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病猫一起睡觉的每个夜晚都不太平。
到了后半夜,倾陌又被阵阵咳嗽声惊醒,他一口气憋在心头不上不下,掀开被子走到夙渊床前。
只见对方仍在睡梦中,蜷缩着身子,半张脸蒙在被子里,双眸紧闭,好似已然习惯,躯体痛楚的叫嚣并不能将其唤醒。
他伸出去的手犹豫再三,终是没忍心将人叫起来。
醒了便很难再入睡,回到软榻翻来覆去,他盯着搭在衣架上那件黑色毛领大裘走了神。
衣裳料子厚实,内里缝制的发暖银丝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也不知这病猫究竟有多怕冷,从头缝到了尾,只有天道才能供得起了。
“唉……”倾陌坐在床沿,双腿耷拉着晃晃,名为羡慕的种子在心底滋生发芽,深夜中的叹息仿若梦呓,“有家人真好……”
干坐了一夜,直到天刚蒙蒙亮才起了睡意,屋内凭空出现的一道陌生气息,又令那点儿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激灵翻身下床,作出防范姿态,神明轻易便化解了夺命的七绝弦。
在惊异又疑惑的目光中,天道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小声道:“嘘,随吾来。”
倾陌认命披上外衫出了房门,站在二楼廊间,能看见大堂迟应已经开了门,外面隐约传来早街的热闹。
“尊主,夙渊吵得我一宿没合眼。”他率先告状,指着自己眼底的青黑,“您看看,我都熬成黑眼熊了!”
天道在他面上敷衍的一扫而过,切入正题,“越之秋吾审过了,未曾直接参与此事,虽是被利用,但犯下的罪过不能轻易消了。”
“可是……他带我们找到了黑衣人,也算戴罪立功吧……”倾陌还想为好兄弟的幸福争取一下。
天道压了眉眼,语气中透露着危险,“你是说,非但没抓回真凶,反而险些让夙渊丧命的这次吗?”
怎么不是呢?
倾陌自知理亏,乖乖闭嘴。
天道没跟他计较下去,直接挑明对越之秋的处罚,“吾已让他暂住鬼煞府,既能将骷髅印寄托于花做媒介,那便何时研究出解药再离开。”
越之秋在鬼煞府总比在天牢受罪强,也算能给白映非一个交代了,但是研究骷髅印的解药,好比直接给他判了个无期。
“鬼煞。”天道突然唤回他的思绪,“你可知天澜?”
听闻这禁忌二字,倾陌偷看对方的脸色,小心回道:“听说过。”
天澜乃是曾与天道夺权的另一位上古神明,但很久之前便败亡被封印,九州之内,这名字被列为禁忌。
“吾曾与夙渊商讨过,这来历不明的骷髅印,或可能与天澜有关。”
就知道夙渊有事瞒着他!倾陌暂且按下小心思,“天澜不是早就被封印,又逃出来了?”
“只是怀疑罢了,吾意在提醒你,骷髅印之事关系重大,万不可再偷奸耍滑。”
“我真没有……”他昨天还因为勤快跟夙渊吵架了,咸鱼印象形成后很难改变,此刻再多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个你拿着。”天道摊开掌心,一枚好似凝固的水珠安置其中,“若是再遇到解决不了的险事,不可冒进,传讯于吾即可。”
“……”
倾陌将水珠收下,扭头看向紧闭着的房门,他一个外人,这八成又是为夙渊准备的。
“还有。”天道半垂着雪色眼睫,沉稳道:“那只幼狐父亲暂且替你收留了,改日再还。”
呵……倾陌嘴角一抽,好一个收留,明抢还差不多。
但流泽是个很温柔的人,小毛球跟着人家可能比在自己这里还要享福些。
回过头,天道已经不见了。
倾陌神情恹恹回了房间,夙渊已经醒了,正抱着他最爱的那个软枕发愣。
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扑到床上,“你是睡舒坦了,把我的软枕还给我!”
夙渊反应不及,被他一头撞倒在榻上,软枕竖在二人中间,“咳咳……刚才……是尊主?”
“是!”倾陌没好气道,将那枚水珠扔到他眼前。
夙渊听完原因,掰开他抢软枕的手,“既是给你的,留着吧。”
虽是天道赠予的法宝,鬼煞却不稀罕,满眼都是他那久违的被窝,俯身钻了进去,并致力于将入侵者赶走。
然而这只病猫异常顽抗,怎么都赶不走,一阵鸡飞狗跳后,变成了两人一起躺在床上争被子的这种诡异场面。
“算了……”倾陌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实在累得慌,放弃挣扎,只要了一半被子和床榻准备睡个回笼觉。
夙渊又觉得同榻同衾有些越界,略为不自在碰了碰对方,“倾陌……”
“又干什么?”被子里的人不耐烦扭了扭,他分明已经做出让步了!
夙渊纠结再三,还是将那句话问了出来,“你……与旁人也这样睡?”
