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烦躁。
徐怀均刚从浴室走出来,电脑和书都摊开在桌上。
他有些莫名烦躁,父亲那边对他一直留在国内读研施加了很多压力,但越是这样的言语,让他更加无法接受。
门外徐老爷子杵着拐杖,大声训斥李卓源,恨不得用最恶毒的语言去攻击这个不成器的小外孙。
可惜那人没脸没皮,不仅没有一点低头认错的意思,甚至屡教不改大有明日再犯的骄傲。
徐怀均关上书房的门,暖气开的很足,雨水和骂声被完全隔绝在外,他带上耳机坐着闭目养神。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刚要陷入浅眠。
他睡不好,难得雨声作伴,李卓源挨骂的声音也很悦耳,才刚泛起一丝困意,这电话来的不是时候。
“请问是徐叔叔吗?”话筒那人年纪应该不大,南方姑娘有些前后鼻音不清,‘susu’的发音让人难忘。
“不是。”徐怀均靠在座椅上,按压了一下有些酸胀疲惫的额头,他往后仰,听到雨声敲击在屏幕的声音。
“打错了。”
徐怀均是那种你说十句话,他可能选择性只回复一句,甚至会因为这一句话堵死你后面所有发言的人,也许是对面的女孩语气有些害怕,他有些动容,声音也软下来,“你没有打错,这是家里的电话,有什么事情吗?”
对面的女生哽咽了一下,徐怀均睁开眼,放下手,端坐起来,“喂,小妹妹怎么了,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那个女孩说话声音软趴趴,甚至因为没有主见,或者鲜少说话的缘故(徐怀均这么猜测),说话还有些磕绊,她解释自己是和朋友一起出来的,但是朋友不见了,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迷路了。
之所以打通徐家的电话,是因为她一早就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可能会收留她,对于这个未知的家,她产生了莫名的依赖感。
外公在忙丧事,楚家迫于压力只能偶尔接她回家,但是这个初中的小姑娘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永远逃离这个地方的方法。
这件事情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要离开。
徐家怎么样她不知道,但是A市离这里很远很远,很安全。
“你别害怕。”徐怀均的声音很温柔,“你先不要乱跑,我来联系你家人。”
“我跑不了。”小姑娘的声音很小,忽远忽近,“我的轮椅被拿走了......现在我一个人在山里,不知道往哪边走。”
徐怀均声音都停滞了,雨滴声透过屏幕砸到徐怀均手中的话筒里,他甚至感觉到睡衣表面有雨水淌过,有些黏湿。
初佳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通这个电话了,也许她更应该报警,而不是孤立无援的时候想要借此机会逃离这个樊笼。
这是她在漫长孤寂中的一点点希望。
听说A市有人要来接她,听说她可以离这个讨厌的地方远一点。
可是那家人从来没有找过她,就像是濒死之日在无尽的雨夜看见了一盏小灯。
她昏昏沉沉按下了这个号码。
初佳洛醒来的时候,倾盆大雨,她一人睡在泥泞的湿雨里,不知已经躺了多久。记忆里她应该是一路狂奔,手上还紧握着那个已经没法开机的电子设备。
她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也忘了自己在何处。
“我找到她了,万幸,她还活着。”
“是初家的小丫头,身上没有外伤,快把孩子接回去。”
“啊?她身边还有一个人......”
徐怀均再也没能打通那个电话,那晚父母都赶去J市,发生了太多事情。他后来又开始忙自己的事情,父母出国后也没有再提起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情被抛弃在尘封的记忆里。
命运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它稀里糊涂的把一堆人因各种原因拉扯到一起,又在冥冥之中发展了各类无从解释的事情,在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那通突然断线的电话以这种方式再度接通。
那个南方姑娘,再次出现在眼前。
初佳洛喉咙酸涩,“那个电话是你接的。”
徐怀均摸摸她的头发,只听她接着说:“那天有人以我的名义把林潇潇骗到山上去,后来初云告诉我这件事,林潇潇已经失踪很久了......”
