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主不是糕。”夙渊投来了警告的目光。
“哦。”倾陌捂着嘴表示不讲了,但仍是小声嘀咕,“又不在这儿,怕什么……”
萱儿效率奇高,午后不久,新请的厨子师傅便背着大包小包,很快就位了。
“先做两条红烧鱼和随便几道拿手菜我尝尝。”倾陌安排着菜单,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道:“再上一道药膳。”
夙渊不知是否听见了,未有反应,倒是流泽眉眼弯弯,“倾陌有心了。”
“小事小事!”他嘿嘿笑着,利落去泡了壶茶端上来。
倾陌自幼没接触过长辈,成长之路坎坷,只有惩罚与否定,和刻入骨髓的伤痛,如今却发现,他好像非常喜欢长辈的夸奖赞誉。
傍晚天气阴沉,不多时天空便飘起了小雨,烟云阁本就零星的客人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夙渊站在大门前发散了一会儿思绪,清新的雨气钻入鼻腔,回头望见父亲和倾陌那欢快的背影,竟也不自觉泛起笑意。
父亲很喜欢孩子,可惜家里冷清,他和兄长都不是爱闹腾的,只有小糖糕偶尔热闹片刻,倾陌刚好弥补了这个缺陷。
新来的厨子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模样和蔼,干活总是笑呵呵的,动作麻利,完全照着阁主的想法将那几道菜端了上来。
倾陌坐在桌前,期待搓手手,抄起筷子尝了一口红烧鱼,激动得差点儿哭出来,“唔!比刘师傅做的还要好吃!”
流泽动筷尝了几道菜,也是赞不绝口,只有糖糕闻着香味儿却看不到桌面,急得在脚下打转。
它仰着脖子瞅了一会儿,不想打扰父亲和哥哥吃饭,最后选了那个陌生人,身形一跃跳到了对方腿间。
可没想到的是,人家怀里已经有一只毛茸茸了,两小只互相瞪着眼睛,好奇地打量对方。
“咪?”
“嘤?”
倾陌乐意毛茸茸投怀送抱,两小只往怀里拢了拢,随手揉了一把后,将药膳推到夙渊面前,“快尝尝,这师傅手艺可好了。”
夙渊对吃没有多少讲究,在家顺着父亲的口味,在外随便应付,注意到倾陌满怀期待的目光,他认真尝了两口,微微点头表示赞可。
烟云阁开的薪水不低,掌勺师傅毛巾一甩从后厨出来,“阁主,怎么样?这手艺能留下吧!”
“绝对没问题!”倾陌拍桌叫了迟应,立马给安排了下来。
夙渊搅弄着碗里的药膳,瓷勺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细响,“听闻师傅曾在御膳房干过,有这手艺,为何要离宫?”
“公子这可问到点子上了!”厨子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就您吃这药膳,乃是我的独门手艺,皇上太子尝过都是赞不绝口!但自从用这药膳治好了太子殿下养的小妖兽……那御膳房管事便天天给我脸色看,就怕我抢了他的位子!”
这厨子是个耿直的爽快人,“他那完全是小人之人心度君子之腹,整天找麻烦,嘿!我还不干了呢!”
倾陌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附和,“就是就是!小人!咱不受那气,来我这儿钱途不比皇宫差!”
但夙渊注意到关键,“太子所养的妖兽……可是病了需要医治?”
妖兽体质健壮,比凡人强上许多,若无特殊情况,一般不会生病才对。
“犯了疯病,四处咬人,太医都没办法,被我一碗药膳灌下去就治好了!”厨子滔滔不绝夸赞自己手艺,吹舞神通。
“不过说起那小妖兽,模样也真是吓人。”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不禁打了个寒颤,“眼睛黢黑,还雾蒙蒙的,听说被它咬伤的宫人不久后都死了……”
“黑雾?”啪嗒一声,筷子掉在桌上,倾陌瞬间感觉饭不香了,神色有些绝望,“妖兽身上是不是有个红色骷髅头印记?”
“这个嘛……”厨子挠着不剩几根头发的脑瓜,“记不太清了,太子在身旁,我也没敢多看。”
夙渊将骷髅印的临摹画纸给他看,对方皱着眉,半是不确定,“应该……是有这么个玩意儿,咱也没见过几只妖兽,还以为是它们天生的呢。”
夙渊欲继续问一些细节,这时后厨突然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厨子一拍脑袋匆忙离去,“哎呦差点忘了!锅里还煮着东西呢!”
倾陌扒光最后一粒米,一抹嘴,“如果我记得没错,萱儿半个月前就说这位师傅离宫了,所以骷髅印出现的时间只比这还早。”
夙渊轻叹,“倒是与安王的说辞对上了,太子久闭宫门,怕是有什么问题。”
看了这一趟不得不上心了。
小毛球和糖糕僵持许久,不知是谁先动了,不小心碰到对方鼻尖,两小只迅速建立了友谊,接着互相滚作一团玩闹。
倾陌仍是舍不得放下筷子,一手拍了拍怀里两个闹腾的小家伙,“夙渊,改日我和你一起进宫调查。”
“为何?”夙渊心生不悦,素日里他任务能推就推,怎么轮到安王便一改本性勤快起来了?尤其今日安王看他的那种眼神,令人十分不适。
“啧!这边尊主刚给我训了,风头还没过呢!骷髅印出现线索我若再不积极点,不得又找我麻烦!”
