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王爷不太行 第1章 第 1 章

建福41年，京城又下了一场大雪。

人们都说，大雪天，是非多，如今看来确实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皇城中的柳贵妃就欢喜得很，因为皇上刚刚颁了圣旨，给常年住在宫外的崇贤王赐了婚。

“崇贤王妃定了林家千金？听说那小王爷成天病怏怏的，甚好，这下我们柳家的地位就稳了！”柳贵妃削葱般的白嫩指尖，娇气地托着一个小巧暖炉，斜倚在贵妃榻上咯咯笑着，“的确是个大喜事，来，所有人都赏，大家伙沾沾喜气吧。”

“谢贵妃娘娘！”殿内众人齐刷刷地跪地叩拜，喜形于色。

屋内暖融融的，外头的雪倒逐渐下得愈发大了。

皇城外，当朝首辅林殊秋正领着一家人跪在院内，听着刚刚驾到的冯公公宣旨，发顶与身上皆落了些白雪，更衬得面色灰败，只有“惶恐不安”四个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内阁首辅林殊秋家风严明、教子有方，长女林若清贤良淑慧、品貌出众，朕心甚悦。适崇贤王秦见舟德才兼备、年龄相仿，二人甚为般配，乃天作之合。着林若清为崇贤王妃，赐二人择良辰吉日完婚，早生贵子。钦此！”

林殊秋低伏的头颅抵在坚硬的石板上，冯公公话音未落，却已老泪纵横，但也只得颤颤巍巍地道一声“遵旨”。

积雪冰冷，待他抬头时，额中已有些泛红。

侍从们开始往林府搬运一箱又一箱沉重的聘礼，雕着精致龙凤图样的漆箱在雪地里泛着华丽金光，而被赐婚的林若清则垂头不见喜色，好似入院的并不是人人羡煞的泼天富贵，而是一具具令人胆寒的镣铐。

跪在旁侧的林若风和她是孪生姐弟，虽然平时得全家娇宠，向来随心所欲惯了，此刻却也被这氛围搅得心生不安，只敢偷偷看长姐几眼。

两个面容极其相似的一男一女，此时脸上竟是一怒一忧。

京城谁人不知，首辅之女林若清早已和心上人定下婚约，此刻却突然被赐婚给一个没有实权、被边缘化的王爷，表面是托为皇亲贵戚，实则是制衡权力。

前几日刚行完冠礼的林若风看着紧握拳头的长姐，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藏在暗处，隐隐催着他长大。

烦乱的心里好像有小虫叮咬，让他当晚辗转反侧。

一是心疼姐姐不能得偿所愿，二是担心脾气刚烈的姐姐会想不开。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姐姐实在想得太开了！

“老爷！夫人！不好了！”

管家翠翠次日一大早便惊恐万状地冲去找林殊秋夫妇。

“什么事？慢慢说来。”林殊秋还没反应过来，夫人徐婉怡便先应了声。

“小姐，小姐她……”说到林家大小姐，翠翠声音又小了下去，只是神情愈发害怕起来。

“小姐她怎么了？！”林殊秋一听是林若清出事，急了。

“小姐她跑了！”翠翠哭喊着，递上自己刚刚在小姐卧房看到的亲笔信，“奴婢早上去叫小姐，发现没人应，奴婢便走进去找，就发现了这个……”

林殊秋颤颤巍巍地抖开信纸，上面赫然是林若清的字迹。

不可不谓是字字珠玑！

她不带一个脏字地把上到皇帝、下到父亲的不作为痛斥了一番，看得林殊秋捶胸顿足。

翠翠仍趴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夫人也不禁落下泪来。

“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啊！”

昨日冯公公宣完圣旨，还带了一道口谕，如今言犹在耳：“林首辅需得快些准备，陛下说了，三日后便是个吉日。”

林若清这一跑，实在是让林殊秋骑虎难下。

“清儿平时就是个性子烈的，谁能想到……哎！”

“还不是你，整日对她诸多要求，还反对她与那小子来往！”徐婉怡气得不轻，一想到女儿的境遇又哭得快要昏过去，“可怜我的清儿啊！”

三人在厅堂里一时间僵持不下，一个摇头叹气，一个哭天抢地，还有一个跪着进退两难。

此时进来请早安的林若风，看见这样的场景，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父亲，母亲，你们这是……”

他的出现，就好像投入水塘里的一颗石头。

林殊秋倏地抬头，看见林若风和他姐姐极其相似的脸庞，不禁又哀从中起，忍不住抬手用袖子抹了一下眼角溢出的浊泪。

林若风看了看哭成泪人的母亲，又看了看愁容满面的父亲，突然感到背后涌上一丝寒意。

他硬着头皮走上前，跪坐在林殊秋膝下，“父亲，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风儿啊，你姐姐她……她逃婚了！”林殊秋握着檀木椅扶把的手有些颤抖。

“逃婚？！我姐她这会儿逃婚？！”地垫还没坐热，林若风就蹦了起来，“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啊？”

“都怪你爹！平日里总要求你姐这啊那的，这下可好了！”

徐婉怡抖着帕子控诉了两句，又哇哇地哭起来。

“风儿，你也知道，若是别的小子倒也罢了，这次可是皇上亲自赐婚，对象还是那崇贤王，此事非同小可啊……”

