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
秦见舟又想起了院里那枝染血的红梅。
“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郭启樊拿赏钱打发走了那个精壮的青年,秦见舟才沉着开口:“郭启樊,马上通传所有护卫城外集合。”
“是。”
“还有,告诉建都卫的金统领,城外匪寇猖獗,今晚必有异动,可前往剿之。”
“是。”
城内的楼宇间暗流涌动,城外的胡崖山上却已经炸开了锅。
“那小蹄子跑哪去了?给我翻遍整座山也要把她抓回来!”
寨中的大殿,其实不过是个修得相对精致的二层小楼,滚地龙此刻正坐在一楼殿内铺着狐裘大氅的宝座上气得喷火。
距离定好的成婚吉时只剩一个时辰,喽啰们如工蜂一般倾巢而出,渗入胡崖山的角角落落。
天色渐暗,秦见舟率自己的护卫赶到山脚时,便见到这搜人的火把化成了山上的一道银河。
林若风借着暮色和繁盛草木的掩护,拎着宽大的喜服裙摆在林间飞奔。
他忽地被绊住了脚步,一回头,只见自己累赘的衣袖挂在了一株横生的带刺歪木上。
“在那里!追!”
追寻的声音愈发近了,见鬼,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伸手去扯,才发现手臂已经不知何时被四面的树枝划破了诸多伤口,现在才觉出痛来,但此刻也只能逃命要紧。
“刺啦——”
衣裙终于被扯裂开来,一整天几乎水米未进、已有些脱力的林若风经不住惯性,天旋地转地向后倒去。
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双手被绑在头顶,躺在一张铺着红被褥的矮榻上。
他一转头,便看见一帘红幔垂在地上,红幔的另一边则是影影绰绰的人群——竟全是寨里匪寇喽啰们,此刻仿佛正等着看好戏一般看着自己。
“小娘子,醒啦?”
滚地龙伸手掰过他的下巴,阻断了他四下乱看的视线。
“那个……我可以解释……”林若风嘴角抽了抽,身上一动便觉得丝丝的疼。
“来,喝了这杯合卺酒,哥哥我再听你解释。”
滚地龙咧着仿佛嚼过垃圾的臭嘴,将一杯散发异香的酒水不由分说地灌进了林若风的嘴里。
“唔——咳咳!这是什么?”
难喝至极!
林若风蹙着眉,紧张地看着滚地龙,但他很快便明白了答案。
这幢小破楼并不挡风,秋夜吹进来的风带着寒意,滚地龙玩味地用匕首划破他身上的衣裙,林若风却觉得裸露的肌肤在凉风的吹拂中依然燥热无比,如有蚂蚁在身上爬行,酥麻发痒。
他面色不受控制地泛起阵阵潮红,求饶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变了调,惹来围观的喽啰们一阵起哄。
“恭喜大哥,真是得了个好货色!”
“哈哈哈哈!兄弟们!”滚地龙很是兴奋,手上的动作也粗鲁了起来,“等哥哥我爽完,便轮到你们。”
“大哥威武!”
“多谢大哥!”
林若风手脚软绵无力,听了这恐怖的对话却还是瞪大了眼睛。
他想咬舌求死,却被滚地龙眼疾手快地掐住了喉头。
眼角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没入鬓角,朦胧间,他好像看到红幔之外有什么人闯了进来。
一阵哗然惊动了正伏在林若风身上的滚地龙。
“什么人……”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破开红幔,林若风下意识地闭眼,只觉脸颊上一热,身上一沉,再一看,滚地龙不动了。
外面打斗的声音未绝,却有一道身影如入无人之境,迅速地来到林若风的身侧。
那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抿着唇不作声,只麻利地抬脚把滚地龙一踹,再将刺穿他喉咙的短刃毫不犹豫地拔出,在一片血红中一刀削断了缚住林若风手腕的麻绳。
林若风的手臂被吊得微麻,手腕更是勒出两圈血痕,垂下手时忍不住龇牙咧嘴了一番。
看这人动作利落,力气不小,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常年抱病在床的废物——连林若风自己也意外的是,此刻他竟还有闲心想这些。
秦见舟眼神浅浅划过,便把披肩摘下盖住他身上的伤口和破损的衣裙,这才将林若风扶坐起来。
“你……”
还好吗?有没有事?
想着应该关心一二,但他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白皙的脖子上还有未消的暗红指印,衣服更是被撕扯得凌乱不堪,只有发髻上的梅花竟还好端端地待着。
一时间,这些出于礼节的关心,好像都显得那般无力和多余。
“王爷!小心!”
就在秦见舟还在斟词酌句时,林若风却忽然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翻身护住他。
一道利箭堪堪擦着他的肩头而过,带走了那最后一朵骄傲的梅花。
林若风的乌发散落而下,然而生死攸关之际,他脑中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刚刚自己竟下意识地开口说话了!
这还不如刚才被一箭射死来得痛快!
“王爷!”
