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日将晚,屋有些闷热,前院因宴请宾客的缘故也有些吵闹。
无奈,沈惟熙只得随着大夫人院儿里的几个小丫鬟到后花园偷闲。
“我听说啊,咱们爷并不喜欢这位刘小姐,娶她无非是看中了她家的钱财。”丫鬟A熟练的吐了口瓜子皮,然后又捧起茶碗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你这话当着咱们的面说说也就算了,万不可被别人听了去。”丫鬟B瞥了眼趴在亭中架子床上的沈惟熙,又继续说,“还好,姐儿年纪尚小,听不懂这些弯弯绕,这要是传扬了出去,大夫人非将你发卖了不可。”
沈惟熙无心于她们的谈话,只是痴痴望着天上的一轮残月,心里想着在另一个世界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她们过的好不好。
每念及此处,眼泪都会不自主的滚下来。
丫鬟c又同她们一道说了些主人家的事,瞧见架子床上的沈惟熙呆呆的,就捧着一碟子糕点,坐到了她旁边,“姐儿,你这次来还会回庄子里去吗?”
这问的偏是她也不晓得的问题,沈惟熙只记得来这个世界时就已经是在乡下庄子的田里,彼时她正趴在草垛上睡的香甜,偏沈府的两位跑来仆妇将她弄醒,进行一番梳洗后又罕见的给她换了身华贵衣裳,随后便被人抬着来了这个大园子。
沈惟熙也不知道怎么回她不算出错,生怕讲错了什么让人怀疑她的身份。还好大夫人身边刘妈妈及时赶来救她于水火。
“倒是会找地方偷闲。”刘妈妈虽面上看起来慈善,但沈惟熙曾亲眼瞧见过她处置下人,心里也还是有几分畏惧。
三个丫鬟颤颤巍巍的跪下,伏在地上,努力的为自己求恩典,“还望妈妈开恩,不要处置我们。”
无人在意的时候丫鬟c又抬头向沈惟熙投以一个求救的眼神,待刘妈妈的目光扫过来时,她又堪堪低头。
老话讲,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既然吃了她捧过来的糕点,那便是欠了人家恩情。沈惟熙尽力的说服自己帮她们,“刘妈妈,是熙儿的不是,方才是我觉得前庭吵闹,才让这几位姐姐带我来此的。”
刘妈妈是个聪明人,晓得今日是主儿大喜的日子,也不好责骂下人冲撞了主家。随即俯下身子,极宠溺的捏了把沈惟熙肉嘟嘟的小脸,柔声道,“大姑娘仁善,老奴自是不好拂了姑娘面子的。”
刘妈妈直起了身子,肃穆,“既得了大姑娘的恩典,那还不快快谢恩。”
三位丫鬟忙应声叩首,只此一件便就让她知道了这具身体在这个大家庭地位也是相当要紧。
丫鬟退去后,刘妈妈俯下身拉过她细白的小手,带着她往前院安庆堂去。
里头有一个老媼正靠在软榻的靠背上,怡神静气。
刘妈妈遣人给沈惟熙拿了个蒲团来,眼神示意她跪下行礼问安。
彼时的她甚至有些感谢自己窝在家里看的那些古装剧,要不然今天还真不知道怎应对。
“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
不过也不知这是个什么朝代,主人家叩首的姿势是什么样的,她也只能一头扎下去,想着大夫人念及她刚从乡下庄子里被接回来也不会怪罪她无礼。
大太太见了她自是欢喜,命刘妈妈准备了些她以前爱吃的糕点来,顺带着遣散了屋里打扇的两位女使。
“好孩子,快些起来。”大太太抚手,示意她上前相看看随后又让沈惟熙脱了鞋,随她躺到里间榻上去。
沈惟熙起身瞧她,见她是个笑面脸,便先给她下了个标签,觉得应当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待刘妈妈将茶水果子备好后,大夫人便捧着果子问她近况。
“乖孙儿,当日祖母设计将你遣到乡下庄子里去,你可还怨我?”
