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不一样?”倾陌不敢凑太近,捂着眼睛从缝里悄摸往外看,活像个偷窥小贼。
“眼睛。”夙渊站到他身后,靠近耳边呵出一口热气,抬手将眼前的最后一抹光亮堵住。
满目黑暗,其他感官更为敏锐,清苦的药香缭绕鼻间,微微沙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它的眼睛是红色的,但归羽和阿诗他们被控制以后是黑色,迷雾一般的黑。”
“……哦。”
倾陌向来没皮没脸,但不知是不是生理因素,耳垂痒痒的,竟泛起了红霞。
下一瞬,身后人松开了手,“怕你不小心看到,又像上次一样。”
倾陌火速退到角落揉了揉脸颊,有些发烫,“知道……”
脸红个小毛球!一定是被药味熏的!
轰的一声,妖兽翻滚着撞向牢门,因有结界加固,又被弹了回去,但它仍旧不死心,继续用损害身体的方式肆意破坏。
夙渊看得心疼,“江鸿,让它睡一会儿。”
“是。”江鸿领命,袖中飞针射出,穿过牢门扎进了皮肉中。
几息的工夫,妖兽立刻卧倒在地。
倾陌欣赏他的本事,“暗部身手不错,不如拐几个到煞影卫去。”
夙渊拒绝得果断,眼中划过无奈,“你也知道我手下少,这几个就留给我吧。”
“几位公子。”说话间,地牢进来一名城主府守卫,行礼恭敬道:“外面来了两个乞丐,执意要见倾陌公子……若是不方便,属下便去将他们赶走。”
“不用!我这就过去!”倾陌心里一乐,没想到小乞丐办事效率还挺高。
夙渊没仔细询问内情,只是关心道:“可要我陪你?”
对方拍拍他的肩,抬脚往外走,“你忙你的,完事回去歇着。”
然而走了没两步,倾陌却猛然回头,对江鸿不怀好意道:“江鸿,别忘了答应的事,下午之前我要得到结果。”
江鸿有苦难言,他也是被迫答应的,“……是。”
…
两个小乞丐盘腿坐在城主府大门前,跟侍卫吹胡子瞪眼,一副有恃无恐的气势。
倾陌快步跑了出来,一手拎起一个,提到半空中晃了晃,“你们两个!敢在城主府耍横,不怕挨揍啊!”
白映非凶名在外,若不是他们报的倾陌的名字,这会儿早就被乱棍打出去了。
乞丐哥哥在半空蹬了两下腿,“不、不怕!我们有恩公撑腰……!”
倾陌失笑,“我可没说要罩着你们!”
带着两个孩子到了偏僻处,他半蹲下身子,谈起正事,“我交代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没找到!”哥哥双手叉腰,理直气壮。
倾陌沉下脸捏了捏拳头,对方紧张得倒抽凉气,也不卖关子了,“但、但是!不久前有人见过,一个女人的脸皮被妖给撕了下来!”
回忆起那惊悚的描述,小乞丐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是活撕的……脸掉下来的时候,那人还一直在叫……”
倾陌没耐心听他讲恐怖故事,“尸体呢?有看见怎么处理的吗?”
“没有。”小乞丐摇摇头,“那人后来被吓晕过去了,醒来后周围安然无恙,要不是我们去打听,他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呢!”
发生了命案,城主府不可能不知情,除非是被有心人压下了。
倾陌蹙眉思考着,所谓目击证人的说服力不算大,还是找到关键证据。
一大两小站在墙根下,不知从哪忽然冒出一道人影,将两个小乞丐吓得惊声尖叫。
“啊——!鬼啊!”
倾陌龇牙咧嘴捂着被震疼的耳朵,转头一看是昙朝回来了,便对两兄弟骂道:“大惊小怪!活的死的都分不出来?长眼睛做什么的?!”
昙朝瞥了两个小乞丐一眼,后者惊疑未定,不自觉往后退两步,“主上,打探过了,近来的确有不少人集体失踪,但都被大祭司以合适的理由安顿了下来。”
倾陌听罢,摸着下巴喃喃,“找不到尸体……这样也成……昙朝,你跟我来!”
