再结巴,甚至带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他俩可能是玩什么游戏呢吧,他俩说对方是凶手可千万不能信啊。”
“理解理解。”周思思先应承了下来,“学校应该有监控吧?”
“有,就是前一阵坏了。”张老师回答道,“怕因为这个在家长里有不好的影响,也怕有心人因为这个惦记学校的孩子们,一直没对外说。”
“一直?”周思思感到诧异,“很久了吗?”
“也没有。”张老师放下水杯低下了头,“半个月。”
半个月,也就是说第一起案件发生时就已经坏了。
半个月,通常也是监控的保存周期,现在说半个月,那也就是说不会有任何的监控视频存在,死无对证。
“那是不是一点监控视频都没了。”周思思索性开口问道。
“是……”张老师的头更低了。
“张老师,真的是半个月吗?”周思思追问道,“会不会是早就坏了,现在才发现呢?”
“是……”张老师没有尝试辩解,直接承认。
“那也就是说今晚学校有谁进来根本不知道?”周思思问道。
“是……”张老师回答。
那也就是说张老师说的话也是一种【死无对证】。
周思思重视了起来。
“张老师,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外面不对劲的?”周思思开口问道。
“报警前。”张老师稍作停顿,“我听到外面有打斗声,我就立马报警了。”
周思思看了看时间,打斗发生时很可能是死者遇害时。
可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打斗是怎么回事呢?
“您看到什么了吗?”周思思继续问道,“听到打斗声您报了警,然后呢?”
“我听到打斗就报了警。”张老师说道,“然后我就来外面看,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然后呢?”周思思问。
“然后我看到那个房间有烛光。”张老师边说边喝水,“我就想去熄了蜡烛,接下来的你知道了。”
“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呢?”周思思追问道。
“没有。”张老师握上了水杯,“学校锁大门的锁坏了,可能是下雨淋坏了,掉在地上。”
“锁怎么会被淋坏呢?”周思思发出疑问。
“我们这边你可能不太了解,那锁得有十几年了,平时不锁时也没收起来过,风吹日晒的,坏了也正常。”张老师回答道。
不正常,很不正常。
锁哪里会那么容易坏呢?
“锁在哪呢?”周思思问道。
“刚好,就在这。”张老师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半截的锁,“应该是长年累月的淋糟了,下面碎成渣了。”
锁上的痕迹明显是被敲碎的。
他为什么撒谎呢?还是这种明显的谎,这种强烈的既视感让周思思想起了那个修理厂老板。
修理厂老板的嫌疑在天网彻查后也排除了,他当初撒谎完全是为了替赵志文脱罪。
只是他不知道赵志文没罪。
会不会是张老师以为自己的两个学生有罪呢?
又是这种师徒关系,又是师父要给徒弟担罪,周思思很感动,但是周思思也希望自己的审讯生涯少出现这种自以为是的情况。
也许你的徒弟根本没犯罪呢?也许你只是自作多情呢?
为什么要因此阻碍破案呢?
周思思有些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和张老师说:“张老师,麻烦你把真实情况告诉我。”
她看着张老师的眼睛,张老师害怕的避开了。
“我知道您可能也是为了谁好,但是现在发生了命案,您袒护的人很可能根本没有犯罪。”周思思一直盯着张老师,“您这样做反而加重了他的嫌疑,有可能会耽误破案时间,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周思思不喜欢这些大道理,也不想道德绑架谁,但是目前的这些利害关系她必须直截了当的告诉张老师了,不能再因为误判耽误时间了。
如果张老师真的不明事理,自己只能换自己最不愿意的那个方式了。
“我没有,我没有。”张老师的脸上突然滚下豆大的泪珠,“我没有为了谁,我是为了我我自己。”
“为了您自己?”周思思疑惑道。
“对,我不是听到打斗立马报警的。”张老师边哭边说,“我是听到了一会,听到了好一会,外面没声了我才敢出去的,学校锁也不是淋坏的,我到的时候已经那样了,是我放跑了凶手,是我……”
张老师突然开始嚎啕大哭。
“我今年刚添了孙女,我刚当上爷爷,我害怕,我来值班的时候就害怕,我害怕遇到那个变.态.杀.手,我害怕自己被盯上,我害怕孙女没了爷爷。”张老师越哭越大声,“我不想死,这是人之常情,我有我的生活,我不想为了凶手葬送我的人生,让我的孩子孙子痛不欲生。”
“我也不想让我的孙女觉得她爷爷是个怯懦的胆小鬼,可是我没办法,我怕,我真的怕。”
张老师依然大声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