其实事情的经过很简单,事情的走向之所以不受控在于。
“我失去了那晚的记忆。”
初佳洛其实并没有病理上的问题,只是心理上依赖轮椅,为此初城想尽了办法,也没能让她站起来。她大多的时间都在轮椅上度过,更多原因是因为想要逃避。
林潇潇失踪几个小时后,初云慌了,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
初云浑身湿透来找初佳洛,那天下午她和初城吵架,刚从楚家接回来,她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生闷气。
她记得那天一直在下雨。
这是初云第一次她叫姐姐,跪在地上磕头,慌乱到不行。
初云才高一,却和外校的厮混在一起,那些人非要看一眼她的漂亮姐姐。初云前些日子已经夸出海口,再不答应就很没意思,她自己知道那些人不是什么好货色。所以初云打算一并叫走林潇潇。
潇潇学过武术,不至于真的让初佳洛出事。
初云是这么单纯认为的。
可那天初佳洛刚好心情不好,并没有接到林潇潇的电话,而是在和父亲闹完矛盾后翘了一节康复训练的课程,窝在房间睡了一下午。
初佳洛想要报警,初云哪里肯,她一直磕头,说这件事情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只要找到林潇潇就是件小事。
眨眼间,初佳洛只记得自己一个人睡在山上,醒来的时候只有一人,身下的轮椅不翼而飞,好在还有手机。她当时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就在最后关头打通了那个电话。
自己明明很乖,为什么电话的主人要欺骗她,说好带她走,却又把她一个人留下来。
这是她生命走向终点的怨恨。
人性就是这么恶心的东西,她临死之际,不恨骗她上山的初云,不恨齐家母女,不恨初城,不恨那些人对她做出的一切,她最恨的是远在A市的那家人。
那张空头支票,是她最绝望的心理寄托。
“那一晚,我没有见到潇潇。”初佳洛呼吸加重,“可我醒来的时候,林潇潇就在......”她不敢继续说下去,徐怀均按住她的肩膀,“如果你不想说,我们就......”
“她瞪大眼睛,就在旁边看着我,好像还活着那样。”
两个女孩一同上山,其中一个失去记忆,另一个深埋黄土。
林潇潇没了,初佳洛却完好无损。甚至,她可以站起来,一步步的走下山。
而原本健康活泼的林潇潇却一辈子没办法站起身来。
看到初佳洛的那一刻,初云像是见到了鬼,她吓坏了,一直大喊大叫说自己的姐姐初佳洛已经死了,这个可以站起来的人是林潇潇。
初云绝不是个心善的小姑娘,甚至因为母亲的原因,她从小就厌恶真正住在初家大房子里的李敏和初佳洛,而她和妈妈却一直抬不起头。齐小云可以做着初太太的春秋大梦,但初云却一直认为自己是真正的初家小姐。
她小时候做过很多针对初佳洛的事情,但某种意义上她又无比渴望成为初佳洛,两个女孩年龄相仿,在相貌上又相像,初云对于这个姐姐的感情太过于复杂,以至于真正犯错的时候,她跪在姐姐面前抬不起头。
她甚至不敢去找齐小云,但她却知道初佳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渴望却无法成为的姐姐,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活泼开朗,会和爸爸说话闹脾气,也会翻白眼叫齐小云一声阿姨。她变得越来越快乐,就好像从前的初佳洛从未出现过。
初云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切。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上山,也不记得中间发生过什么。”
徐怀均:“我是你的人证。我能证明那通电话是你打的,也能证明走下山和上山的是同一个人。”
时隔多年,两人都是那场大雨的见证者。
初佳洛眼底升起薄薄的水雾,“也有可能是‘林潇潇’接了那通电话......”