沈惟熙听了个稀里糊涂,深深瞧她一眼,眸中的沉稳之色,不似她这个年纪之人所有。
“孙女不怪祖母,毕竟也是孙女有错在先。”
她笃定这么说定不会出错。
沈大夫人摸了把眼泪,有些心疼她的意思,“当日我若不这么做,你那黑心肝的娘指不定要想出什么法子作践你呢。”
应是想起了些什么,沈大夫人气的身子直发抖,还不时用帕子拭泪。
“娘?”
沈惟熙开始发愣,实在厘不清这原主的家庭关系。
她微微垂眸,低声问,“那我娘呢?”
“叫她去了何处,难不成我们沈家还养不起一个娃娃不成?”
每每提及沈惟熙这个娘,沈大夫人都没什么好脸色。如此她也不肖再问,只得日后在偷偷同府中之人打听。
廊下灯笼已被撤下两回,大夫人瞥了眼外头的光景,约摸着到了时辰,便要哄她入睡,“好孙儿,你今日就先宿在这里,待明日新妇敬茶,我在同她们讲你的事。”
沈惟熙乖乖躺好,由她轻拍入眠。
晚些时候,东院也静了下来,沈家二郎沈翊,入洞房后遣散了下人便要同新夫人刘时安安置。
她正愁着怎么推脱今日行房之事,不曾想沈翊先开口提及,“我知三娘不喜我,我也一样不喜三娘。三娘放心,一年以后我定手书一份放妻书送你归家,届时定将嫁妆一并归还。”
言毕,还未等她说话,沈翊便从旁边的梨花木柜上拿出了一床被子往外间罗汉床休息去了。
两人一夜无话。
次日仆妇入门时,满意的收了榻上的喜帕向她二人道了声喜,随后又摆手让女使们为她更衣。
正梳洗穿戴的时候,身边的李妈妈便开始同她说这府中的规矩。
沈家老太爷过世三年已有三年,沈老太太膝下有三子一女,长房英年早逝,膝下无子女,二房沈翊官至礼部侍郎,三房沈止芳闺中待嫁,四房沈止安正在家中预备科举之事。
因未正式分房,家里人都要称她二太太。
“二太太既然嫁进了咱们沈家,那必要遵着咱们沈家的规矩。以后您每日需寅时起,向大夫人请安敬茶,非大夫人恩典请安之事便一日不可落下。”
刘时安缓缓起身,理了理宽大的袖袍,在女使的搀扶下款步往内院正厅去。
按照规矩,新妇进门本该同丈夫一同见礼,不过今儿一早,宫里派人来请,说是要商谈今年秋围之事,便只能刘时安自己奉茶拜见。
跨进内堂,上头坐着的一位身着四合如意金纹褙子,头戴枚凤钗的便是沈翊母亲王氏。
“儿媳见过婆母。”刘时安跪在冷硬的青石板上,缓缓舒了口气,接了仆妇递过来的茶水,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
饮毕,大夫人从腕间褪下来一个成色上好的玉佩与她添礼。
叫座后,余下的两房也纷纷起身向嫂嫂见礼。
刚坐下寒暄了几句,刘妈妈便得了大夫人的意叫沈惟熙出来见人。
“孙女给祖母请安。”
大夫人将她抱起,哄着她吃了两口糕,才开始切入正题。
“那位啊,便是你以后的母亲了。”
三房沈止芳脸色微变,瞧着对面坐着的刘时安正得色,“恭喜啊嫂嫂,喜得贵女。”
四房沈止安不屑的瞥了她一眼,忙帮着大夫人打圆场,“嫂嫂莫怪,三妹妹平日心直口快惯了,还望嫂嫂莫要同她计较。”
沈止芳轻轻哼了一声。
这便也勉强算是她过门,婆家给的下马威罢。刘时安淡淡笑着,招手让沈惟熙到她那里去。
“惟熙见过二太太,二太太安。”
紧接着便是沈止芳的一声嗤笑,待大夫人的一记眼刀过来,她才噤声。
“熙儿年纪尚小,你这个当母亲的要多教导。”
刘时安向大夫人行礼,“儿媳知道了。”
随即,大夫人便叫了散。
沈惟熙被刘时安牵着出了内厅,几房人口前后走着,待过了两仪门,沈止芳才缓缓追上来,“小惟熙,你要不要去小姑那里坐坐?”
