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一切都十分平静。
丛毅身边的女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唯有文颂予,作为他的‘兄弟’与他的感情日渐深厚。
她一向大方伶俐,与丛毅那些狐朋狗友也玩得开,不论丛毅身边的女人换了多少个,总有个文颂予会在他边上。
兄弟们调笑:“你要不就从了她吧?”
吓得丛毅连连讨饶:“你知道我最怕我妈那样的强势女人。”
文颂予的确不差,但这样的女人,谁沾上谁知道厉害。
“说起来,怎么没见如烟?”
他像是不经意地开口。
高考之后的暑假,文颂予和九黎都考上了新城的大学,也是他所在的学校。
文颂予:“她跟她妈妈回姥姥家了。”
“是这样……”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忽然被身旁的女伴在脸上叭的亲了一口,方才微妙的心思立即飞到九霄云外,他主动抱着女伴的腰调笑。
文颂予又多喝了一杯。
……
九黎的确在回老家的绿皮火车上,和柳月女士住在同一间软卧。
夜深了,只有火车行进的隆隆声。
但是在这无休止的响动中,她似乎听见了什么怪异的声音。
像是野兽一样兴奋的粗喘和笑声,面颊滑过泪水的啪嗒声。
她刷的睁开眼睛,下床,直奔声响传来的地方。
数秒后,一声巨响震动半截车厢。
而后是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划破天际。
*
在这趟火车上,九黎抓住了一个强(河蟹)奸(河蟹)犯。
险遭毒手的年轻女子失魂落魄,被赶来的乘务员扶着离开时还昏昏沉沉,明显是被下了药。
但九黎却好似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一般,若有所思许久,直到陪同办事的警官询问详细情况,她才暂且抛开疑虑,仔细回答。
“……是我干的,我上厕所回来的途中,不小心听见这里传出奇怪的声音,敲了门问没回应,我怕出事,就把门踢烂了。”
接受问询的女孩子倒是很年轻,虽然一直在不停地流眼泪,但好歹讲话还算清晰。
……如果她背后不是那扇被暴力踢烂的门的话。
警员们面面相觑。
九黎还在演:“幸好我反应及时,要不真就让那个畜生得逞了!那家伙看到我进来,还想拿行李来砸我,警官,我这算正当防卫吗?”
对方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而她只是个刚满十八岁的青少年。
至于那畜生在逃跑中途恰恰好发现一个打开的窗户,又恰恰好紧急跳车逃跑,再恰恰好落在周边的荆棘丛里被乱石伤得体无完肤,跟她这个柔弱的十八岁青少年有什么关系?
基本的询问过后,警察们退到了一边,小声说话。
九黎自然能把他们的低语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受害的女子是因为失恋而离家出走,一个人坐火车想离开这座城市,没想到被同车的男人盯上了,喝了放在桌上的水,之后就没了知觉。
如果不是九黎,男人将会得逞,并在下一站逃下车,杳无音讯。
九黎:“……”
为什么这情节如此耳熟?
她迅速翻开原作,终于找到了与之相似的一段。
这不是旁人的事,这就是发生在原主柳如烟身上的经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恍惚间,一张温柔如水的丽颜闪过她的脑海。
她想起来了!
她知道她是在哪里见过受害者了!
九黎立即站起身来,问:“警官,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
警察们没有拦她的理由。
受害女性名叫吴晓晓,经过方才那一遭,整个人都木木的,即便警方给她打了解毒剂她也一声不吭,只是坐在那里不停流泪。
九黎没打算打扰她,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确定了内心的猜测。
……是之前丛毅在女主生日宴上带来的女朋友。
而她就是她。
或者说,吴晓晓就是‘柳如烟’,那个该被伤害,该自暴自弃,最终插入男女主感情的那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二号。
原作里,早与丛毅成为恋人的柳如烟来到他所在的城市,却被女主身边的人给轻蔑嘲笑,她们自以为是为了女主好,将柳如烟贬低得一文不值,口口声声都说文颂予和她的男朋友是多么般配,而原主只不过是一个暂时占了位置的跳梁小丑。
原主心碎了,于是单方面提了分手,坐上火车离开了这座城市。
在火车上,她遭遇了那一切。
……
如今的柳如烟已是九黎的心,九黎的灵魂,她没有瞧上丛毅这个烂人,也没有和他在一块儿,于是伟大的世界意志做了什么呢?