…
两人回到小院,江鸿守在夙渊房门前,颇有些愁眉苦脸的姿态。
倾陌见状上去火上添油,抬眼望了望天空,“江鸿,你还有两个时辰,我要的东西可得送过来!”
江鸿和昙朝打了个照面,后者自顾离去,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愁得就是倾陌会找麻烦,“大人,暗部速度再快也没有您那本事……”
“那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了,潜力都是逼出来的,等你好消息!”倾陌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推开夙渊房门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夙渊伤口未愈,紧闭着眸子躺在床上,有人都走到跟前了也未察觉,倒是他枕边的小虎妖不老实乱挥爪子。
倾陌把小东西扔到一边去玩,弯腰凑近,见夙渊还是毫无反应,便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也不叫醒他,而是双手托腮打量起来。
这病猫样貌是真的好看……他拿过一旁的铜镜照了照,勉强承认自己稍微逊色那么一点点。
不知做了什么梦境,夙渊眉头紧锁,额头不时冒出几点汗珠,发丝被汗浸湿贴在了鬓边,煎熬又难耐。
倾陌察觉情况不对,赶紧戳了戳他,“夙渊,醒醒……夙渊!”
噩梦戛然而止,夙渊猛地睁开眼睛,猝不及防跌入了一双幽深的眸中,他微微一愣,“……倾陌?”
倾陌点点头,“睡得这么死,我都来半天了,这要是闯进刺客不得给你捅个对穿?”
夙渊抓着被子坐起身来,一抹额头全是冷汗,叹了口气道:“不是让江鸿守门吗?”
他挨了妖兽一爪,身体到现在还没缓和过来,纵使有药物压制,虚弱犯困也是在所难免的。
“他可不敢拦我。”倾陌支起木窗,故意将这话说给外面的江鸿听。
夙渊张了张嘴,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语,“……那你是来做什么的?刺杀我吗?”
“当然。”倾陌认真道。
夙渊眼底浮现笑意,陪他继续闹,展平双臂直接将心脏和命脉暴露给他,“你来吧。”
倾陌煞有其事,掌心蓄力缓步靠近,而后一掌将他按回了被窝,“趁早歇着吧你!”
夙渊侧躺在床上,忍不住发出闷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的伤势,我是不会告诉尊主的。”
“亏你有点良心!”倾陌白了他一眼,“事情我都解决得差不多了,明天咱们就去找越之秋,你只管安心养伤,病恹恹的可追不到心上人。”
“……咳!”夙渊呛了一下,莫名紧张起来,“你……很关心我和他的事?”
其实只因为他有一颗爱八卦的心,非要见一见这位神秘的心上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帮同僚牵红线,义不容辞!”
倾陌脸上没有醋意,只有大义,这让夙渊又开心又难过。
开心的是没有因此产生误会,难过的却是倾陌好像并不在乎他喜欢谁,单纯只是好奇而已。
这一晚,夙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而倾陌则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画像,和昙朝一起忙东忙西,好不容易忙完,报时的公鸡却开始打鸣了。
第二天一早,双方各自都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倾陌:“……你没睡好?”
夙渊:“……你没睡好?”
