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佳洛不想她痛苦,红着眼抽搐,她想起小时候生病妈妈就这样坐在床头一遍遍给她擦身,抱着她哭,后来爸爸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候干脆整晚都不回家。奶奶去世的那天,初佳洛看见妈妈的目光像是要杀人。
她循着目光看去,看到爸爸出现在门外,他身后跟着一个倩丽的身影,一向温润,不知为何领带内翻,身后的女人上前一步帮他翻了出来,李敏没有说话,而是紧握了一下女儿的手转身走了。
那是妈妈第一次不开心。
初佳洛知道此后就剩下她一个人了,但她又不想要强留她在世间受苦,于是她轻轻伏在妈妈身边,“妈妈,我一个人可以的,你不要担心,一路平安。”看着妈妈不肯离开的眼神,她安慰道:“今生我还没有做够你的女儿,来生我们再做母女。”
李敏像是获得了全部的力气,手肘抬起30°,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仪器滴的声音响彻病房,所有指标回归横线,初佳洛埋头在被子里发出呜咽的哭声。
徐怀均想要上前,却发现眼前一幕幕不过是幻影,他一挥手就全散了,只有余烟袅袅。
这些画面出现的位置、角度,看到这一切的人,是无名。
而无名和徐怀均已经成为一个人,所以他也能看到这些画面,无名让他看到这一切是为什么,有什么目的?
徐怀均再次睁眼的时候,身上已出现一层薄薄的冷汗。
无名让他看见这一切是什么意思,让他怀疑初佳洛,还是......
徐怀均有个念头升起,这种感觉他可太熟悉了。
他也曾这么看待无名。
在这一刻他理解了这种情绪——嫉妒、悔恨和不甘心。
难道说两人相处的过程中,无名也是全程知情吗?
他的用意是什么呢?
“没想到初家当初闹这么大,后来还是压了下去,听烟烟说,李家和初家已经完全断绝来往了。”李卓源摇头,他倒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比起自家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实在小巫见大巫,只是初佳洛当时年幼,父母给她带来的影响肯定不小,她还能走出这样的阴影,看出来是个坚强的姑娘。
李卓源侧头去和徐怀均搭话,“怎么了,头疼?”
徐怀均笑笑:“佳洛当年一定很害怕。”她一个小女孩,跟着父亲,那个后妈带着初云来到她家的时候,初佳洛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迎两人进门的呢。她是否真的有可能点那把火,让这一切彻底结束。
徐怀均想,就算那把火是初佳洛放的,那也是无计可施下的选择。
这一切都过去,初佳洛早已走出了这场阴霾,为何过去有亏欠的人还要反复拉她入泥潭。
未来的日子,只有他们两人并肩走下去,他绝不可能让她回到从前那些往事之中。
李卓源拍拍他的肩膀,他太了解徐怀均的性格了,“好了,老弟,以后你和弟妹就好好的。”他手掌往外一推,做出拨开迷雾的姿势,继续说:“从前那些事都是过往云烟,只要你们好好的,其实都不是个事。你看我和烟烟,风风雨雨不都走过来了,你要真觉得以前的事那么重要,你就亲自去问问她。咱们都是男人,大度点,别和女人计较这些。”
徐怀均知道事有隐情,何况他和无名并非同心,对方甚至极度讨厌他的存在,他有何尝不是在乎无名曾经与初佳洛并肩的曾经。
这一切的症结都在初佳洛身上,他只能静待她的答案。
“我今晚问问她。”
“在聊什么呢?”
徐老看到年轻人齐聚一堂,眉开眼笑,几个孩子都礼貌向他问好。老人最愿意看到的画面就是如此其乐融融,徐老听说初佳洛和徐怀均在一起后,还特意打电话给那远渡重洋的被资本主义熏陶后不够孝顺的大儿子,劝他不许再伸手管这些事,否则别怪他做爷爷的翻脸。
“女孩子们都在二楼?”