越说越气愤,倾陌甚至忽略了面前这两位,都是那无良上司的家人。
“谁叫你平日总是偷懒,不训你训谁?”夙渊避重就轻,“但前两次我都没帮上什么忙,这次你歇着也无妨。”
倾陌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你今儿到底怎么了?良心发现不让我干活?”
猛地灵光一闪,他想起刚才厨子师傅与御膳房主管的竞争,“你是不是想陷害我啊!怕我功劳比你高故意使绊子,回头再向尊主告状我偷懒不作为!”
满是邪恶小心眼儿的可恶同僚!
“……啊?”夙渊一愣,完全没料到他竟然会有这种想法,一时五味陈杂,更是觉得对方为了故意靠近安王找说辞,“你想多了,我不屑于做那等小人,但你该懒的时候不懒,这才是可疑。”
“你就是!小气猫!”倾陌恼火上头,将腿上碍事的两只搬下去,执意跟他掰扯明白。
而一向温文尔雅的妖君今日不知怎么的,也变成个犟种,出言句句有理,死活不让步。
流泽安静吃完了饭,放下筷子,目光在这争执的二人之间来回徘徊,悄声叹息,“唉……好大的醋味。”
到底是自己养的儿子,他清楚夙渊这是又钻牛角尖了,感情之事容不得旁人插手,还得当事人自己解决。
他从饭桌间溜走,弯腰将糖糕和小毛球抱起,点着后者的粉嫩的鼻尖问道。“小家伙,想不想去我家玩儿?”
小毛球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爪子搭在糖糕胸前,幅度微小点头,它不舍得这个刚交到的新朋友。
得了小朋友的意愿,流泽一手抱了一个出门,却发现细雨还在下,但那漆黑夜色中,周身镀着一层柔光的神明已然执伞等候。
“父亲。”天道将他接了出来,单手为其披上挡风的裘衣。
流泽笑意温柔,搭上了祂的手,“回家吧。”
初春时节,夜晚的微风是有些冷的,但行走在神明伞下,偶尔吹落进来的雨滴也充斥着暖意。
等倾陌和夙渊争执得两败俱伤,宣布停战改日再议,一回头,大堂内却只剩他们二人了。
“咦?伯父呢?小毛球也不见了……”他趴到桌底掀开桌布,四处呼唤着,“小毛球,乖乖出来,我们要回房睡觉啦!”
“别找了。”夙渊看向外面,夜色深重,“尊主来过,小毛球应当与父亲一起回去了。”
“这小崽子!又给伯父添麻烦!”倾陌踱到门前,同样感受到了天道刻意留下的气息。
夙渊伸手出去淋了几滴细雨,“雨还没停。”
倾陌不以为意,赶起了客人,“你怎么回去,用不着伞吧?开结界也能挡雨。”
夙渊摇摇头,就在倾陌以为他要离开时,对方却突然转身上了楼,“伤口刚刚愈合,见不得潮湿,我今日宿在你这儿。”
倾陌满脸问号,“你家离这儿就隔了一条街!这么小的雨……还没落下来呢你就到家了……诶你做什么?那是我的房间!!”
夙渊不听劝,厚着脸皮拉开了他的房门,十分自然地脱下大裘搭在手边的衣架。
倾陌跳了进来,推着人往外赶,“走走走!出去!这里空房间多你睡别处!”
“那些房间长久没人住,下雨天也是阴冷的。”夙渊纹丝不动,铁了心睡在这儿。
倾陌房中被一扇屏风一分为二,外间是有一张软榻的,夙渊正是看中了这点,才敢光明正大留宿。
赶不走人,倾陌退而求其次,想着耍脾气就耍脾气,大不了让他睡外间,然而再次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病猫看上的竟然是他的床。
夙渊脱了外衫就往上躺,跟在山洞中霸占床铺的姿态完全相同,这下倾陌不可能再忍,“你起开!这是我的床!我、的——!!”
他上手给这病猫来点子教训,可是夙渊也有应对的法子,只见他适时扯落了里衣,露出肩头的伤,结的痂已经掉落,粉嫩新肉是刚长出的。
“睡前还需敷药,你这儿有绷带吗?”
倾陌伸出去的爪子赶紧缩了回来,仅剩的良心在喧闹,这伤是因他而受,能忍就忍吧。
“等着!”没好气扔下一句话,他找来了绷带,又见人单手缠得笨拙,便想着好人做到底。
“你别动了,还是我来吧。”
夙渊闻言不动,看他动作熟练地上药包扎,不禁泛起酸涩,从前倾陌总是受伤,久而久之,才会将事情做得这样熟练。
掌心贴着柔软被褥,又觉霸占了他的床心中有愧,“倾陌,我……”
“嗯?”倾陌满意打量自己的杰作,拍拍手,“又干什么?大晚上别找事啊。”
那点愧疚荡然无存。
罢了,反正他也不在意吧……
“没事。”夙渊躺下枕着软枕,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可以熄灯了。”
倾陌脱下外衫甩到一旁,在空中挥舞拳头,睡在了外间软榻,“真晦气!伺候了个祖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