长时间相处下来,倾陌好似并不会对他的任何越界行为感到厌烦,除却打扰休息了才会做出抗议。
夙渊心底不禁燃起了一丝希望。
“废话!”倾陌一句话浇灭了他的希望,“以前跟同僚都是这么睡!哪跟你们这些大少爷似的娇生惯养。”
他自幼便被卖给了皇室做培养暗卫之用,要不昼夜不休,要不就是一群大老爷们挤在一块睡觉,习惯了倒也不觉环境艰苦。后来到了灵曜宫,纸醉金迷贪欢逐乐,不过是拼命将从前缺失的都补回来罢了。
倾陌应付的回答,却让这个小心试探接近他内心的暗恋追求者如遭雷劈。
态度已然明确,只是同僚,从未有过任何想法。
夙渊有些伤心蜷缩回了被子里,一晚都没暖热的被窝,倾陌上来不久便热乎了,不多时耳边传来了匀称的呼吸声。
外边软塌只是用来休息的,睡整觉还是差了些火候。
夙渊躺在床榻里侧不敢动,屏着呼吸偷偷将倾陌埋在脸上的被褥拉开一条缝隙,近乎贪婪地打量着。
心上人毫无防备睡在身侧,这谁能忍得住。
倾陌睡了多久,夙渊就看了多久,直到巳时三刻,太阳晒屁股了,昙朝准备好梳洗热水和早饭推门而入。
只要倾陌没特地吩咐过,他的起床时间便一直是这个点儿。
在经过衣架看到那眼熟的大裘时昙朝便疑惑了,绕过屏风,注意到乱七八糟的床榻上躺着两个人,他呆站在原地思考了一秒。
没关系,反正他又不是没跟主上这样睡过。
主仆二人对于他出现在床上这件事都表现得十分镇定,夙渊心中默默叹气,掀开被子起身,连带着把倾陌也弄起来了。
“唔……再睡会儿……”
往常倾陌赖床,昙朝都惯着他,等人睡够了再起,可夙渊铁心要纠正他赖床的坏习惯。
毫不留情将人拽起来,微凉的手指贴上人的侧脸,“倾陌,别睡了。”
热乎气散尽,脸上还好似被贴了一块冰,成功激起了人的起床气,“……你干什么!冻死人了!”
趁着他起身反抗,夙渊捉了那双白皙手腕拉下床,“你这起床时间也太晚了些,难怪集议总是迟到。”
“我为什么起晚?!你昨晚让我睡好了吗?!”倾陌边咆哮,让昙朝替他穿好衣裳。
昙朝系腰封的手一顿,怀疑起了自家主上与妖君关系,偷偷看了二人一眼,没睡好……应该不能吧……?
夙渊也开始穿衣,与某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十级残废形成了鲜明对比。
残废就连束发也要伺候着,等待梳洗完毕,只管往桌边一坐享用美味早饭。
“主上,大堂来了一个自称安王的人要见您。”昙朝将热粥盛好放到他面前。
“安王?这么快就来了?”
夙渊脸色一沉,“为何会找你?我记得昨日是我接下来这桩委托。”
“你管得着吗!”倾陌越看夙渊越气,“人家来找我玩不行?”
倾陌习惯任何人不得在起床之前打扰,温思宇只听昙朝让他在大堂稍等片刻,却不想一等就是一整个时辰。
吃饱后,他晃晃悠悠下了楼,身后跟着气压低沉的夙渊。
“倾陌。”温思宇笑着打了声招呼,目光注意到他身后那人时,却是一愣,“妖君也住在这儿?”
雨过的大地散发着独属于泥土的清新,倾陌深嗅一口,心情好了不少,“他不住这儿,当个无赖看就行。”
温思宇尴尬沉吟,“……二位关系挺要好。”
“嗯。”夙渊头一次拿正眼看他。
几人落座,和预料的相同,温思宇真的只是串门来了,但夙渊也在这儿,便将进宫的安排一同告知。
“那个……”倾陌打断了他,“我们得到一些线索,太子这事恐怕不简单,我要和他一同进宫。”
他能出手温思宇自是高兴,但一听说事情不简单,又担忧起来,“皇兄可会有什么危险?”
“这个不用你担心。”因为担心了也没用,太子即便有危险也是自找的。
温思宇迟疑点头,“好……宫内也有御妖师驻留,届时我给你们二人安排身份一起入宫。”
“这些琐事本君自会安排。”夙渊冷冷开口,“安王要做的,便是减少无关闲杂人等,不要妨碍我们调查。”
夙渊乃是幻灵司背后的主人,安排两个御妖师进宫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虽说安王也有些权力,但他偏要一挫对方锐气。
“这个是自然。”温思宇纵是再迟钝,现在也察觉到妖君对他的敌意了,可他们先前并无往来,叫人想不通瓜葛从何而来。
倾陌斜着眸子看夙渊,“你这身病就是勤快累出来的。”
闲聊一盏茶的时间,温思宇还要公务在身,不宜多留,便起身告辞,“不知二位能否给个确切时间,我也好让人接应。”
夙渊沉默不语,将选择权交给另一人。
倾陌当然越晚越好,念及刚被上司贴脸警告了,也不敢太偷懒,“嗯……三日后吧,我还有一些琐事要处理,留点时间做准备。”
做好约定,送客出门后他回房给白映非传讯关于越之秋的消息。
剩夙渊一人独坐大堂,心头异常烦闷,便起身拐弯到巷子里,找到那一群野猫诉苦。
他抱起一只小黑猫,闷闷不乐,“……不想别人靠近他,也不想他靠近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