为了给终将插入男女主感情的女二号增加苦难,增加黑历史,祂创造了一个新的‘柳如烟’。
有点可笑,真的。
一对男女的爱情,要由无数个巧合,一名女子的血泪来促成。
丛毅是无辜的,他自认一心对待柳如烟,只不过是爱跟文颂予勾肩搭背,两人时常混在一起打打闹闹亲亲热热罢了,只不过就是让身边人都觉得他俩是完美的一对,般配的一对,而从来不解释罢了。
文颂予是无辜的,她觉得作为朋友自己仁至义尽,她一直跟在丛毅身边,是为了替好友盯紧这个花心的男人,至于捅破那层窗户纸,那是替她打抱不平的朋友干的,又不是她,她压抑着自己的暗恋,不知道多么痛苦。
无数个机缘巧合,无数个阴差阳错,造成了三人的悲剧。
——柳如烟的悲剧。
世界意志,你干得好啊!
*
十年后。
时间一晃而过,过去的那些事情,就像是一场梦,醒来之后还是让人很不感动。
文颂予紧赶慢赶,终究还是迟了接送女儿的时间。
小姑娘的嘴巴翘起老高,让她这个在商界叱咤风云的女王也不得不低头,连连道歉:“妈妈真的知道错了,芮芮……妈妈带你去吃汉堡和炸鸡好不好?”
汉堡!
还有炸鸡!
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儿而言,快餐是大人们的专属,何况是身体不好的她,妈妈很少允许她吃这些食品的。
但是,还不能这么轻易的原谅妈妈!
小姑娘别过头,傲娇地哼了声。
快餐店。
儿童餐赠送了限定玩具的盲盒,芮芮只拿到一个重复的,本就不太开心,路过一处靠窗的座位时,一对男女吸引了她的目光。
确切地说,吸引她的是桌上的限定隐藏款玩具。
芮芮的眼睛都直了。
穿着西装的年轻叔叔正站在一个阿姨旁,很认真地问:“小姐,我能要你的联系方式吗?”
坐着的年轻阿姨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不能。”
直白的拒绝,不给一丝机会。
男人尴尬地笑了声,试图再战:“小姐,你都还没有了解过我——”
女人将可乐杯子轻轻扣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
那是很轻微的声响,男人却反射性的汗毛直立,说着“不好意思”,悻悻离开了。
芮芮不懂成年人世界间的规则,只是看着那个号称超级超级稀有的限定玩具,移不开眼。
“芮芮,你干嘛呢?”
妈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端着快餐盘子,疑惑地看着她。
“妈妈,那个阿姨抽到了限定款!”
文颂予的目光顺着女儿的手指望去——
“如烟?”
被她呼唤的年轻女子抬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看住诧异的文颂予。
她知道,故事,又要开始流动了。
……
“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还好吗?”
在这儿见到曾经的好友,文颂予又是惊又是喜。
“我挺好的。”九黎看了眼她身旁的芮芮,笑着说:“想不到你都结婚生子了,恭喜你。”
文颂予一怔,嘴角牵出一抹不知是喜是悲的弧度。
“别说我了。”她熟练岔开话题,“从大学后,你就很少跟我联系了,你现在在哪儿?做些什么?”
九黎:“我在新城一家中医诊所做学徒。”
她将名片递给对方。
文颂予‘啊’了声:“我记得你大学是外语系的?怎么……”
不过礼尚往来,她也拿出了自己的名片。
“‘颂毅’广告设计有限公司?”
