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为数不多营业的咖啡馆里,坐满了难得和朋友闲聚的人。
路华清穿着咖色的西装,薄薄的围巾搭在椅背上,看着陈文续推开门走过来。
在陈文续到来前,她已经拒绝了几个人的搭讪。
其实用业内的眼光来看,路华清长得十分寡淡,可是靠近她的时候,却忍不住被她身上一种可以称得上浓烈的气质所吸引。
没有客套的“好久不见”和“你没怎么变。”
在陈文续点好单落座的瞬间,路华清便抬头,大方地将目光定格在陈文续身上。
路华清最先注意到的,是陈文续的香水味:“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这个香调。”
打破了秋冬凛冽的话梅味在陈文续抚上水杯时传来,可路华清记得,陈文续以前喜欢的是和自己一样厚重却又令人惊喜的木质香。
陈文续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以前就喜欢。”
“只是当时想要迎合另一个香调而已。”
路华清怎么会听不出来陈文续的意思,转了转水杯,路华清下了定论:“你埋怨我。”
陈文续埋怨她,甚至有可能恨过她,对此她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陈文续这样的态度,她反而还更开心。
陈文续这些年越来越沉稳,与其看她淡然地把当年的事揭过,还不如像现在这样直白地指责自己。
这些年,无论是陈文续被雪藏的三年,还是后来一步一步走回影坛的四年,她经常突然开始在社交平台上搜索陈文续的消息。一开始是愧疚心作祟,再后来心里的感觉越来越复杂。她越是留恋二十岁的陈文续,就越无法直视陈文续的狼狈,还有与自己无关的重整旗鼓。
甚至有时她也会想知道,陈文续这一路走来,身后是否还有另一个替代甚至超过自己的人?
她是有听说过一个名字的,苏笛,给陈文续做过配角的二代,演技并不在陈文续之下,但演技稳定性略有欠缺。不过陈文续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过苏笛,也许只是捕风捉影也不一定。
路华清于是坦然地说:“你是应该埋怨我的,你最难的时候,我只顾着自己的前程。”
“我很抱歉。”
其实根本没有说“抱歉”的必要。
当年的陈文续不需要抱歉,只需要路华清把自己规划到她的未来里,现在的陈文续也不需要抱歉,只想知道路华清的来意。
“路导,我想我们都不需要叙旧。”
路华清不是会为自己的选择而抱歉的人,她今天的来意当然也并不在此。咖啡在此时被服务生端上来,路华清随手转了转杯子,说: “我其实早就想联系你了,可似乎有人把我的消息给拦下了。”
陈文续问她:“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八月左右吧。”
八月左右……那是,苏笛和她冷战的时候。
“陈文续,我知道我们没办法完全抛开以前不谈,但我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以后。你可以考虑考虑是否要把我当做跳板,去到更广阔,也更具挑战性的市场呢?”
路华清移民后的电影里充满着对文化冲突,家庭文化的探讨、也陆续获过大奖,但始终和当年的《野茫茫》相比差了一口气。陈文续能看出来,路华清是希望自己能够和她再次复制当年的成功。
“路导心里一定是已经有想法了,才会这样和我说。”
路华清确实想做新的尝试,于是她向陈文续伸出了手:“陈文续,你曾经是我的灵感之源,我希望你来,继续做我的女主角。”
曾经也许是,但现在不可能再是了。陈文续的心境变了,路华清更是变了,她早已缺少了一种和演员之间的角力,现在的作品更多是她作为权威的风格探索。
“我不会再去复制或者超越当年的作品,我也做不到。”
陈文续拒绝的态度一如当年路华清离开时的决然,但路华清在这一刻才看清楚,其中其实并无报复,反而有一种释然后显露出的锋芒和底气。
于是她也一改方才的兴奋,似乎有些泄气地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隔着不算明亮的灯光观察着陈文续。
陈文续的手机亮了,她看到陈文续的表情也在低头时也有了些许的变化,变得好像突然放松了几分。
路华清原以为陈文续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消息,所以对自己的态度才格外的冷淡。可现在看来,就算当时得知了自己回国的消息,陈文续的态度也不会有多少改变。
语气称不上好奇,路华清问她:“在等人的消息?”
陈文续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然后看向了窗外。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而聊天框里,苏笛拍了拍自己,说:“下雨了,我想来接你。”
窗外的雨不算大,不影响开车,甚至都不影响走路。
可苏笛想来接她。
缓缓站起来,陈文续拿起包,“路导,下雨了,不如就聊到这里。”
可惜了,今天的会面并不能达到满意的结果。面前的咖啡几乎没怎么动,路华清也站起来,将自己的名片推到陈文续手边,“陈文续,我的联系方式一直没有变,如果你改变心意,可以来联系我。”
陈文续接了名片,没有表态,只是点了点头。看起来是不愿久留的样子。
路华清反而在此时有些迟来的不甘心,于是她问:“不送送我么?”
