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听雪用切刀把蛋糕切成小块,然后装进小餐碟,对角的顾西迟一直没吭声,跟个拼桌的陌生人似的,她询问:“你要吃吗?”
话问出口又觉得不对,他面前明明放着一整个大蛋糕,没必要非吃她的,于是她换了个问题:“要我帮你切蛋糕吗?”
“……”
冷场。
好吧,她果然是聊天尴尬晚期患者,孟听雪决定闭嘴,她低垂下眼睫,叉子插进蛋糕,小口小口地往嘴里填。
她整个人小小的,裹着件淡青色大衣,连下巴都藏到围巾里,奶油不小心沾到了嘴角,她用食指骨节蹭了下,然后偷偷放到嘴边伸舌头舔了舔。
一抬头注意到他的目光,干净的眸子放大,手指局促地停在半空中不知道怎么动了。
顾西迟抽张纸巾递给她,假装没看见别过了脸。
孟听雪小声说谢谢,用纸巾擦干净手指和嘴角。
为了避免尴尬,她再次硬着头皮没话找话:“蛋糕真好吃。”
顾西迟: “……”说是吃蛋糕她还真就埋头干蛋糕了。
“你今天生日?”
顾西迟状似不经意地看着她的蛋糕,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个生日的由来。
“……”孟听雪顿了顿,点头:“算是吧。”
他应该不至于和她决裂之后,生日都收回去不让她过了吧。
“哦。”
顾西迟还是那副淡定的模样,慢条斯理拆了面前的蛋糕盒,取过蜡烛,插了四根蜡烛,又跟店员借了打火机,依次点燃,1101,仍然是她看不懂的二进制计数。
她猜测是她的年龄25,16到25,原来他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
孟听雪看着烛光明明灭灭,男人的五官在晃动的光影中像蒙了层滤镜,令她的神思也飘远了。
他是要给过生日吗?
可她曾经说过那么难听的话,还当面拉黑了他,以他的脾性,理应不可能原谅她。
还是说,在他看来,这些的事都过去了。
他逐渐成熟,心胸宽阔,不在乎了,新仇旧恨一笔勾销。
现在的她不过是他公司内一位无父无母也没人过生日的可怜员工,所以他不计前嫌来给她过生日。
可是也不对,他也不走亲民风。
“想什么?”顾西迟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瞬间切断她的胡思乱想。
“没……没什么。”
“许愿。”
这两个字生硬的完全不像生日祝愿,而是命令,就像deadline前老板的最后通牒:完不成任务就卷铺盖走人。到她这里就是,不完成许愿就罪大恶极。
孟听雪缓慢放下叉子,像工作一样郑重地双手合十,思考着该说点什么,要不就说愿公司长盛不衰?财源滚滚?
顾西迟好似能看穿她的心思一般:“说与你相关的。”
“……”
可她也没什么愿望,小时候她最大的愿望便是能赚钱养活自己,如今她已经上完了大学,找到了不错的工作,不仅养活了自己还存了点钱,或许再过几年她还能买个小房子,也会有个家,她非常满足现状,也没有太大的野心。
若说唯一的遗憾,她抬起头,双眸倒映着烛光,忽明忽暗。
“我想……”
顾西迟也抬起头,目光幽深,盯着对面的孟听雪,她并不知道的是,其实别人过生日许愿是不会说出来的,因为这样会不灵。
高中的顾西迟没有告诉过她,现在更是没必要了。
“我想明年生日也和现在一样。”
这个日子本来就是他选的,如果他不在,也就是个普通的一天,没什么特殊的。
只是生日这天让他陪,应该不算太贪心吧。
“就这样?”
这算什么愿望。
孟听雪用力点头:“现在就很好了,我很满意了,人不能太贪心的。”
现在……很满意吗?
顾西迟垂下了眼,长睫在灯光下覆下一层阴影,不知是不是错觉,莫名有着说不出的低落。
孟听雪看着他:“或者你有什么愿望吗?”
顾西迟安静地把吹灭的蜡烛取下,随口一说:“说了难道你会帮我实现?”