好友端详着她的名片,一字一顿。
文颂予暗道不好。
“这名字挺好的。”好友将名片收下,没有什么异样。
文颂予暗暗舒口气。
“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了,之后联系吧。”
九黎站起身,顺手拿走了桌上的玩具塞到包里。
芮芮的眼睛一下子瞪大,轻轻啊了声。
这声音不大,却引起了两个大人的注意,九黎看着满眼渴望的小女孩儿,将玩具在手里晃了晃:“你想要这个吗?”
“送给你,小朋友。”她把玩具放到芮芮眼前。
文颂予:“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一个玩具而已。”她买儿童套餐,只是因为儿童套餐里几样恰好都是她爱吃的。
文颂予:“快谢谢柳阿姨!”
芮芮兴高采烈:“谢谢柳阿姨!”
九黎:“不客气。”
人类幼崽只要乖巧不哭闹,大都是很可爱的,尤其是这般年纪,还没被成年人的规则污染。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儿,后面会变得面目全非,成为男女主虐恋世界中的又一朵被抹消的雪花。
世界意志,真是残酷。
*
本以为再见还得过段日子,谁知道第二天早晨,九黎就在诊所看见了急匆匆的文颂予。
“如烟……”她抱着女儿,眼眶微微发红,“我女儿发烧了,拜托你快帮我看看!”
九黎定睛一看,小姑娘的面颊发红,精神萎靡,额头上贴着退烧贴。
“跟我进来。”
文颂予抱着孩子快步进去。
九黎一边把脉一边问:“体温量过了吗?”
文颂予忙点点头:“量过了,38度7。”
然后又问了些基础情况。
这诊所不大,但来看病的女性却不少,几乎全是女人,文颂予方才留意了下,屋里坐着的是名有些年纪的女子,估计就是如烟跟随学习的老中医。
她有些担心,问:“你们是专看妇科的吗?”
九黎:“别担心,儿科我也会看。”
文颂予这才安心。
……
其实九黎根本就不需要问那么多,她原本就在世界树担任治愈系的职位,先前放生【宠妃系统】时,拿走了它‘洞悉之眼’的一部分权能作为交换,对方有什么病症她一眼就知道。
之前因为下结论太快,导致来的病人都不怎么相信她,纷纷跑去师姐们那里,所以九黎只好装一下。
小女孩儿的情况并不严重,很快被送去输液,隔十分钟九黎就会来看一下情况。
眼看芮芮逐渐变得不那么难受,文颂予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芮芮从小身体弱,和医院里那些专家都不对盘,吃了多少药,打了多少点滴,还是这个样子……”
……
诊所的壁挂电视在放时下火爆的爱情剧。
男主为了江山不得已放弃了真爱的女主,和有权有势的女儿家联姻,女主知道后愤然出走,由此展开的一段虐恋故事。
看着看着,文颂予就说:“乱世真是祸害人……这样的男人肩上承担着责任,不可能为了爱情放弃江山,女主要是肯适应他的脚步,也许他们就不会分开了。”
九黎:“……”
九黎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忍,但就是这个吐槽的**,她忍不了。
“凭什么只有男人有该担负的责任,女人难道就没有吗?再说了,男主收复江山居然靠的是女二家的势力,他一个大男人,自己有钱有兵有实力,不能靠双手去挣吗?说白了就是卖自己,得了江山又得了美人,还要女主去体谅自己的不易?”
“这种男人,呵!”
文颂予:“……”
说话间,手机响了,是助理问她什么时候回公司开会?
文颂予应付了几句,挂了电话,却见九黎开口道:“你工作这么忙,还要带孩子,很辛苦吧?”
“也没什么,都习惯了。”
“你老公呢?”她问。
文颂予滞了滞,眼底流露出一丝苦涩:“他、他有工作……”
她‘哦’了声,不作评价。
文颂予暗自低落。
其实哪里是因为这个理由呢,而是丛毅,他根本就没怎么带过孩子,最多只是心情好的时候陪着女儿玩一会儿,其余时候都是她在操心。
但这样的话,她不好意思对如烟说。
当年她跟丛毅结婚,给如烟发了请帖,她说忙,没来的时候,她就知道如烟根本不看好这段婚姻。
“这种男人,你究竟图他什么?”