徐怀均接话:“我去接她们下来。”
他现在最想见的是初佳洛,整颗心都是七上八下的,他甚至打算去往初家向那些人要个说法,怎么为人父亲,又是怎么把好好的姑娘伤成这样。
他知道总有一天,他必须这么做。
徐怀均敲门后进入,只见房内两个年轻女人都流露出同样惊讶又担忧的表情,她们齐齐围在初佳洛身边,只这一眼,徐怀均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这种感情太过强烈,以至于他有些手心发颤。
“腿怎么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滑过喉头,居然有些渗人。
章蕊宁吓得立马往后退了几步,原本只是想和初佳洛说几句体己话,不曾想徐怀均这小子有超能力,赶着时机上来兴师问罪。
初佳洛尽量扯出一个微笑,但其实她比谁都害怕那个结果。
“刚才磕到桌子了,可能有些麻经。”
吕烟然有些嗔怪的望向章蕊宁,口型问:“你吓她做什么。”
徐怀均半蹲下去查看她的腿,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外伤,初佳洛的两条腿都在他掌中,脸刷一下就红了,想要收回腿,又不好意思。
吕烟然喘出一口气,看上去应该没有其他外伤:“吓死我了,小均,你扶她起身试试,应该就是久坐,没有什么大碍。”
徐怀均不知为何就联想到了从前的事情,他对上初佳洛的眼神,女孩有些闪躲的意味,伸手支起她的身体,让她借力站起来。
“无名?”初佳洛贴着他的耳畔,用两个人的声音问他。
徐怀均一惊,看向初佳洛,紧抿着唇不做任何解释。
初佳洛甩甩腿,支撑下地,但是眼神还停留在徐怀均身上,这些天徐怀均都是睡在床下,应该睡眠质量不错,怎么会让无名再度出现。
难道是他们之前搞错了,无名可以任意时候‘登号’?
“一会儿出去的时候,你小心一些不要暴露了。”
“恩。”说多错多,徐怀均心里有些许盘算,但他实在太好奇无名和初佳洛的相处方式,初佳洛又是怎么会误认为他是无名。
他心想:她看得见无名。
章蕊宁看初佳洛站起无虞,放下心来,差点就罪过了,她真是流年不利,徐怀均刚才那眼神差点吃了她。
“你到底说什么了?”吕烟然指了一下章蕊宁的眉头,“你和小均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这下要是佳洛真的因为你受伤,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章蕊宁知道徐怀均这个人是极度自私的,只对自家人掏心掏肺,所以她从小就不喜欢徐家人。刚才初佳洛疼的直冒汗,她也吓得不行,就怕得罪了徐怀均这尊大佛。
“只是看她有心事,就套话,失败了差点飞升。”章蕊宁叹口气:“开个玩笑嘛,你们徐家人也太认真。”
“你丫就是结婚才老实。”吕烟然知道初佳洛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和心事,隐藏在心底的事自然不愿为人所说,章蕊宁这样嘴边没毛的人不到处得罪人就是好的。
“比起初佳洛的事,我倒想问问你,你和宫少到底怎么回事,有意避着我是怎么个意思。”
“你不是也有事瞒着我嘛,我生气不可以吗?”章蕊宁的表情看不出是真气还是假装,她这人就是有些疯傻,惯会装傻充愣,实则内有乾坤。
吕烟然收住了以往淡然的表情,嘴角抽搐了一下,她伸出手狠掐章蕊宁的腰肉,“最近发现了一些事情,先和你说了反而会让你为我担心......但我不是故意瞒着你。”
“原来如此,我猜和李卓源有关?”看吕烟然的表情已然猜到了三分,章蕊宁无所谓的吹了个口哨,“其实我也不想和那个男人结婚,不如你跟我去比利时领结婚证,让这些臭男人自身自灭好了。”
宫闵一的事情永远是她的心结,而她真正在乎的人也已有佳人相伴,眼下能拐走吕烟然,还能顺手拉一波仇恨,光是想到这个,章蕊宁就舒服的直哼哼。因此她说这话已有七分真心,本就不在乎男女性别之分,当年如果不是李卓源用那些下流手段......
