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各怀心思,倾陌陪着温思锦在书房批了大半晚折子,直至深夜。
让他这个连自己的公务都要偷奸耍滑丢出的,站在案几旁看一本本枯燥无聊的折子,属实有些为难了,没过多久,眼睛便不自觉合上,脑袋一点一点,宛如学堂打瞌睡的孩童。
温思锦停下笔,斜视着倾陌,眼神中饱含了厌恶,在他眼中,这等卑贱的下人本没有资格踏足书房。
打瞌睡的人支撑不住踉跄一下,瞬息清醒过来,温思锦立马变了神色,笑着关切,“困了?”
倾陌揉揉眼睛点头,虽然在开小差,可刚才对方表演的那一番变脸也没能瞒过他,真善和伪善到底很容易露出破绽来的。
“罢了,今夜就到这儿吧。”温思锦搁下笔,整理着批阅过的奏折,“十五,你到寝殿中守夜。”
计划比想象中的要顺利,倾陌盼着去寝殿,可宫中规矩非贴身暗卫不得进入寝殿,倘若连这点都疏忽了,怕是要露出破绽,“这……属下不方便近身侍候。”
“为何?可是怕坏了规矩?”
这个是次要的,倾陌本就不是个老实人,“殿下与太子妃同寝,按规矩来说属下应当殿外护卫。”
太子妃见过倾陌,万一这张脸被看去了,要麻烦一些。
“无妨。”提及太子妃,温思锦语气有些不悦,“她晚上不宿在寝殿,孤在这便是规矩,旁的不便顾忌。”
倾陌不禁咋舌,这二位果真是天生一对,太子妃偷偷喝打胎药,太子忙着和另一个男人不清不楚,这八卦回去必须讲给夙渊听!
寝殿内养了一只小妖,年岁不大且极为胆小,一嗅到陌生人的气息就躲起来,倾陌踏入寝殿,只见到了一个小窝。
温思锦不以为意,到榻边自然张开双臂,示意倾陌为他更衣。
这种伺候人的事情他千年前做得熟门熟路,可到了如今,却连最基本的系带都解不开了。
倾陌笨拙地替温思锦取下繁杂的配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冰冷的目光如同锥刺一般扎在背后,可只要一抬起头,便能看见对方如沐春风般温暖的笑容。
他偷偷在温思锦的外袍上攥了一把,这脸变得可真快。
除去衣衫,温思锦坐在床榻边,“十五,外间有软榻,你若是累了,可以过去休息。”
“多谢殿下恩典。”
虽然确实很累很困,但才刚摸入重要的地方,可不能睡觉。
他替人落了床帐后熄灭烛火,便一直守卫在床边,一刻钟后,均匀的呼吸声便从中传来。
若是寻常人,一般这种时候就要开始行动了,但倾陌不走寻常路,他不相信温思锦对自己防备心如此低下。
两人一躺一站僵持着,大半个时辰过去,天都快亮了,温思锦才放松了警惕,几不可闻一声叹息后翻身睡过去。
这次倒是真的睡着了,倾陌抱着胳膊不屑一笑,朝着床帐隔空挥拳发泄不满后才去了外间。
寝殿内漆黑一片,刚走没几步便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忙稳住身形定睛望去,一只黑不溜秋的小犬妖懵懵睁开了眼睛,张嘴就要哼唧。
倾陌眼疾手快捂住狗嘴,压低声音,“嘘——!别叫!”
那犬妖也通得灵性,倒是不哼哼了,但浑身害怕得发抖。它正趴在窝里睡觉,突然被人踢了一脚,还被威胁不准出声,换哪只妖都害怕。
倾陌一手拎着狗崽子在寝殿中到处摸索,却根本没找到能藏鲛人的地方,就是连个鱼缸也不见得。
“藏得够深啊……”他把犬妖提溜到眼前,“诶,你知不知道鱼在哪?”
对方根本顾不上他问的什么,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倾陌拉着脸,“就知道你没用……等等?”
他凑近鼻子使劲儿闻了闻,在这黑溜溜的煤球身上嗅到了一股不属于狗崽子的气息。
…
温思锦睡得晚起得早,倾陌拉开床帐伺候人起身梳洗,看着镜中发冠歪斜得不成样子,前者忍了又忍,终耐不住叹了口气,要过玉梳,“罢了,孤自己来。”
他喜滋滋递上,转头不走心地准备衣裳去了。
“久日闭门不见客,孤今日得去上朝,正好去找父皇将你讨来,往后也不必再去其他地方值守。”
“殿下赏识之恩,属下愿永生相报。”倾陌只是嘴上说说,借着为其穿外袍系腰封,正好不用磕头行礼了。
但是做好这一切,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腰封也没歪啊……目光隐晦在温思锦身上徘徊,当扫过某处地方时,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好像又抓住了一个惊天大八卦!