——这是原话。
时隔五年,她不想再听见这句话,算是保留一点小小的自尊。
*
婚礼当天,丛毅没来。
宾客们人头攒动,窒息的氛围如水般蔓延。
文颂予给他打电话,接电话的却是个声音娇滴滴的女人,笑着说:“他不会来了。”
文颂予的心堕入谷底。
她强撑着安排好了所有,送走宾客,安慰父母,因为她不能哭哭啼啼,这样显得太可怜可悲了。
婚礼其实没那么重要,国家真正承认的是结婚证,她跟丛毅早就领证了。
像那种婚礼当天丈夫跟白月光跑了,而后女主果断放话“现场谁愿意娶我”而后当场换丈夫的情节只出现在脑残小说里。
文颂予并不慌。
丛毅只是一时的美色被冲昏了头脑,她不哀求,也不哭泣,那只是折了女人的尊严。
“我怀孕了。”
她淡淡对着电话那头,下了最后通牒。
……
文颂予发现自己居然在诊所里睡着了。
她身上盖着张薄薄的毯子,女儿睡在身边的小床上,睡颜恬静。
她第一反应就是拿手背测试女儿的体温,好在,已经恢复正常。
文颂予没想到自己会睡着。
曾几何时,她为了一个策划案,能连着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有条不紊地工作,只为了帮她的男人打拼下属于他的事业王国,他的江山。
有了女儿之后,她依然如此拼命,是公司内人人避之不及的‘女王’。
可现在,居然只是守候了一下芮芮,她就睡得很熟。
吊瓶只剩下一点了。
“看你睡得那么熟,没忍心喊你。”九黎走过来,再仔细看了孩子的情况,“应该没问题了,你去那边拿了单子,就可以回家了。”
眼看她要转身,走远,文颂予鬼使神差地拉住了对方的手。
她的内心沸腾,想说什么,又难以说出口。
“那个……如烟,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丛毅为了追你而接近我,你在我的生日之前,和他说了什么?”
其实文颂予一直都知道,丛毅接近她,讨好她,是为了追求好友。
她只是没有戳破。
而今,她竟然问出口了。
九黎想了想,说:“也没什么。我问他,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跟我在一起之后,能保证从今往后只有我一个人吗?”
而丛毅的回答,显而易见。
“……”文颂予没想到居然只是那么简单的问题,忍不住惊诧。
九黎:“专一是最基本的。他连最基本的要求都做不到,我凭什么要跟他在一块儿?我脑子进水吗?”
我看很多小说的简介啊,除了作者非要以“现实向”的理由写男非女C外,还有一个就是她们真的很喜欢在简介写男主在和女主谈之后身心唯一,以此作为他值得的证据。
但是啊,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可能,这是最基本的,不是什么天大的遥不可及的恩赐呢。
*
我还是那个想法,就算很多时候女主女配被骂活该,但我内心还是会忍不住地怜惜她们。
因为被创造出来时,她们的‘父母’就不爱她们,给予苦难是为了积累道德资本;给予优渥的条件和美貌也不是因为被爱,而是男主需要这样一个体面的妻子。
就像文颂予的原型,明面上是什么事业女强人,好似很厉害很了不起,其实依然是那个得不到男主爱情就在内心哭泣的小女孩,她们的人格从来没有被正视,她们永远都需要主人、骑士、拯救者,而不能自己做自己的主人、骑士、拯救者。
不必要的苦难成为装点女性角色的漂亮衣服和首饰,压垮她们的脊梁,束缚她们的脚踝,只为让她们在男人眼里变得更突出,而不是让她们的灵魂变得更独立,拳头更强大。
……
当然我说的是被恶意禁锢的女性角色值得怜惜哈,像那种爱上毒贩的,莫名其妙伤害无辜者的就不在我的同情心范围内了。(欸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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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心之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