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她的手很凉,自从被安阳推入陇山寺寒池开始,她的身体比之常人就要凉得多。男子灼热的掌心让她蜷缩了下手指。
她只觉得自己此刻的不躲避,是一种放肆,是她计划之中的最大变故。
她心中涌上一股懊恼,只能通过说话来暂时抵消自己心中的异样感。
“……你身体能动了?”她张嘴询问。
“嗯。”谢云亭手指微颤,感受着女子细腻的肌肤,江房漪没有继续拒绝他。心中的湖泊掀起滔天巨浪,顷刻间就将他的呼吸打乱。他小心翼翼的将女子的手握的紧了些。
习武之人,夜视能力也是绝佳。
他清晰的看到江房漪似乎被他的动作惊了下,很小幅度的偏开了头。
他不退反进,得寸进尺的握的更紧了些,身体也不自觉的朝着江房漪方向倾斜。
他身上肌肉虬结,江房漪刚刚扑在他身上,只觉得抱住的是一个火炉。如今他这一靠近,在初夏尚且泛着凉意的夜晚中,就这样为她阻挡了许多的寒意,男子的体温顺着过于近的距离盘缠在她的身上。
她喉口滚动,将手从谢云亭的手中抽了出来。她用的力气大,谢云亭一时不查,女子的手指就从他手中抽离。
“你刚刚说,你是来救我的?”江房漪打破了两人之间似有似无的暧昧气氛。
谢云亭笑了下,“是,我在客栈等夫人等的急,身体中的药效影响也消退了,便来找了夫人。”
江房漪注意到,他说的是“药效消退”。
“你……”她骤然脑中神经一紧,猛地回头看他。
可却忘了两人贴的太近了,这一回头,她的鼻头就正正擦过谢云亭的脸颊,男子粗糙的肌肤从鼻头皮肤摩挲而过的触感那么清晰,江房漪忍不住撑着身子后仰,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
谢云亭看着她的模样,顺着江房漪后仰的幅度凑过去,眉眼含笑,“夫人前日里将在下迷晕,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在下很是好奇。”
江房漪手下意识的阻拦了下他的靠近。
“你怎么会知道?”她艰涩的开口。
谢云亭却并未回答,牵着江房漪的手到了自己的脸上,他轻轻的用脸颊碰触着江房漪的手背,“夫人害我行动不能,你得负责。”
这姿势暧昧极了。
夜色深沉,江房漪只能看见面前男人凌厉的轮廓,四周一片昏暗。
她少与人这般近,侧开目光道:“你已经好了。”
“不,没好。”谢云亭声音很轻,“在□□质特殊,这药物对我影响太大,短时间内好不了。”
江房漪不信。只觉得面前男人好生荒唐,竟将她当做傻子不成。
“你断定是我害的你?”江房漪深吸一口气,“我是给你用了点昏睡的药物,但这种药只会让你睡一夜,不会害你全身无法行动。”
是了。
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要是谢云亭不来这一出,她定觉得是自己的原因,但如今却认为这其中有猫腻。
“难道夫人不应该说‘会照顾我’吗?如今竟推得干干净净。”谢云亭语气略显可怜,叹了口气,故作苦恼。
江房漪听得嘴角抽搐,更加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谢云亭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才妥协似的慢悠悠开口,“夫人所用‘一日眠’中,加了一味名为‘断头香’的药,在下自小便对这药物有敏症,一旦接触,就会四肢无力,难以动弹。”
断头香?
江房漪有些疑惑。
她买药时并未关注“一日眠”的配方,也从未听说过‘断头香’这味药材,无法确定谢云亭说的是真是假。
她咳嗽一声,“就算如此,如今你已经恢复,我会给你一些金银,此事就算略过。”
“谁说恢复了?”谢云亭无奈一笑,“还有许多后遗症,夫人想要赖账?”