她对这位新母亲说不上喜欢,但也谈不上是讨厌,但对这位小姑姑,沈惟熙是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瞧着她趾高气昂的样子,倒是让她想起来在乡下庄子里薄待她的那几位粗使婆子,都是些狗仗人势之辈,一点子大家风范都没有。
沈惟熙脱开刘时安的手,一径就跑了出去。趁着前头捧着茶水果子的女使行礼的时候,她便拿了两块糕点去。一时间后头四五个女使婆子忙追不迭。
沈惟熙不大认识府里的路,便按着昨夜的路往八角攒尖亭里去。
沈止芳见她跑走了,也不大想同刘时安讲话,在岔路口别过后便回西院去了。
近了卯初,日光也有些刺眼,沈惟熙不大想回屋子跟嬷嬷们学习插花点茶,便在离亭子不远处甩开了侍候的女使们,自己躺在假山后头的草里,看天吃饼。
正有些乏了想小憩时,一朵牡丹花从她耳边擦过。
花形不错,但这味道差了些,好像沾上了些脂粉气。
听见有人说话,她扯了几片花瓣盖在那双水灵灵的眸子上,饶有兴致的听着后文。
“姨娘别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
只听那人冷笑道,“我能不生气吗?这正室之位明明就该是我的,偏她刘时安一来,便就抢了我的位子。”
女使在一旁劝告,见周遭无人才提及一档子私事,“奴婢听大太太身边的康宁小哥儿说,大太太和二爷有意把西街的潘楼和绣房记到大姑娘名下,算作是这么多年把她丢在庄子里头的补偿。”
这说话的是府中的常姨娘,按说今日她当去向主母请安敬茶。可她偏偏要晚些时候去,倒叫那刘时安清楚,就算她得了主母的位子,也奈何不了她。
“你这话可当真?”
女使扶住她的手,叫她安心,“大夫人身边的康宁小哥儿是刘妈妈侄子,刘妈妈又是大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人,定不会错的。”
看女使如此笃定,常氏心里的火气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按说自己为沈家添了个哥儿,虽说是庶子,但好歹是个男丁,怎的就比不过刚被接回来的乡野丫头。
常氏绞着手里的帕子,恨的牙根痒,“天杀的,怎么什么好事都落不到我头上,那潘楼可是这京里最炙手的铺子,就这样拱手让了旁人。”
女使宝莲也不知这位新来的主母脾气如何,如今请安的时辰已过,若是自家主子再不过去,主母若当真是发起脾气来,恐怕连自己都得跟着遭殃。
她趁着说话的功夫,扶着常氏在院子里打绕,“姨娘,别气。咱们沈府家大业大,没了潘楼,还有繁楼,再不济东街巷子里还有几间茶水铺子,大夫人心善,总会给咱们哥儿留些什么的。”
绕是过了游廊,女使便扶着常姨娘回了院子。
常姨娘扶着纤弱的腰肢,用团扇遮着阳,抿唇轻笑,“瑞雪阁?”
女使听见她一字一板的从嗓子里挤出这三个字顿觉大事不妙,惶恐的低下头。
“早晚是我的!”
常氏今日穿的正艳,刚巧方才从院子里摘来赏玩的牡丹花还在,便让女使帮她戴在了发髻上。
门外垂手侍立的丫鬟通禀后,刘时安才知晓这后苑还有一位姨娘的事,一时间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可既是主母,也不能失了分寸,刘时安和煦的笑着,先是让丫鬟把常姨娘迎进门叫到正厅侯着,另又再派两位女使到园子里去寻沈惟熙回来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