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面散了后,大夫人借口说小厨房里有她爱吃的酥山,让她随着刘妈妈去取,而将青杏留下来问话。
青杏是个聪明的女使,时刻记着李妈妈的话,不敢惹火上身,只求自保。
“二太太同姑娘一起用了早膳,两人说了会儿话后,姑娘便回房歇着去了。”
屋里一时静的可怕,青杏屏住呼吸,生怕泄露自己紧张的心思。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人才缓缓开口,“你倒是个机灵的,知道两边都不得罪。”
青杏不敢抬头看她,只一味盯着斜前方的屏风绣面,待沈惟熙回来青杏憋在心底的一口气一下子散了,顿觉轻松不少。
沈惟熙回来后,大夫人便让她坐在炕上,尝尝小厨房新制的酥山。
入口即化,吃下去后整个人顿觉清爽了不少。
“好吃,谢谢祖母。”
大夫人极为宠爱的抚着她的小脸,又让刘妈妈拿了盒新的头油给她,“这头油是宫里主子娘娘都在用的,祖母年岁大了,用不上这顶好的东西,便给你用吧。”
见她开心收下,大夫人这才开口问道,“惟熙,给祖母讲讲今儿早在瑞雪阁你都吃了些什么啊?”
她想了想,不过有好几道菜她都叫不出名字来,只能与她说些食材,“羊肉,还有粥,咸菜,反正样式挺多的,后来二太太怕我没吃饱,又让女使送了点心给我。”
“二太太?”同大夫人想的一样,这两人还是生疏。大夫人试图开导惟熙,“她是你父亲新娶进门的妻子,便就是你的母亲,你怎么还唤她二太太?”
沈惟熙摇摇头,把手里的酥山空碗搁到手边的木桌上,轻声分辨,“可她终究不是我的生身母亲。”
大夫人一时语塞,实在不愿提及以前的丑事,也只是说了些刘时安的好话,“你母亲是喜欢你的,今儿早她叫你过去用膳便是想同你亲近,但你若是一直伤她的心,那便是你的罪过了。”
沈惟熙恹恹应了声,垂着头搓了搓自己的衣角。
清早沈翊去上朝后便再也没回过家里,如今细雨方至,步撵也缓缓落至府外。
门庭处有刘时安派去的仆妇为他送伞,因自己走的匆忙未来的及告知于她,偏巧见来人是个面熟的,便问她,“今早夫人去敬茶时可还顺利吗?”
这仆妇是刘时安从娘家带来的奶母,因前些日子她家中有事,便今日才至沈府。她来,刘时安自是高兴的,有个贴心的人陪着说话,这和离之前的日子也能有个盼头。
再者,这府中人情复杂,若是没有几个趁手的心腹,也不便宜行事。
盛妈妈听她关心刘时安,心中也宽慰许多,“回二爷的话,今日夫人一切都好,早上大夫人还让熙姐儿见了太太。”
盛妈妈的年岁比大夫人身边的刘妈妈还要大上许多,刘家虽是商户之家,但这后宅的伎俩不比沈府的少。且刘时安少时便没了母亲,盛妈妈能从几位姨娘手里护住她,也是个有手段的。
起先,盛妈妈并不想提及沈惟熙,但大夫人有意让她做惟熙的娘,那日后便是要好好相处的。倘若,沈惟熙不想与她们好,处处同她们作对,那以后的日子可谓是步履维艰。
可刘时安也不好去求大夫人,让她来维系着母女间的关系,又不好同沈翊讲,所以这才由盛妈妈开口。
沈翊放缓了步子,自己也有十余年未曾见过自己的女儿了,也不知她如今成何模样,一时间也有些怅然。
“熙姐儿,还好吗?”
刘妈妈在他后头跟着,笑道,“姐儿都好,今早还同咱们太太一到用饭。不过老奴听屋里服侍的女使说,姐儿今个好像不大高兴,早膳没吃几口便走了。”
盛妈妈把话引到这,便是想让沈翊自个去想。
无非是因为她怨这么些年,沈家把她扔在庄子里不闻不问,回来还让她认个后娘。
沈翊扯了扯嘴角,轻叹了口气,疾步过了垂花门,往瑞雪阁去。
昨夜天色已晚,房间内灯线偏暗,未能瞧清楚她的容貌。
如今细细打量,只觉她同自己平日里见过的那些大宅子里的女人不同。尤其是她笑着同自己问安的时候,沈翊登时便觉着起先那份疏离感已经消失殆尽,瞧着更温婉了许多。
刘时安瞧见他身上的朝服都湿了半边,忙从柜子里取来一件墨色金丝云样绣纹的衣衫给他。
虽说两人已定好只做一年夫妻,但这毕竟是在沈府,有些事该要她亲力亲为。
葱管似的手指抚过沈翊腰间,一时间他也有些恍惚,背绷的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沈翊垂眸微微眯起眼偷看了她一会,才缓缓开口,“今早我有事急着出门,见你还在睡觉便没敢叨扰。”
“妾知晓了。”她淡淡笑着,又净了块巾子递给他,让他净面,“官人事忙更要注意身子,一会还是喝口热茶暖暖身吧,当心染沾染风寒。”
他将巾子放到铜盆里,里里外外扫了屋子一圈,也没瞧见半个人影,又叹了口气,“熙姐儿呢?没在你这?”