林殊秋伸出手，将林若风拉到自己身边，生怕他跑了似的紧紧抓着，“逃婚这事要是捅出去了，那可是诛九族的欺君大罪！”

林若风却下意识甩开父亲的手，在厅堂里焦虑地转了两圈，“我现在就去把我姐追回来。”

“算了吧。”林殊秋叹了口气，摆摆手，“清儿从小习武，功夫了得，你又偏偏只爱琢磨些琴棋书画，怎么可能追得上她？”

“那……那怎么办？总不能让我去嫁给崇贤王吧！”

林若风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让屋里的三道视线齐刷刷地粘在了自己身上。

见大家居然没有出口反驳，反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林若风难以置信地拔高了音量，“你们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宫里已经差人来画像了，你和清儿是孪生姊弟，打扮一下应该看不出来，倒是可以先应付过去。”

林若风看着父亲当面“暗算”自己，几乎要两眼一黑地晕厥过去。

“风儿，林家上下的性命，如今只能靠你了……”林殊秋一手抓着林若风，另一手沉重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林若风有些惊慌地看向母亲，“我不要！娘，您倒是说句话呀！”

但徐婉怡好像突然没有了方才的精明，一下子又变得只会用手帕不停地抹着眼角的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起来根本不打算发表什么意见。

“娘！”

林若风有些着急，结果徐婉怡干脆哭晕了过去，他只好又转而求助林殊秋。

“爹！那，那若是崇贤王要……要洞房花烛，儿子该怎么办？况且这法子能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啊！”

“风儿，你听爹说。这崇贤王……”林殊秋仔细回忆了一番，“……据说是个不近女色之人。”

“爹！你该不会想让儿子以身试法吧！”

“你听我说完。”林殊秋按住了一蹦三尺高的林若风，“他得病以来，便把之前养的面首都遣散了，只怕是……不行啊。”

“啊？”林若风被这转折起伏惊呆了片刻，半晌才回过神来，“可是……爹，就算这样我也不想去！”

见他还想挣扎，林殊秋伸出枯枝般的手，死死地拽住自己的儿子，就像将要溺水之人奋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风儿，如今你姐姐已经是任性了，你若是也仍这般随心所欲，我们林家上下便只能身负欺君之罪，一起去死了。”

这一句话，让林若风顿时泄了一半的火。

“老爷，公子，饶命啊！”翠翠抓准时机开口，毕竟林家要是欺君，她也得跟着陪葬。

“风儿，爹也不舍得你去冒险，但……但爹也是没有办法。”

林若风重重地叹了口气，现下却也实在找不出反驳亲爹的其他理由了——这简直堪称是一场豪赌，而整个林家的一大串脑袋都将拴在他一个人的裤腰带上。

权衡之下，为保一家性命，如今林若风发现自己除了假扮成姐姐嫁入崇贤王府，好像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希望被崇贤王发现的时间不要太早。

“爹，风儿答应你，会扮成姐姐嫁给崇贤王的。”

林若风理了理衣摆，端正地跪在林殊秋面前磕了三个响头，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三日后，林府和崇贤王府都被红绸绫缎妆点得十分喜庆。

林若风穿着原本备给姐姐的凤冠霞帔，头簪花钗，盖上绣着凤凰、缀着金丝流苏的红盖头，由家人扶上轿辇，启程前往王府。

路边的树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绸，喜婆在前方引路，说着吉利话，随行的丫鬟们沿路抛撒喜糖，车马所经之处皆热闹又欢喜，百姓们都想来沾沾喜气。

唯有车里的林若风并不欢喜，红盖头掩着苍白的脸，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他从未见过崇贤王，只听大家都说那是个闭门不出的病秧子，性格孤僻，虽然是当朝皇帝最小的孩子，却也是唯一一个不受重用的皇子。

也不知道该说自己的父亲是年老脑昏还是勇气可嘉，不敢声张姐姐逃婚，却敢让他男扮女装冒充王妃。

万一崇贤王那厮曾好男风、如今因病不举之事只是个传闻，晚上偏要和他洞房花烛、**一刻怎么办？

林若风紧张得要命，闭上眼不停地调整呼吸，只觉得去王府的路好像遥远得没有尽头，同时又希望最好是永远走不到头。

他数着礼炮声，就在数到第一百八十八响时，花轿终于停了。

林若风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盖头，确认有好好地遮住自己的面庞，才稍微放下心来。

“公……小姐，可以出来了。”

平时伺候林若清的贴身丫鬟桃子，如今是他的陪嫁丫鬟——于她而言可谓是一夜之间世界骤然颠转，一时半会还有些适应不来。

林若风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平时和家里的小厮、丫鬟相处得不错，加上桃子也比较了解姐姐的性格和习惯，这大概是现在为数不多能稍感安心的地方了。

他尽力让自己保持端庄的仪态，纤长的手指撩开轿帘，缓缓踏出轿辇。

“……”

纵使已经在家练习了三天，如今踩这增高的绣花鞋还是十分不适应，一个没踩稳，身子便往前摔去。

而他此刻显然还没做好马上抛头露脸的准备，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按住自己的红盖头。

谁知桃子还没来得及扶他，就有一只大手迅速地接住了林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