陈文续没有带伞,路华清也一样。
路华清从不是会纠缠的人,刚才想必她应该也猜到有人要来接自己了。陈文续的表情有些许诧异。但很快便没有犹豫地告诉她:“抱歉,不太方便。”
*
苏笛一手撑伞,一手抓着手机来的时候,路华清才刚离开不到一刻钟。
快步走到台阶下,却并不是因为雀跃,而是因为心中憋着许多话要问。
苏笛尽量平静地盯着陈文续,就像是在克制着自己不往咖啡馆里看一样。
说是来接人,但其实也只带了撑着的那一把伞。接过苏笛的伞,陈文续温声问:“你怎么过来的?”
“开车。”
苏笛有驾照,但很少见她开。
算了算时间,就算今天没下雨,苏笛应该也早打算来接自己了吧, “刚问完我,你就出门了么?”
雨下得大了些,苏笛的肩膀也就和陈文续挨得更近了些,“对啊。”
两人一起拉开车门坐下,还是苏笛开车,陈文续坐副驾。
可是在交停车费的时候陈文续分明瞥见,机器上显示,她的车是将近一小时前就停在这里的。
也就是说自己前脚坐下,苏笛就差不多到了。
回家只花了半个多小时。熄火后,苏笛却还没有解安全带下车的意思,像是在发呆,也像是在酝酿什么。
见状,陈文续倾身,将手搭在安全带卡扣里。“咔哒”一声,苏笛那边的安全带松开了,她下意识要打开车门,但陈文续没有要撤开的意思。
一只手搭在苏笛的手臂上,陈文续看着苏笛回过神的眼睛问:“你一路上都在走神。”
“怎么特意来接了我,路上又不和我说话?”
情绪算不上高涨,苏笛问:“说什么?”
说你其实知道我今天来见谁,说你在外面等了很久。
因为还在过年,地下车库里安静得很。陈文续回答:“你为什么不问我?问我为什么去见了路华清。”
苏笛的呼吸一滞,手肘下意识后撤时按到了玻璃升降开关。车窗降下一条缝,略显潮湿的空气里隐隐传来脚步声,陈文续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说:“路华清告诉我,她早在要回国前就联系过我,但是有人把消息拦住了。”
“包括今天也是,你明明早就到餐厅了,为什么要假装给我发消息说要来接我?”
皮肤接触的温度冷了下来,表面平静温馨的气氛去了大半,苏笛的眼神一下子警惕了起来。她没有否认,也没有和陈文续拉开距离,只是语气不善地问:“所以呢,你现在是要和我算账吗?”
如果苏笛真是一个小动物,那此时她的毛应该都竖起来了,但陈文续却不慌不忙地说,“是啊,算账。”
认真地看着肢体变得僵硬的苏笛,陈文续问了下去:“你早就知道了路华清要回国的消息,你担心我知道消息后会第一时间联系她,所以在七月份的时候拦住了消息,所以在今天也早早就到了咖啡馆外。”
“可我要和你算的不是这笔账。”
因为出乎意料,苏笛的神情有一种怒气积攒到一半突然中止的滑稽。
苏笛眼里有思考和怔愣,陈文续却只想把她眼里的这些东西都团成团抛出去。
她不在意苏笛是怎么得知自己和路华清见面的消息,又是怎么找到她们见面的地方的,她在意的只有一件事情。
将窗户关上,陈文续又再次贴近了苏笛。直到两人肩膀紧靠在一起,陈文续才轻声说:“我早就没有想过她了,所以你凭什么不相信?”
苏笛的脑子像是一时转不过来一样,她知道陈文续最讨厌自己干涉她的事情,但她不知道陈文续为什么会从质问变成这个反应,“你”
打结的思绪比不过想要问个清楚的嘴巴,苏笛凑近,故作凶狠道:“你说清楚,不然你以后也没有机会再见到路华清了。”
看出了她的虚张声势,陈文续笑了起来,“好,那我说清楚。”
鼻尖抵着苏笛的鼻尖,陈文续凑近一字一句道:“从之前开始,我心里想的人就不是她了。”
说完,她重新吻上了苏笛。苏笛似乎还没能完全消化这些话,她的肢体里还带着些僵硬和抵抗,可是陈文续太温柔了,她像是要消除疑心一样依次吻过苏笛的眼睛,睫毛,还有耳后,一直到亲吻落在苏笛的脖子上时,苏笛才反应过来。
不满足于同样温柔的回应,苏笛扑了过去。副驾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苏笛用牙齿轻咬着陈文续的下唇,直到感觉快要尝到血腥味时,才松开了牙齿,一遍又一遍地在陈文续耳边喃喃道:“你说的,陈文续,这是你自己的说的……”
手指几乎陷进苏笛的腰后,陈文续也有些急躁,却极尽耐心地回应着:“嗯,我说的。”
车里很快响起了喘息的声音,苏笛呵出的热气也被陈文续连带着深吻一起吞了进去,车窗车门分明紧闭,但两人的指缝里却有和雨天一样的湿意。
过了很久才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在下车时,苏笛仍意犹未尽地朝陈文续讨了一个安抚又温柔的吻。她们沉浸在歪打正着的愉悦里,以至于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身后有白光一瞬间的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