“……”
“……”
行叭。
两人一起简单用了顿早饭,夙渊没什么胃口,吃了两筷子便停下了,“方才越之秋派人来过,说祭坛的事,要等到这月十五才能正常进入。”
这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对他们来说还是太长了,谁也不能保证中间会出什么意外。
倾陌咬了一大口肉饼,边嚼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扔给他,上面记录了赤洲城近来失踪人口以及家人的证词,与皇城妖兽买卖一案中,蛇妖收集的那些脸皮刚好对得上。
失踪者无一例外找不见尸体,家属都是越之秋出面安抚的,金银赔偿无数,给出的理由竟是这些人误闯巫族禁地,被上古力量吞噬了。
夙渊看完所有内容,已经明白倾陌是想借续查妖兽买卖一案来给越之秋定罪,加之骷髅印妖兽发狂一事,他们便有了足够理由调查祭坛,“越之秋在撒谎,既然这些人已死,尸体肯定被他藏了起来。”
倾陌啃完两盘饼,肚子刚有个五分饱,“目前掌握的证据差不多够了,赤洲城被我翻了个底朝天,那个祭坛除外。”
“他的嫌疑太大,若真能证明所有事情与他无关,我也不会平白冤枉了好人。”
“别了,你喵喵大王的直觉还是挺准的。”倾陌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拆了白映非这桩婚,日后再撮合了你和那心上人,也不算损了功德。”
夙渊唇角微微抽了一下,“……辛苦了。”
…
越之秋在灵居那张石桌旁,好似预料到会有客来访一般,早已倒好了热茶等候。
倾陌和夙渊走近,身后跟着江鸿,前者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啊,大祭司。”
“早。”越之秋回给他们一个笑容,挥袖请人落座。
倾陌扫了一眼那张石桌,周围干干净净,夙渊滴落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就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越之秋精神恢复得快些,前日与妖兽打斗,今日便已看不出痕迹来了,和面色虚弱的夙渊形成了鲜明对比。
夙渊直接开门见山道:“大祭司,我们今日前来,是为了祭坛一事。”
“映非已经和我说过了。”越之秋看了看他身后的江鸿,“但我刚派人给妖君传过话,祭坛要等特定时日才能进入,莫不是传信的手下有纰漏?”
倾陌呛了一口茶,贼喊捉贼!
他拿出证据来,戏谑道:“大祭司应该听说过皇城发生的事情,那条蛇妖跟我有仇,害死了不少人,没想到顺着线索查下来竟查到了你这里。”
越之秋草草扫了一眼那所谓的证据,神色有一瞬变化,但也仅是一瞬。
夙渊在他开口辩解前封死了后路,“不必担心贸然打乱开坛时间会引起乱动,即日起幻灵司据点由暗部首领江鸿接手,一应事宜都会安排妥当,必不牵连城主府的威望。而大祭司若未做过任何亏心事,也算还自己一个清白,相信白城主会很欣慰。”
越之秋不善眯起眸子,他自恃没留下过任何把柄,不想对方搬出妖兽买卖的案子,算是彻底卷入了骷髅印的调查,想找理由挣脱都难了,“赤洲城这么大,妖君为何死盯着小小祭坛不放?”
对此倾陌也有合理的解释,“因为其他地方都查过了,只有祭坛,你们长老的结界我可进不去。”
只听对方暗暗咬牙道:“……好。”
…
越之秋答应打开祭坛,但也提出了两日的要求,这比起原定的半月已经提前许多了。
回院子的路上,倾陌伸了个懒腰,“人家答应两天之后才给进去,我们是不是也可以给自己放两天假?”
夙渊动了动唇瓣,一个“不”字还没吐出来,便受到了倾陌的一记眼刀,“你这样不利于身体的健康成长,更不利于伤口愈合!”
“好得差不多了。”夙渊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微微皱了一下眉。
三人缓步走在小道间,两侧是苍翠的草地,落后的江鸿忽然停住了脚步,警惕道:“君上,有人跟踪。”
倾陌回头望了望,身后一马平川,“这里能有藏人的地方?”
话音刚落,江鸿不知从哪片草地抓出来一只兔子。
“啊……不要抓我!”小兔妖哭唧唧地被揪着耳朵求饶。
倾陌认出它是灵居里的那一只,“是你?怎么跑出来了?外面很危险的。”
“呜呜呜……”小兔妖抽噎着掉了几颗小珍珠,“君上,我那天看到你们带走了一只小妖……求求您把我也带走吧……”
“为何?”夙渊询问,“你擅自逃离妖界,理应留在凡间,况且城主府待你们也不差。”
小兔妖哭得眼眶通红,“君上我错了,我是贪玩才跑来的,这里一点儿也不好……我告诉您一个秘密,让我回去吧呜呜……”
“什么秘密?”倾陌竖起耳朵蹲在它面前,“先说来听听?”
夙渊和他的侧重点不一样,“这里不好?可是城主府的人对你们做什么了?”
