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叙一把扯下头上的外套,唐徊已经走了。
他想起刚跟唐徊认识的时候,这人也是这样帮了他很多次,但从不要求什么回报,纯学雷锋。
因此,宋清叙难免对唐徊格外注意。
当时是冬天,将近零下二十摄氏度的天气里,唐徊一直穿得很少。
薄薄的校服外套里,是一件被水洗过很多次的毛衣。下身就更少了,别的同学都穿着棉裤或者羊绒裤,他只有一条加了一层薄绒的秋裤。
课间操时,每个班级组成方队,绕着标准操场跑四圈。所有人在跑完后都会热得脸颊泛红,额角耳后全是汗水。
只有唐徊嘴唇发白,进教室后也只能喝半杯热水。因为到他接水时,饮水机里就剩下半杯热水的量。
校园霸凌并不罕见,宋清叙也经历过,他从小跟父母聚少离多,一直由外婆照顾。
那时,一群比课桌高不了多少的小孩围成一圈,堵着他,稚嫩的脸庞上满是原始的恶意。
“你没爸爸妈妈,你是孤儿!”
“你怎么每天都穿一样的衣服,你家里没有保姆给你洗衣服吗?”
“你裤子都破了还穿,又穷又脏,同学们我们不许他去接水,跟他喝一样的水我们会生病的!”
幸好老师及时发现,专门腾出一节课的时间讲了校园霸凌,也跟他外婆沟通过情况,让外婆注意他的心理健康。
更重要的是,宋清叙遇见了那个阶段很要好的朋友。
多方努力之下,被校园霸凌的阴影才逐渐烟消云散,没有酿成惨祸。
宋清叙观察了几天,发现唐徊总是孤零零一个人。作为一个淋过雨的人,更坚定了要为唐徊打伞的心,所以他强硬地挤进唐徊的世界。
上午最后一节课后。
宋清叙慢悠悠收拾着自己的文具,等周围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从座位上起身。为了保证自己的完美出场,他还特意整理了下衣服,又将额前的刘海拨弄一番。
转头一看,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竟然空无一人。
宋清叙:不是,这对吗?唐徊呢?那么大一个唐徊呢?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连桌子底下都看了一遍,确定唐徊没在教室后不由心生失落。
这人什么时候出去的啊,怎么都不说一声。亏他还想带着他去吃小酥肉呢,真不够意思。
“你找什么呢?”
唐徊刚变声没多久的声音略带磁性,如空谷幽竹一般。
宋清叙听出是他立马扬起笑脸,哥俩好地凑到唐徊身边,搂着他的胳膊,“找你一起吃饭啊!你刚才去哪了?”
唐徊把卷子放在自己桌上,探究地看着宋清叙,似要透过这双眼睛,直接看到他的内心。
“你有事吗?”
宋清叙觉得他这是不习惯被人亲近,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缠”!
他一把拉过唐徊的手腕往外走,“他们都已经去了,我们也快点去吃饭吧,再晚点小酥肉都凉了!你下次去办公室拿卷子可以叫我一起,我们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轻松点嘛。”
唐徊被他拉动,被迫一般跟在宋清叙身后。
走在前面的宋清叙一心想要跟唐徊交朋友,没发现路过他们的同学皆是满脸不可置信,也没看见唐徊一直看着他柔软的发丝。
·
WS基地内,宋清叙彻底没了睡意,回房间洗漱后披着唐徊的衣服直接下楼。
阿姨正要出门去自己儿子家,见他下来连忙脱掉身上的外套:“小宋今天起这么早呀,是不是饿了?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宋清叙本想吃碗面,见此情况连连摆手:“您忙您的,我自己来就行。”
阿姨还是有点不放心,把冰箱里有的食材都说了一遍才出门。
送走阿姨,宋清叙思索再三,还是决定不开火了,反正他做东西其实不怎么好吃。干脆挑了几种水果,切好再倒上酸奶,做了份水果捞出来。
端着碗来到后院,一推门就闻到了独属于清早的清新空气,冷风轻轻吹动发丝,有唐徊的外套在,所以并不是很冷。
宋清叙刚把碗放在大理石圆桌上,就听见围墙外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WS基地在上海近郊的别墅区,建筑稀疏,连邻居都很少见到。
是谁一大早站在人家院子外面讲话?
他被勾起了好奇心,轻手轻脚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距离拉近的同时,原本模糊不清的声音也清晰了许多。
“对,就今天下午,你跟人打好招呼,别说露馅了。”
原来是唐徊。
宋清叙转身要走,就听见围墙外,唐徊不知听到了什么,竟低低笑了几声。
“别贫,总之就是要让这些人皮肤看上去好一点,”唐徊顿了顿,用宋清叙的说法道:“给摄影师省点事,让粉丝看着顺眼点。钱我刚给你转了,做什么项目你让人安排好。”
宋清叙听明白了,唐徊根本没有美容院的卡,他只是用这个方法把众人忽悠过去,做项目的开销他再另外付。
这人还是这么喜欢学雷锋,无奈一笑,回到大理石桌边吃水果捞,顺便拿出世界赛的比赛录像看着下饭。
他看得很认真,时不时还会暂停仔细看看细节,如此一来早餐跟视频彻底本末倒置,没吃几口的水果捞被他推到一边,专心致志地研究起比赛录像。
唐徊从后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宋清叙蜷缩着坐在椅子上,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大概许久没剪,所以有点挡眼睛。
宋清叙一开始还耐心地拨到一边,后来干脆把手指插进发丝,将所有头发尽数拢到脑后了事。
唐徊走到宋清叙对面坐下,看一眼桌上没吃几口的水果捞,“怎么没继续睡?”