孟听雪:“我可没有这个能力,你野心那么大。”
顾西迟自嘲一笑:“……”
果然是他野心太大了。
切开后的蛋糕是带夹心的蓝莓味,浓郁酸甜,她吃了一大块,眉眼弯起:“好甜。”
顾西迟不太喜欢甜食,只吃了很少一部分,大部分都是她吃的,吃到最后肚子鼓起,也没法一个人消耗两个大蛋糕,剩下的都打包了。
从咖啡厅出来后,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马路两岸的冬青覆了一层薄薄白被。
顾西迟把手里打包的蛋糕盒递给她:“等我会,我去开车。”
“嗯。”
他刚转身,与他擦肩而过的女人倏地回头,眼睛睁大了几分,又退回来:“顾西迟,孟听雪,啊,我刚刚就看到你们了,还真是你俩啊。”
顾西迟也认出了她,是他们高一时的同学,孟听雪笑着打招呼:“周礼,好久不见。”
高中时周礼是孟听雪前桌,两人关系还不错,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
“啊还真是好久不见,得六七年了吧,高中没毕业你就突然转学了,怎么都不联系我们啊。”
孟听雪有些尴尬:“联系方式丢了。”
孟听雪当年离开的非常匆忙,一句道别都没有,像阵风抹去了她所有痕迹,没和任何人留下联系方式。
“正好,在这遇见是缘分,我们加个微信吧。”
“好。”孟听雪跟她扫了码,周礼看了眼顾西迟,又凑近孟听雪:“你俩还在一起呢,我高中就觉得你俩有情况,看来我眼光不错,恭喜啊,你们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不是的,”孟听雪连忙解释:“我们是在路上碰到的。”
“啊?”她瞥了眼顾西迟,对方没什么表情,很平淡“嗯”了声,这下尴尬的轮到周礼了,他认真道了歉,又聊一小会就离开了:“我老公还在等我,记得进群,下次咱们聚一聚啊。”
孟听雪:“嗯。”
周礼走后,顾西迟也离开了,附近没有停车场,他的车子停的有点远。
孟听雪等他的功夫,听到手机有震动,拿出一看,果然是周礼把她拉进了群里。
群里应是好久没人说话了,这会进了新人也没人注意,她点开群成员划了划,指尖停在一个熟悉的头像,黑色星空下的小小月牙。
她鬼使神差的点开头像,点击了添加至通讯录,和预期的一样没有进入发送邀请信息的页面,直接跳转进了二人聊天框。
孟听雪:“……”
她还真把他拉黑了啊!
没等多久就看到顾西迟的车子缓缓开来,她把手机息屏放回口袋,坐上副驾驶,扣了安全带。
顾西迟也没有说话,冷着一张脸,似乎不是很高兴。
孟听雪悄无声息偷偷看他一眼,就像高中晚自习时偷偷瞄他一样。那时她发现,他与男同学说笑时,眉眼总是闲散的,但在与她目光交接时,却喜欢微微挑一下眉梢,很像在逗小动物。
此时,顾西迟正看着后车镜,神色冷淡地倒车。
孟听雪觉得这些年他还是有变化的,现在的他事业有成,依旧的天之骄子,但不知为何,她总感觉他没有那么快乐了。
那双茶色通透的眼睛像看透人间冷暖,底色却是冰凉寂寥的,可她心中的少年本应内心炙热,比骄阳还要耀眼才对。
孟听雪没有勇气问这些年有没有遇到过心动的女孩,但他这么优秀,一定令很多女孩心动过。
如果他身边真的出现那个人。
她想,她应该是会祝福的,她也希望他可以不再孤单。
顾西迟开车将她送到了楼下,孟听雪解了安全带,道完谢要下车的时候,他突然开口:“等一下。”
孟听雪握住车门的手缩了回来,扭头看他。
顾西迟熄了火,打开中控台的储物格,取出一个丝绒礼盒扔给她:“随便买的。”
他能突然出现陪她吃蛋糕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她没想过居然还有礼物。
像是从未奢望过的惊喜变为现实,她有点不敢相信,甚至不敢伸手去接,怕自己刚伸出手,梦就醒来。
孟听雪愣了好几秒钟,才接过来:“谢谢。”
盒子质感很好,比手掌还要小一些,缠着红色蝴蝶结,她抚摸着盒子的边角,问他:“可以打开吗?”
