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这样胡搅蛮缠的话,烛华实在听不下去,浮白的手也摸到了剑柄上。
“好好好,是草民放肆了。”宁玉不怕公主,但面对浮白还是心有余悸。大丈夫能屈能伸,他马上举着手投降。
徐醒不想同他多做纠缠:“好啊,既然你这么说,那本宫便不在此处打扰上官公子清净了。”
原以为宁玉该说些挽留的话,却见他笑着伸出一只手,作出慢走不送的姿势。
“……不要脸。”见他这副样子,徐醒暗骂一句,转身大步离开凉亭。
“殿下,需要属下做些什么吗?”浮白跟在徐醒身后,对于这种不尊重殿下的人,浮白很是看不惯。
“竟敢这么和殿下说话,这种人就该打一顿扔进天牢去!”烛华也在一旁愤愤不平。
“行啦……楼坱?”徐醒回头,看见楼坱走在后面,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听见公主叫他,楼坱抬起头,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他不高兴。
徐醒一眼便下了判断。但她不大明白楼坱为什么不高兴。
回到凤临宫,她屏退众人,将楼坱召来。
“楼坱,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一开始,她以为他是因为宫里传言“男宠”的事,但哥哥早已封了众人的口。
后来,她以为他是害羞了。
楼坱到凤临宫一个月,她似乎从没问过楼坱到底在想什么。
徐醒知道,自己对楼坱过分关心了。
若是旁人,她自然无须费心。只是楼坱有着楼珂徒弟这层身份,她实在无法忍住不照顾他。
楼坱双膝跪地,沉默不语。
见楼坱不回话,徐醒忍不住起身——
楼坱扯开了他的腰带。
“你……”徐醒大惊,猛地后退一步,不料双腿撞上坐榻,整个人重心不稳跌坐下去。
楼坱不语,脱去外衣,露出纯白里衬。
徐醒愣愣地看着,方才准备好的措辞早已被楼坱大胆的举动扰得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他很瘦。
里衣单薄,领口略空荡地贴在他的锁骨上,露出因为过分消瘦而显得人十分脆弱的颈窝。
楼坱没有抬头。但他的手开始抖了,摸了好几遍才摸到腰侧绑着的衣带。
随后,像是想清楚了,又像是自暴自弃,拽开了那条绑住他最后尊严的衣带。
“够了!”在视线接触到楼坱**上身的一刹那,徐醒像被什么烫到了一般,迅速移开了实现。
那几道横亘在那雪白肌肤上消不去的浅红色疤痕让徐醒做不到因楼坱的逾矩而向他发怒。
那几道疤痕仿佛在提醒她,正是因为她,楼坱才会落到这样悲惨的境地。
楼坱的动作停住了。看似乖顺,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做好继续的准备。
殿中一时间寂静无声。片刻后,徐醒从身边抓过一条毯子,扔在了楼坱身上。
毯子劈头盖脸地飞过来落在身上,楼坱抬起头看向徐醒,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恶意:“殿下,您不就是因为这个,才将我带回来的吗?”
“本宫将你带回来,仅仅因为本宫心善,看不惯有人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受欺负。”徐醒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些:“楼坱,本宫还没有荒唐到这个地步。”
“殿下。”楼坱依旧看着她:“您可怜我,只是因为我师父。如果没有师父,您不会在乎我的死活,对吗?”
他知道。
徐醒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楼坱将事情戳破的瞬间,一股愤怒的情绪席卷了她,她大步上前,伸手一把扯住楼坱的衣领强迫他站起来:“你明知道……你敢耍本宫?”
他知道,还故意躲着她。他知道,还故意脱衣服招惹她。
“殿下,”被攥着衣领提起,楼坱有些喘不过气来,“难道我说错了吗?”
“你——”徐醒张了张嘴,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的确,如果不是因为楼珂,她绝不会这样在意楼坱,他有没有受人欺辱、是死是活,她统统不会在乎。
抓着单薄布料的手紧了又紧,徐醒最终松开手,转身背对楼坱:“你师父是为我而死的,不关照你,我心中不安。”
楼坱向后踉跄了几步,他扯了扯嘴角,语气冷漠:“关照我?殿下连师父的死因都不清楚,便在这里假意关照我?”
“殿下,您真的在意师父的死吗?”
徐醒此生从未听过这样难听的话,她无法分辨楼坱此言究竟是真心还是故意,但心中像受到捶打一般的疼痛告诉她,不论真假,她此时都很难过。
“胡说。”
楼珂是在护她回都途中遇刺而死,和楼珂一起死的还有锦波、还有莹琇、还有很多人。她无力,却又没有办法。
她对他的关照从来都不是假的。
“胡说?哪里胡说了?”楼坱看不到徐醒的表情,便偏执而自我地认为徐醒此刻是因他的话而感到无地自容。
“倘若您真的在乎,怎能如此舒心,心安理得地和莫名其妙的人勾搭上?”