宋清叙头也不抬:“睡不着。”
唐徊又问:“坐这不冷吗?”
宋清叙暂停视频,看着唐徊无奈道:“还行,不太冷,其实没话题不说话也行。”
唐徊一怔,他的确不是合格的聊天对象,但从昨天开始,宋清叙就给了他一种,他们离得其实很近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风雪中的行人看到一座木屋,让人忍不住靠近。要确认是不是真的存在木屋,也要确认木屋的门会不会对他打开。
唐徊极力掩饰自己的笨拙,肩膀耸着,眼眸微垂。
按理说,冷硬的人露出这种表情时,难免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反差让人觉得奇怪。就像草原上的雄狮突然伏低身子,你知道这是捕猎的前兆,而非撒娇。
但宋清叙的的确确感觉到了唐徊在撒娇,他一时觉得有些新鲜又惊奇。
宋清叙印象里的唐徊,不会脆弱,不会低头,又冷又硬,像深埋冰山的石头,将趋利避害利益至上奉行到极致。
自打重逢,他觉得唐徊变了。
虽然还是不爱说话,但总在他面前没话找话;虽然依旧我行我素,但居然会示弱,会展露自己的茫然。
为什么会这样呢?
宋清叙想。
分开这将近四年的时间里,唐徊究竟发生了什么?
哦对,还变有钱了。上次他们去医院,宋清叙出来了才看见,那辆被自己吐槽“不舒服”的车是大G。
觉察到自己的好奇心和探知欲被激发,宋清叙立刻摇了摇头,有的错误犯一次就... ...
“你想不想吃面?”
唐徊突然开口打断了宋清叙的思绪。
“什么?”
唐徊:“走吧,我给你做碗面吃,素的,再煎一个鸡蛋。”
宋清叙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唐徊这又是搞哪一出,“那我的水果捞怎么办?”
唐徊端起那只碗,三两口把东西吃完,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犹疑片刻,牵住了宋清叙的手腕。
“不吃面也行,吃别的面也行,我们进去吧,这里太冷。”
冷得让我看不清你到底是不是在我面前。
·
当天下午,其他人都起床后,众人一起前往唐徊口中的“朋友家的”美容院。
宋清叙天生丽质,皮肤状态比大部分都好,美容师也没什么可发挥的,就帮他简单做了面部按摩活血。
其他人要做的项目就多了,有些大概还挺刺激,宋清叙在自己的单间里都听见了文理化惨叫的声音。
他出来时,看见旁边单间里,美容师正在收拾东西。
没记错的话,唐徊就是在这间。
宋清叙轻轻敲了房门,问:“唐徊呢?”
美容师:“他刚去前台那边了。”
那正好,唐徊要是马上回来,他这话还没法问了:“我们五个人今天的花销是多少,你知道吗?”
美容师面露难色,今天上午,他们老板的儿子纪小公子特意打电话过来叮嘱过,说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他们过来是单独花钱的事。
宋清叙知道打工人有打工人的难处,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样,我说数字,差不多的话你就眨两下眼睛,这样也不算你泄密。”
美容师尴尬一笑,“宋先生... ...”
宋清叙对这个行业了解的也不算多,但知道不涉及道整形方面,价格应该不至于太贵,猜测道:“五万?”
美容师没想到他能猜得这么准,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
宋清叙:“谢谢,麻烦你了,要是有人问起什么,你说不知道就行。”
说完,宋清叙摸出手机给唐徊转了六万。多一万是因为这样会更像是他自己猜的价格,也是避免给这位美容师造成麻烦。
转完,宋清叙心里轻松不少。
虽说大家都希望在拍照的时候有个好状态,但一定要比去年强,或者说,一定要比周敬好得多,则完全是宋清叙个人的想法。
大家愿意配合,宋清叙就已经很开心了,让唐徊为此买单,就没必要了。
与此同时,唐徊正在美容院外跟妈妈通话。
妈妈对他休学的事一直很有意见,这次打电话就是催他尽快复学。
好不容易把妈妈劝住,刚挂断电话,就看见了宋清叙的转账信息。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宋清叙已经看穿自己的小把戏了,这是要跟自己划清界限的意思吗?
唐徊说不出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嘴巴里像是被人塞进去一大块橘子皮,又酸又涩。
他想帮宋清叙,对宋清叙好,完全是出于个人心理。就算没有四年前的那件事,他也会这么做,而在出事前,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他不是要宋清叙为此妥协什么,或者放弃什么,他只是单纯地不想看见宋清叙为一件事烦心。
明明是个好天气,唐徊却突然觉得冷得有点刺骨了。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堪堪止住手抖,收了宋清叙的转账。
唐徊:【没这么多,我退你一部分吧。】
宋清叙:【不用,上次去医院的花销也在在里面。】
唐徊:【... ...】
唐徊:【行。】
如果跟他划清界限是宋清叙希望的,那他应该帮助他,而不是成为他前路上的绊脚石。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