“随你。”他并不在意,随口说了句。
得到肯定回答,孟听雪小心翼翼把盒子放在腿上,拉着蝴蝶结一边,轻轻一扯。
黑色绒布上摆放着一对兔子耳坠,两只胖胖的小兔子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精致又小巧。
好漂亮。
这让孟听雪不可避免地想起,高中时那一声声“小兔子”,他不喜欢喊她的名字,总喜欢叫“小兔子”,时间久了班里男生也会跟着他这么叫,他每次都一脸不爽,一副拽上天的模样:“小兔子是你能叫的吗?”
孟听雪合上盖子,像小朋友拿到心爱的玩具,很小心把礼盒装进斜挎的包包,一偏头就看到车窗上倒映着她上扬的唇角,她立马低下头掩饰过去。
孟听雪抿着唇:“今天谢谢你,那个以前的事我虽然不记得了,我也知道没什么资格要求你原谅,但我还是想和你说一句,对不起。”
顾西迟没吭声,目光都没有往她这边偏一寸。
他要这句对不起有什么用。
孟听雪:“那……我回去了?”
他的指尖随意搭在方向盘上,懒洋洋嗯了声。
这道声音太过熟悉,令她有一瞬间怔忡,好似又回到了那个课堂,少年拖长着音调,就要漫不经心开口喊她的外号。
虽然这次他并没有喊,孟听雪的心脏还是重重跳了几下。
她今晚真的好奇怪啊,为什么总是想起高中的事。
不敢多待,她迅速下了车,跑上了楼。
顾西迟没有立马离开,他降下车窗,手肘支在窗外,仰头盯着七楼的窗子,点了支烟。
灰白的烟雾自他指尖冉冉上升,过了大概十分钟,窗子灯光亮起,他的烟也抽完了,他把烟蒂扔进垃圾桶,转动钥匙准备离开。
突然。
楼上传过一声巨响,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事发过于突然,顾西迟手指刚触碰到方向盘,前方挡风玻璃落了一层积灰,还有不少碎玻璃砸在车身,如同落石。
顾西迟迅速下车抬头往楼上看去。
待看清玻璃位置后,他呼吸凝滞一瞬,重重甩上车门,不管不顾冲进单元门往楼上狂奔。
楼上碎掉的玻璃是七楼走廊位置,而孟听雪租的房子也在七楼,按照时间她应该正好回家,很可能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所幸电梯正好停在一楼,顾西迟跑进去,狂按关门键。
每一秒都变得极其漫长,顾西迟神经高度紧张,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上行的数字。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七楼,轿厢门在眼前缓缓打开。
他迅速跑出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的娇小背影,她的大衣外套被随意扔在一边,身上只穿着白色羊毛衫,袖口撸至手肘,雪白纤细的胳膊随意搭在膝盖上。
再往下,地面躺了个男人,被她单腿踩着肩膀死死压制住,男人鼻子嘴巴带着血,脸颊青紫,缩在她脚下瑟瑟发抖,呢喃着:“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别打了。”
“还知道怕呢,”孟听雪说:“老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家暴男!”
这是一道极其陌生的声线,低哑又粗粝,如砂纸打磨过一样,完全不像个女孩子,可又的确是从她口中发出来了的。
顾西迟几乎僵在原地,如血液凝滞一般,脑子里一团乱麻,这是怎么了?
他急忙走过去,却又不敢靠太近:“孟听雪!”
听到声音,孟听雪缓慢扭头看过来,她个子并不高,只有一米六出头,明明是仰视的姿势,却偏有睥睨天下的气势,她自上往下打量他好几遍,红唇勾起上扬的弧度,带着几丝邪性:“嗨,好久不见。”
顾西迟:“……?”
十分钟前才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