这就说不通了,毕竟那个号码是属于初佳洛的秘密,也是她心心念念可以逃离现实的索引,林潇潇不可能知道这通电话的意义。
她忽而笑了,也许有那么一刻连她都怀疑过自己到底是谁,甚至也曾想过跌落在那个坑里的也许真的是初佳洛,而她是......
林潇潇。
“后来警方也深入调查,在排除我的嫌疑后,怀疑是林潇潇自己失足掉入山崖摔死了。”初佳洛头越来越低,语气低沉,眼底眸光微微颤动,“其实,我那时候就见过你爸妈了。”
徐怀均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冰凉的并非湖水沾上的地方,而是女孩皮肤接触的表面,有人用冰肌玉骨去形容美人,徐怀均心里却说不出什么理由去安慰她。
他应该怎么告诉她,这个所谓所有人都在乎的真相,于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初佳洛在他眼里绝不会是那样的人,纵使眼前的女孩和视频里悲伤笼罩的人完全不一样。
他却可以清晰分辨出,那只是从前她不开心的模样,实际上并无太大区别。
“其实你冷着脸的时候,特别好看。”
初佳洛有些诧异,一丝丝痛苦和被爱人看到不堪的尴尬都浮上心头,“刚才我那样对待初云,你不觉得可怕吗?”
“你又不是什么圣母,别人都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你还要给她好脸色吗?”徐怀均捏紧她的手,当年他本应该和父母一起南下,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宁可你不要那么窝囊,从前初云做的那些事足够她付出更大的代价,你只是让她喝点湖水又怎么了?”
初佳洛顿时觉得脚步轻松许多,“你看到无名给你的回忆了?”
这简直是个定时炸弹,徐怀均这阵子担心到彻夜难眠,倘若又冒出个什么无名让他不明不白背锅。又或者背着他和初佳洛相处,这都是难以让他接受的。
“你说无名为什么会找到你,为什么会让你我结识,徐大哥,你有什么头绪吗?”
徐怀均可不想无名再度出现,他摇摇头,“不是很想知道。”停顿一会儿,觉得还是很不舒服:“我这么相信你,你一点不觉得我很好吗?你一直在说别人。”
初佳洛‘哈哈’一笑,徐怀均有股想要甩开她手的冲动,她可真是没心没肺。可最终还是紧紧交握,像是在心里托付什么一般。
初佳洛看着他的侧脸想,如果一直如同当下这般就好了,两人五指交握,她另一只手攀上徐怀均的手臂。
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她要好好珍惜。
初云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来找过麻烦。徐怀均连着几天都跟在初佳洛身边,重新成为‘跟屁虫’的结果就是。
班上其他男同学又开始被女朋友数落,看看人家!
两人形影不离的事情,吕烟然在知道情况后第一时间打电话前来‘慰问’。
“请问交往徐家‘粘人精’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呀,他不会也盛情邀请你同居吧。”吕烟然深受其害,这时候刻意提醒也是暗示她千万别头脑一热结婚,否则就和她一样一脚踏入苦海无边。
“挺好的呀,吕姐姐。”初佳洛心想,吕烟然怎么知道这事,难道徐家人的传统就是喜欢尽早邀人同居。好在徐怀均并没有做什么不规矩的事,她也不觉得不舒服。
“呵呵,二十四小时发信息查岗,正常人也受不了。我提醒你还是要有心理准备,实在不行就踹了吧。”吕烟然哼哼两声。
“可是我喜欢徐大哥找我啊,我们常在一起不是更好吗?”
吕烟然:?这是粘人精碰到恋爱脑,可怕,避而远之。
吕烟然:“离我远点。”
初佳洛:“啊?吕姐姐怎么了?”
吕烟然眉头紧蹙,“恋爱脑会传染的。对了,过几天我带你去见见真正的海后,调理一下你的症状,别陷入爱情的汪洋,被徐怀均拿捏于股掌之中。”
挂断电话后,已经恢复斗志的吕烟然美美一笑,开始了斗智斗勇的历程。徐怀均,等着被偷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