“……”对于药物一道,江房漪并不太了解。一时之间没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得退而求其次道:“若当真如此,那等离开此地,我会治好你的后遗症。”
如此,谢云亭眼中精光一闪,“那便先……多谢夫人。”
谢云亭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江房漪将油灯点亮,用帷帘遮挡住光,两人缩在床榻上处理伤口。
手头没有趁手的工具,但幸好谢云亭随身带着基础的伤药,可以一用。
药物散在伤口上,谢云亭眉毛都没动一瞬,他对痛已经习以为常,唇角笑意,如同秋水。
比起早已习惯的痛感,面前女子凑到他脖颈处,细细撒下药粉的动作,更加令他感到紧张。
喉结滚动,带动皮肉。女子温热吐息吐到了脖颈上。
“别动。”女子道。
“好,不动。”谢云亭微勾唇角,十分配合。
……
翌日,谭不允要带林大夫去敛房,江房漪便厚颜跟上去。
江房漪并未跟谢云亭离开。
此处不仅只有她一人,还有绿珠等人被囚,她又从谢云亭口中得知,太子将林大夫招去问了一刻钟,当日夜里便回了东宫。
“这实在是好事。”
太子的离开让她胆子骤大,不再考虑离开此处,而想要借此机会探寻林太傅一家死亡真相。
……林寻,毕竟是她多年前的好友。
也不知道为何,谭不允竟应允了她,准许她今早跟过来。
敛房阴冷,屋内有些破旧,几具尸身被陈列在此处,盖尸布从头盖到脚。
为了保持尸身不腐,敛房内用了特殊的药材,房间内部阴冷中透着馥郁的香味。江房漪嗅了一口,恶心感席卷而来,她用手帕掩鼻,偏头去看身侧的林大夫。
林大夫自觉上前,枯瘦双手掀开白布,尸体发青发紫的脸部暴露出来。
江房漪被骇的心脏停顿了下。
林大夫从随身的医箱中,取出一卷银针和一些小药瓶,用银针分别插入尸体眉心、喉口、胸膛等地穴位,取出银针后在小药瓶的液体中晃荡,动作一丝不苟。
“可有查出毒物?”谭不允问。
林大夫摇头:“这尸身之毒前所未见,不知来路。”
“不知来路。”谭不允古怪道,“你从西昉一路来到京都,认不出西昉的奇毒?”
林大夫十分平静的道:“老夫学艺不精,对于毒之一道了解颇少。”
谭不允的神色冷下来,不再说话。
周围一片寂静,江房漪被这一出弄得愣怔。
……谭不允叫林大夫来并非是想要他帮忙,而是怀疑他?林大夫与林寻之死有关系?
她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第二反应则是不可能。
林大夫住在将军府内,白日在城东众多百姓眼皮子底下诊病,夜里都会回府。将军府中守卫森严,他不可能半夜出府门犯下一桩大案。
那谭不允为何会将矛头指在他身上?
下一刻——
“名扬四海的医毒圣手,却是满口诳言。”谭不允幽然开口。
江房漪:“!”
林大夫看起来年过半百,头发花白,闻言没有任何辩解,而是一撩衣袍,跪在地上。
谭不允眉目沉沉,敛房内愈发没有活气,在场之人无人出声。
“本官知道你与林寻有交情,这毒物只可能是你给的他。只是,林太傅对他有教养之恩,这毒物是你诓骗他,还是他向你索取?”
乌云汇集,小雨阴冷绵绵。林大夫面上并无惧色,沉默的盯着谭不允几秒,“林寻那小子没说错,大人心细如发,很快就会查到老夫这里。”
“你早知道会有今日?”
林大夫并未否认。
“林太傅一家果真是被林寻所杀?”谭不允问。
江房漪:她听到了什么?
“是也不是。”林大夫目光中透露出几分怀念,像是想起了久远之前的事情,“与其说林小子杀了他们,不如说是他们做的太过分了,寻了死路。”
江房漪:过分?传闻中林寻倍受林太傅看重之事为假?
谭不允便道:“太傅在朝中名声极好,为了百姓鞠躬尽瘁,容不得你泼脏水。”
此话出口,林大夫并未反驳,而是仔细看了谭不允一眼,似乎在想,这种话怎么会被这位说出口?
林太傅是个什么德行,谭不允应该最清楚。
“鞠躬尽瘁。此话不假。百姓口中至今还有他捐钱捐粮,为冤案平反,以民为子的好名声。”
林大夫笑道,“但凡事过犹不及,这林大人啊,什么都好,只可惜对于名气的追逐已经到了苛责的地步,以至于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世人活在世上,要么求财,要么求权,要么求名,要么求色……左不过是六欲横生,区别只在于如何取得自身梦寐以求之物。
林太傅就算求名,但他对于百姓所做之事是真材实料,因此也无可指摘。
可林太傅与林寻之间又有何矛盾?为何会走到如此地步?
这个问题,江房漪不清楚。
自从知晓林寻身份,江房漪便大致可以猜出当年林寻给她来信之后的一些事。
四年前,他家中父母遭遇横祸,无奈被迫投靠京都的姑姑,也就是林太傅的妻。林太傅因此也获得了一个善待妻子娘家子侄的好名声。
就算他当初收留林寻,只是为了这样一个名声,可毕竟也给了林寻容身之处。
在她的印象中,林寻素来知恩,不可能因此就犯下如此大案。
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之事?
“谭大人,捐钱捐粮,为民奔波,这些都需要金银钱财支撑。”林大夫不卑不亢,一字一顿,“林小子家中,乃是兖州首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