小兔妖左顾右盼地点点头,“君上,到处……都是花。”
提到花,他们脑海中不约而同出现了入梦的模样。
倾陌把小兔妖从江鸿手中抢了过来,“这里不太适合说话,我们先回去。”
快步回到小院,他在门前设下了结界,迫不及待抓着兔子耳朵问,“你刚才说的花,是不是那种红的,叫入梦?”
小兔妖犹豫不说话,求助的眼神看向夙渊,摆明了对他不信任。
“别担心,倾陌不是坏人。”小虎妖一瘸一拐爬到了夙渊脚边,他一时抱不过来,只能先委屈了小兔子。
求助无望,小兔子看着一脸奸笑的倾陌,默默流下两行眼泪。
“呜……我昨天挖洞不小心挖穿了,跑到了灵居的另一边,好多妖都死了,还有……没有脸的人……入梦是从他们尸体上长出来的!”
回想起那毛骨悚然的画面,小兔子瞬间浑身冰凉,入梦气息诱人,它藏了好多在窝里睡觉用,现在可是连家都不敢回了。
“你确定是在灵居?为何我们从未发现那个地方?”夙渊沉下脸。
倾陌苦恼地揉了揉脸颊,“白映非父母死得早,他对政务根本一窍不通,从前是我在教他,我以为已经出师了,但现在看来……”
城主府分明处是在越之秋的掌控之中。
精通巫术的大祭司在自己的地盘开辟出一个空间,这有什么办不到的?
“倾陌,你放开它。”夙渊朝小兔妖扬了扬下巴,后者得了自由,立刻贴到了他脚边。
他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兔脑袋,“本君重诺,会带你离开……还有城主府的每一只妖。”
倾陌长叹一口气,“越之秋啊越之秋……你是真能作……”
杀人也就罢了,杀妖完全是在夙渊逆鳞上面蹦跶。
窗户被轻轻扣响,众人同时看了过去,江鸿率先动作,打开窗户将信鸟放了进来。
可屋里有结界,丁点儿大的信鸟一头撞在了上面差点晕过去。
倾陌嘲笑着打开了结界,“真蠢。”
信鸟拍拍翅膀飞起来,先是冲倾陌叽叽喳喳一顿,而后才叼下腿上绑着的密信交给江鸿。
字条无火自燃化成灰烬,江鸿看过后,突然跪下请罪,“君上,幻灵司传讯……陆形被人刺杀。”
小虎妖的尾巴被不轻不重捏了一下,茫然抬头,只见那双素来温柔的异瞳中起了些许怒火。
夙渊语气平缓,话语间却满是责问,“暗部何时变得如此无能?”
“请君上责罚!”江鸿满头大汗,除了请罪外不敢有任何辩解。
接手据点他也是初来乍到,幻灵司早已被外力侵蚀得千疮百孔,尤其在赤洲城,只怕先前越之秋与陆形联手不知做过多少腌臜事,这会子着急杀人灭口了。
夙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喉头泛起腥甜,压抑不住的咳嗽声泄出。
大事不妙。
倾陌三步并两步跑到过去,替人顺了顺背,“诶……!消消气消消气,气大伤身。”
上涌的鲜血强行咽了下去,夙渊撑在桌旁,有气无力,“不能再等了,越之秋在清理罪责,现在就让他打开祭坛!”
“好!”
扔下两只小妖,他们赶去灵居,却发现越之秋已经离开了,问过府中的侍卫才知道,他去了翠珠阁。
果然和夙渊料想的一样,倾陌无奈摇头,哄着病猫又找去了翠珠阁,刚到便见着越之秋从里面出来。
夙渊冷漠道:“巧啊,大祭司。”
对方礼数周全,话中带刺,“来和老板娘商量一下两日后重开祭坛的事情,毕竟妖君非要查,耽误人家做生意了。”
话音刚落,忽听唰的一声,眼前白光闪过,一把锋利的匕首便横在了越之秋颈间。
“……哪儿变出来的?”倾陌满脸疑问。
江鸿看向空荡荡的腰间,暗部习惯在腰封内侧藏一把匕首,至于夙渊为何不结印,大概是没看得起越之秋。
越之秋目光越发危险,一只手背在身后,“妖君这是何意?”
夙渊一字一顿道:“打开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