她还真就看不惯李卓源那样的人,太垃圾、太下流。
吕烟然有心事,她和李卓源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么些年要说全无感情是毫无可能的,甚至李卓源可谓是她少女时期的浮木,当年没有他......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吕烟然眸色黯淡,他们今后又该如何自处。
吕烟然:“婚姻不该是儿戏。”
章蕊宁朝她吐舌头,两人拉扯一番也转身下楼。
还好徐怀均平日话不多,初佳洛一直观察他的反应,另外饭桌上李卓源和陆元征都是话多的人,两人一言接一语把徐老逗的乐不可支。
初佳洛坐在角落里,顺手摸摸徐怀均的尾发,这画面落在另外两个男人眼中别有一番光景。
陆元征:我擦,他俩这个相处模式的。
李卓源:死装哥。
按道理徐怀均今日要带她回学校,可无名和她都不会开车,因此初佳洛借口太晚先住下来,其他人都各自先回家。
刚一上楼,初佳洛就回过身踮起脚尖摸他的头,“还好这次没有发烧。”
不知为何,徐怀均内心泛起一阵酸楚,不比从前,现在初佳洛是他女朋友,却也会这样关心另外一个人。
而这个人居然还占据了他的身体,光想想都让人上火。
他心酸,自己满腹情深,初佳洛却并非全盘托出,她从来没有和他真正交心过,好歹对待无名有一丝的差别待遇。
徐怀均怎么也是‘正室’,姿态要摆起来。干脆就兴师问罪,其实我并非是什么都毫不在意的男朋友,比起是你的陌路人,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曾经,好的坏的我们都一起承受,你怎么能什么都不说呢,多让人为你担心。
“初云来找我了。”初佳洛的语气极其平静,她面对徐怀均永远是少女的姿态,可此时她已经心力交瘁到不愿意在无名面前长久伪装,以前的事情慢慢浮现心头,她有种莫名的恐惧和空虚,就像是一个逐渐被吹大的气球。
哪怕知道下一秒会爆炸,她也宁可在此之前多做一些努力的表演。
徐怀均一梗,原本想说的话都忘得七七八八,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她。
初佳洛把他拉进房门,“这次你要帮我。”
明明脑海里有千万种可能,徐怀均不曾想,难道自己的眼神和无名已经如此相似,能够达到以假乱真,以至于初佳洛都无法分辨出两人的区别。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还是要我什么都不说,可这次我真的做不到了。”初佳洛有些难过的往后退了几步,慢慢坐下,“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和徐怀均已经在一起了,我已经如你所说要开始新的生活,可她就是阴魂不散。”
初佳洛不敢往下想,只能抱紧自己:“我不要回到从前,”
“我会一直陪着你。”徐怀均沙哑着声音,但他无需刻意做任何改变,似乎这就是他的声音。
“你又想说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一辈子吗?’”初佳洛摇头:“可我不愿意。”她看着他,露出有些难过的笑容,“因为你是虚幻的,只存在于我的眼睛里,和你在一起一辈子,和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并没有什么差别。”
初佳洛心想,我可真是一个自私的人,明知道眼前人占据的是别人的身体,她贪恋徐怀均带给她的温暖,又不愿意承认是无名给了这样的机会。
徐怀均当然会觉得自己的爱意来的莫名其妙,原本就是无名的感情,在这样的契机下造就了一个全身心在乎她的‘徐怀均’。如果无名不在徐怀均的身体里,也许徐怀均压根不会对她产生任何感情,她只能继续和无名这样虚无的存在相处。
“你是假的。”初佳洛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屈膝后双手抱住自己,“所以你不能救我,我到最后还是必须孤身一个人呀。”
徐怀均慢慢靠近她,“那你爱徐怀均吗?”
初佳洛侧过头看他,她有些心痛的扣着自己的指尖,呐呐道:“是的。我害怕失去他。而且我知道你是为我而存在的,永远不会背叛,可你偏偏是又是......有可能过段时间你就和那次一样消失了,而我又只能孤身一人。”
“现在你永远都不可能‘孤身一人’,你身边有那么多人,你没感受到她们对你的关心和爱意吗?”
初佳洛感受到一股暖流顺势而上,她喃喃道:“可我还是不想失去他。”
那些秘密还重要吗?徐怀均问自己。
答案已经很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