“您是真的很想要个男宠吧。”
“师父的尸骨至今没有找到,您真的认为那只是一场意外吗?”隐隐快感在楼坱心中升腾,他终于从徐醒这个“罪魁祸首”身上看到了一丝痛苦。就和他过去两个月每日都承受的痛苦一样:“您从没想过,对吧。对您来说,一个侍卫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殿下,我恨不得死的那个人是我。”
宣泄也好、恶意中伤也罢,楼坱终于有机会将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强烈的快感将他吞没,他的表情毫不掩饰,也完全不在乎对公主不敬会落个什么下场。
可是徐醒没有回应他。
楼坱不明白,徐醒为什么不说话。她应该恼羞成怒、应该厉声喝斥、应该尖叫着让人砍了他的脑袋。
可她不能不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楼坱心头快感的火焰已经全数熄灭。
“楼坱,”徐醒的声音飘渺而无力,“你失去了师父,我很同情你。”
“可我也失去了父皇。”
这下,换楼坱说不出话了。
“放心吧,我不会因为你说的这些话治你的罪,”或许今晚召楼坱来就是个错误,或许当初对楼坱的那一丝怜悯就是个错误,“但本宫累了。你出去吧。”
楼坱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是准备了很久却没得到应有回应的不甘,是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是……
是看到她身上笼罩着悲伤时的瞬间慌张和不忍。
.
烛华进来的时候,徐醒在练字。
先帝曾对她说过,心乱的时候就去练字,临摹上几张字帖,心慢慢的就静了。
这么多年来,徐醒每每感到心神不宁时便会选择练字,这招对她一直很有用。但不知为什么,今日却越练越乱了。
不到一刻钟,徐醒便放下了笔。烛华在一旁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莹琇还在就好了。
烛华在徐醒身边的时间没有莹琇长,从前莹琇还在时,总能一下子就明白殿下心里想的什么,又因为什么郁闷难过。
但烛华却不明白。她只能看着徐醒反复拿起笔又放下,才写一个字便扔了整张纸。
最终,徐醒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我自己出去走走,不用跟着我。”
徐醒离开了凤临宫,漫无目的地穿过一间间宫殿,走过一处处亭台。
她知道,哪怕身边没有人陪同,浮白也会在暗中保护她。
哪怕这里是皇宫。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宫中也有十二卫队不间断巡查,再怎么样都不会有人能对她造成伤害。
可是为什么偏偏那日,会有山匪在路上埋伏,就连经过特殊训练的卫兵也败在了他们手下?
徐望旌曾派人去徐醒遇刺的地方搜查过,却只找到了倾倒的马车,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为什么偏偏在徐醒离宫后,先帝就中了毒。
无数纷乱痛苦的回忆再次像洪水般卷入徐醒的脑海,她难以忍受地垂下头。
一滴泪水滑落,滴入溪流,没有惊起半点波澜。徐醒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河边,只差一步便要踏入水中了。
这里是西六宫一处荒废了多年的花园。这里是昭武帝为他的一位宠妃特意建造的。
花园正中间有一处凉亭,凉亭四周垂落着银白色纱幔。传闻那位宠妃每晚都会在亭中跳舞,月光下的纱幔泛起绸缎般的柔光,好像银河倾泻而下,亭中人仿佛九天仙女落入凡间。
那位宠妃因病去世后,此处便荒废了。
徐醒抬头望向那传闻中的凉亭。银白色纱幔依旧在那里,随着风轻轻飘荡。
里面还有一个人。
“谁在那里?”徐醒问道,没有得到回应。
她从岸边离开,拎起裙摆走上供以跨越溪流的小桥。
那人的身影晃了晃,似乎对徐醒的靠近有些抗拒。
徐醒意识到这一点,便不再往前走了。她站在桥上,静静地看着亭中的身影。她能感觉到,亭中人也在看着她。
半晌,徐醒再次开口了。
“你可以为我跳支舞吗?”
亭中人显然没有料到徐醒会对他提出这样的请求,那人大概不知道这间亭子的传说,也不知道徐醒为何会突然提出这样冒昧的请求。
但那人还是妥协了。
在这样一个寂静、昏暗的夜里,在这样一个荒凉、破旧的花园中,亭中人婆娑起舞。
看客只有徐醒和月光。
一瞬间,徐醒感觉自己好像成了昭武帝。她看着亭中人,像是看到了水中月、天上仙。
一支舞结束,亭中人向徐醒鞠了一躬。徐醒转过身,离开了这个花园。
“浮白。”
城墙上跃下一道黑影,落在徐醒身后。
“不要让任何人探究他的身份。让他安安静静地回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