“姐儿孝顺,下午去安庆堂陪大夫人去了,如今正在那儿等着咱们过去用饭呢。”
沈翊瞧着她,总觉着她好似带了一张面具,无论旁人说什么,她总是淡淡的笑着,让人见之忘俗。
“既如此,那咱们便也过去吧。”
到了饭厅,作以简单问候后刘时安她们便落了座。
沈惟熙见了沈翊也是一惊,若非同二太太一道进来,她都要以为这是别人家的翩翩公子。
只瞧他身若青竹,面如冠玉,眉眼温润清,同刘时安站在一处,真好似一对璧人。
“熙儿,快叫父亲!”
沈惟熙也是不愿叫的,她觉着自己被放到庄子里养同这位父亲也脱不了干系,想随手捡孩子,哪能那么容易。
她埋头苦吃,想把他们都隔绝在外。
大夫人也明白她心中想的什么,并未怪罪。将一道竹笋鸡丝摆到她面前,笑道,“这是你母亲今日亲自下厨做的,你尝尝看。”
她夹了口笋丝,只觉口感香脆,眼睛都笑弯成了一条弧。
刘时安晓得大夫人这是有意拉近她们母女间的关系,便又给她夹了一些笋丝,“你喜欢吃便多吃些。”
寂然饭闭,一众女使捧了香茶来给她们漱口。大夫人让刘妈妈给沈惟熙另添了张方椅搁在自己旁边,又让女使捧了些糕点进来。
“下午我同惟熙在园子里闲逛时,瞧着园子里的花开的不错。我想着不如后日便在府中办个赏花宴,你们觉着如何?”
沈惟熙握着枣泥糕,想起了今日大夫人同几位官眷一道打叶子牌的事,再看沈止芳微勾的唇角,便知晓她是想找个机会让沈止芳同那刑部侍郎的儿子见个面。
“全凭母亲做主。”刘时安答道。
大夫人笑了,摩挲着手里的茶碗,看向刘时安,“那这操办赏花宴的事便交与你了,你务必要将它办好。”
说着,大夫人从一旁刘妈妈手里捧着的做工精致的盒子里拿出了一串钥匙递给她,“这是府里的钥匙,你拿着它做事也方便。”
“是,媳妇知道了。”
将事情交代好,大夫人便让沈翊一家子回去了。大夫人本来还想留沈止安说两句话,但他借口说秋围在即要忙着温书先回了书房。
大夫人让沈止芳坐的近些,细细叮嘱,“后日赏花宴时你务必要将你那些性子都收起来,莫要让人耻笑了去。”随即又拿出两对玉兰京花给她,“平日里少戴着金银,你瞧瞧你头上插戴的那些俗物,哪个见了会喜欢?”
“是,女儿知道了。”沈止芳细声细气的回道,“您若没有别的事,那女儿也先回去了。”
晚上睡觉前,刘妈妈服侍大夫人躺下后便坐在脚踏上同她说话。
“大夫人,我看这熙姐儿还是不愿同二爷亲近。”
大夫人也觉有些心烦,“终归是血浓于水,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当初要不是宁氏那个贱人,我们也不至于骨肉分离。”
“罢了,且先看看吧,若是熙儿真的同他们夫妇合不来,便还放我这养,”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刘妈妈见大夫人声音弱下去了便撒了帐子,轻手轻脚的出了里间。
——
瑞雪阁的红帐还未撤下,屋子里还是通红一片。沈翊坐在炕上,虽手里捧着书卷,但心思早已飘到了隔壁的芳阁中。
正对镜篦头发的刘时安瞧他反复翻着书本心思漂浮,搁下梳子,坐到他对面,“官人可否同我讲讲熙姐儿的事?”
沈翊淡淡的瞧了她一眼,犹豫了半刻把书卷搁在桌上,缓缓开口,“惟熙是我同宁氏的女儿,当年宁氏生下惟熙后便把她丢给了我,府中派人寻她半月都未曾找到,母亲便派人向官府报她已逝。哪知有一日她自己又寻了回来,我问她去了哪儿她也不说。后来四妹妹让人跟了她一路才发现,她已同别人有了孩子。当夜,母亲盛怒便让人把她绑回了府中,我想放她走,可她竟拿熙儿要挟,让母亲给她十万两银子。”
“那后来呢?”刘时安问。
“后来,母亲觉着一味的拿钱给她也不是长久之计,就让仆妇把惟熙和宁氏一道扔到了乡下庄子里。当时宁氏刚死了夫君,养活孩子也需要钱根本没有能力再养活惟熙,不出半年,她便带着那男童离开了庄子。”
“原来是这样。”沈惟熙靠在瑞雪阁的窗边小声嘀咕。为了不让门口垂首侍候的丫鬟瞧见她再惊动里头的人,她便顺着墙根跑回了芳阁。
屋里,李妈妈早便铺好了床等她回来。
“我这一转身您就又跑了。”李妈妈把她扯到铜镜前卸了她的钗环,又递给她热巾子让她净面,服侍她休息。
李妈妈以为她睡着了才安心出门,哪知道沈惟熙是骗她的,待她走远了,沈惟熙便支开窗子,趴在窗户边上赏雨。
“就算来了这个世界还是摆脱不了被抛弃的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