“还不走,在想什么?”温思锦的耐心几乎要耗尽了。
“啊?”倾陌回过神,才意识到对方是要跟着去上朝。
那可不行。
他以退为进,下跪行礼道:“属下有幸得殿下青睐,但到底出身粗鄙,怕是没有资格陪着殿下面圣……”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温思锦思索过来,确实自己太急了,皇室猜忌不断,讨要暗卫本就是一个极为敏感的事情,这关头再将人带过去,就怕心怀不轨的大臣给他扣上一顶谋反的帽子。
再怎么说也只是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不能为得到这人的忠心踩了皇帝的逆鳞,温思锦轻舒一口气,“也好,那你先回去休息,今晚继续来东宫值守。”
“是。”倾陌高兴点头,目送着那背影离去,而后朝相反方向回到别院。
…
这一整晚夙渊几乎没合眼,且有一丝睡意,便是与倾陌的从前有关,那不仅是倾陌的不愿提及的痛苦,更是他的。
强撑着到了天亮,他蜷缩在塌间闷声咳嗽,暗七按照倾陌走之前的吩咐将药熬好端到他面前,“大人,药熬好了。”
“……谢谢。”
他精神非常差,一碗汤药下肚也不见起色,频频探头往窗外望去,直到别院中出现了那人的影子。
倾陌看见他,一脸兴奋跑到窗边,“夙……初一!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八卦!”
“什么……?”夙渊茫然睁着眸子,似是惋惜自己这一晚白担心了,倾陌到底与从前不同了,根本就是个没事人的样子。
他第一次意识到,倾陌将自己养得很好。
后者激动得顾不上走正门,纵身跃过了窗户,“我跟你说……”
他控制不住声音有些大,突然又四处警觉望了望,将所有门窗都关严实了,才神秘兮兮道:“我发现温思锦他……不!行!”
“噗——!”暗七一口水喷了出来,夙渊更是将手中的杯子捏出了裂隙。
真希望他说的跟自己想的不是同一件事。
“什么不行?”他咬着牙沉声问,“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还用问?”倾陌得意的小表情带着一丝欠揍的意味,“当然是我看到的了!也难怪太子妃喝打胎药,那孩子根本就不是太子的……”
砰的一声,脆弱的瓷杯被捏成了碎片,还好水不算烫,只弄湿了胸前的外衫,那一双猫爪子也没伤着。
“不是……反应不用这么大吧?”倾陌找来帕子给他擦手,嘴上也不闲着,将一个个炸药似的八卦往外扔,“你先别激动,我还有更惊人的发现呢!昨晚我在东宫见到了欺负你的黑衣人,跟温思锦拉拉扯扯,俩人摆明了有一腿!”
次啦——!帕子攥到手中也撕开一个口子。
倾陌以为他被震惊到,“……记得赔,我就剩这一条帕子了。”
夙渊喘息几瞬,默默将帕子收到了袖中,有些窝火,“你去卧底一夜,便查到了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旁人拉拉扯扯就能看出他们有感情?你怎么……!”
你怎么看不出我对你的感情。
后面的夙渊说不出口,闷闷别过头,只当是白费一夜担心,倾陌爱看旁人的笑话,却对自身情感如此迟钝。
平白被骂一顿,倾陌鼓着脸不乐意,“什么叫不三不四!这么多好玩的八卦回来第一时间就分享给你,别不懂得感恩!”
俊俏的脸庞鼓起一个弧度,夙渊痴痴望着他,心中五味陈杂。其实自己也不知到底在较什么劲,倾陌所为大局付出的一切都没有错,分明是自己执意要靠近,但许多小事上闹脾气都是对方在包容他。
自己果然是从小被惯坏了,不仅没有担当,连喜欢一个人都做不好。
这次的事情,先给那劳什子太子记上一笔。
二人相视片刻,夙渊别扭移开目光,率先妥协,“对不起……”
“哼!”倾陌冷哼,一如既往大咧,倒也不是真生气,“算了,不跟你这病猫计较!有用的也不是没查到。”
夙渊无奈,顺着台阶往下走,“愿闻其详。”
“鱼没找到,但我在一条狗身上闻到了鱼味!”
“……”
他就不该对这人抱有任何期望。
“真的!你别不信!”倾陌瞥见那表情,虽然他也知道这很离谱,却有合理的理由。
“记不记得厨子吹牛说一碗药膳治好了太子的小妖?那小妖身上根本没有骷髅印,我猜药膳里肯定被鱼下了什么东西!”
忙活一宿只查到点儿无关紧要的,夙渊耐心听人讲完昨夜发生的事,目光却未从那跪脏的膝盖上移开过。
不心疼是假的,天下还有谁人受得起鬼煞一跪?
“温思锦藏得深,一两日不会对你露出破绽,而且此事有黑衣人插手,为了安全,我看还是另寻他法……”
“不行!”倾陌斩钉截铁道:“好不容易有点成效,等我获得信任,他肯定会带我去吞鳞片,届时一网打尽岂不美哉?”
他推着夙渊离床榻远了些,脱掉外衫钻进被窝,“我办事你放心,等好消息吧!”
灵曜宫流传最广的一句话就是没什么事情是鬼煞搞不砸的,夙渊到他跟前掖了掖被角,深知劝不动,只能尽自己所能护他平安,“尊主给的东西可有带在身上?”
“有啊。”倾陌在怀里掏了掏,从被窝里扔出来一个物什。
晶莹的水珠中蕴含着一丝神力,夙渊只看了一眼就塞回去,叮嘱道:“收好,若遇危险直接给尊主传讯。”
倾陌往被子里钻了钻,声音闷闷又很敷衍,还带着些许疲惫,“知道了知道了,话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