郭启樊惊恼地赶来,却只见秦见舟摆了摆手表示无事,这才安下心来。
那边郭启樊继续带人和匪寇大战,这边的秦见舟则感受到怀里的人在不停发颤,有些心情复杂地将他推开一些,凌厉的眸子微微眯起,似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被审视的林若风则索性眼睛一闭,只祈祷崇贤王能看在刚才自己还拼死护住他的份上,可以网开一面。
“王爷,我……”
“看来你没什么事了。”
“……”
秦见舟好似懒得听他解释,直接将纤瘦的林若风打横抱起,阔步向外走去,此刻若有人稍微多看两眼,便能察觉他云淡风轻的外表下,所踏的步子都好似恨不得碾死脚底的每一只蚂蚁。
郭启樊率领护卫已经清出一条血路,护着秦见舟和林若风往外撤去。
“王爷,这个山寨的匪寇要如何处置?”
“斩草除根。”
郭启樊忽然觉得这个多年以装病避世、韬光养晦的崇贤王身上,似乎又多了一丝人气儿。
匪寇数量庞杂,还想为老大报仇血拼,却又有一众人马杀到——正是收到情报赶来的建都卫统领金宇孟。
金宇孟和秦见舟对视一眼,只默契地点了点头,手上长枪一旋,向着匪窝冲杀进去。
有了建都卫接手,秦见舟一行人便能迅速低调返城。
一路林若风都不敢妄自开口,只故借负伤虚弱之由瘫在车里闭目养神,对于秦见舟审视的目光选择眼不见为净。
回到王府,秦见舟抱着林若风进了卧房,却屏退了所有人。
他将林若风轻轻地放在床上,只点上床头的灯,便要伸手去剥盖在他身上的披风。
林若风却眼疾手快地抓住披风,尴尬一笑。
秦见舟收了手上的力道,却并不松手,反而微微倾身凑近,低声说道:“怎么?你还担心男女有别?”
“……”
林若风尴尬地保持缄默,甚至还能听见自己心跳逐渐加快的声音。
“首先,你与本王礼法上已经是拜过堂的夫妻了。”秦见舟暂且放过他,直起身来,“其次,你明明就能开口说话,现在要装给谁看?”
林若风干脆把披风拉起蒙在脸上,却忍不住因为牵扯到身上的伤口而倒抽了口凉气,而厚实的披风则恰好隔绝了秦见舟的一声轻笑。
“你这样遮遮掩掩,怎么给你上药。”
闻言,林若风从披风里露出两只眼,又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门外,意思让桃子来。
“你想让桃子给你换药?”秦见舟挑起一边眉毛。
“……”林若风直觉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出来,只是犹疑地点点头。
“你就不怕吓着人小姑娘?”秦见舟抱臂的手指轻轻点了两下,“毕竟……男女有别。”
轻飘飘的四个字却犹如一道惊雷,劈得林若风脑海一片空白。
秦见舟似是得到了肯定,满意地勾起嘴角,伸手将披风不由分说地扯了下来。
“你若是还不肯开口便罢了,但是,要乖乖配合上药。”
秦见舟虽然语气强硬,手上清理伤口的动作却轻柔。
薄薄的身板上红痕遍布,肩头、脖颈和手腕的伤痕最是触目惊心。
林若风小心地打量着专心给自己上药的秦见舟,一时竟思绪万千。
“看够了没有?”
秦见舟忽然开口,打断了林若风乱飘的心思。
“王爷……不打算杀了我?”
他两眼一闭心一横,破罐子破摔地开了口——秦见舟话里话外都分明是看穿了他的身份,再遮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秦见舟却不做犹豫,“为何要杀了你?”
“因为我隐瞒身份,冒充阿姊嫁给你,你不生气?”
“政治联姻罢了,有什么值得本王生气的吗?”
“那……也不论我的欺君之罪吗?”
秦见舟停了手上的动作,有些玩味地看着林若风,“难道你的意思是,要和本王假戏真做?”
“啊?什么?不是!”林若风的舌头仿佛瞬间被打了结,一时语无伦次了起来,“我……我的意思是……”
看到他慌乱的模样,秦见舟心下一动,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安抚似的轻轻揉了揉他凌乱的头发。
嗯,手感还怪好的。
“好了,一会换下干净的衣服,好好休息。”
秦见舟将手收回宽大的袖摆中,不自知地轻轻捻搓着,感受指腹残存地温度与柔软。
但他不能再久留了。
起身后正要往外走去,衣袖却又忽然被人拉住。
“王爷,您当真不会杀我吗?”
秦见舟的眸子沉了沉,“没必要。”
就在林若风长舒一口气后,他又补充道:“但是,你还要继续维持你的王妃身份,切不可让人看破,明白吗?”
林若风急忙点点头,久违地露出一个笑容:“小的明白,谢王爷不杀之恩!”
“你好歹也是首辅之子,不必妄自菲薄。”秦见舟原本冷厉的眉眼染上一抹无奈之色,抬手拨开他抓着自己的爪子,“既有伤在身,这几日先好生休息,别多想。”
“知道了,王爷。”
秦见舟忽然觉得,林若风此刻乖得像幼年记忆里那只蹭人手心的小猫。
只可惜那只小猫的下场并不怎么好。
他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晦暗的神情。
一直守在门口的桃子目送秦见舟拂袖而去后,连忙端着干净的衣物去侍候林若风,郭启樊则默契地跟着秦见舟往外走去。
“王爷,金统领那边已经收拾干净,回宫复命了。”
“备驾,进宫。”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