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架前,两人相对而立。
沈之瑾打完招呼,对方却没什么反应,她只好讪讪地放下手,感觉无敌心虚。
人家都跑国外了,她还隔着语音骂,真的,有点过分,哪怕她当时只是没过脑的一句。
沈之瑾尝试解释:“呃,你是不是生气了?其实这个事吧……”
没等她说完,迟潜就扭过头低低咳了两声,这个时候,沈之瑾才察觉他哪里有点不对劲。
几天不见,迟潜双眸有种藏不住的疲惫,他那件高领的衣服,好像是刻意遮挡着的,脸色看不大清,也不说话,转身咳嗽就要走。
她愣了愣,赶紧追了两步。
“喂,你怎么了?”
迟潜好像知道她追上来了,大长腿一迈走的更快了。
沈之瑾还推着一车的东西,有的时候碰到人还得减速,就慢慢跟他拉开距离,再一转眼,人已经不见了。
她朝人流的方向走去结账区,四处张望着,感觉还是放心不下。
仔细想想他这不对劲的状态,还有最后一次通话时那微微喑哑的声线,应该就是病一直没有好。
终于在结账区排队的时候,她看到迟潜,就排在她旁边靠前一点的队伍,低着眸,滑动着手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
沈之瑾借着队伍移动,隔着点距离喊他,结果他也跟听不见一样,先一步付完钱拿起口罩走了。
明明就知道她跟着,还一个眼神都不给,装聋又装瞎,还装哑巴。
真真是,太可恶了。
沈之瑾盯着他的背影蹙眉。
这时,前面的人离开,终于轮到她了,她赶紧把蜜瓜米面什么的往自助台上搬,要不是有很多称重的物品,她刚才就直接不要了。
匆匆扫完码结账,有个工作人员过来帮她装袋,足足两大袋东西,她提起来就跑。
起步时动力很足,但续航就远远不行了。
沈之瑾站在超市外的拐角处左右环顾,人流熙攘间,她已经看不到那抹身影了。
低头,她神情略微低落,开始往世悦湾的方向慢慢走,一路经过各种餐厅美容馆,还有小孩的游乐设施,半点也提不起兴趣。
这片商圈很是繁华,不管是不是工作日,总是人流量最多的地方。
沈之瑾提着袋子,不知不觉中有两根手指已经没了知觉,她换了换重心,指尖吃力地往上蜷起。
正好这时经过一个儿童游玩场所的门口,两个打闹的小孩后退着跑过来,猝不及防撞到她的手上。
沈之瑾条件反射往后一缩,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塑料袋不知道怎么被扯出一道口子,承受不住里面东西的重量,还在逐渐撕裂。
几乎是同一时间,蜜瓜从破口处掉出来,砸在地上又往前滚了好几圈,最后撞在一个人的鞋边才堪堪停住。
她低呼一声,惊讶中视线沿着那双球鞋往上看,对上那双平静的眼眸,呼吸微滞。
迟潜已经把那包口罩拆开了,脸上戴着一个,领子也翻了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一动不动。
还没等她有什么动作,孩子的妈妈也立马追了过来,扯着那两个小孩给她道歉。
沈之瑾从迟潜身上回过神,转眸看向旁边两个已经被骂哭的小朋友,放下另一只手的袋子,挨个揉了揉他们的脑袋。
微笑道:“虽然不是马路,但这样倒退着奔跑确实很危险哦,听妈妈的话,以后不要这样了,好吗?”
两个小孩抬起脸,眼泪还没掉下来,鼻涕先掉下来了,啜泣着眨巴眼睛:“对不起……”
迟潜已经抱着瓜过来了。
孩子妈妈还是很不好意思,看着那个不怎么便宜的瓜中间被砸坏的地方,掏出手机对她说:“我赔钱吧,这瓜多少钱,我买下了。”
“不用的。”
沈之瑾摆摆手,正准备说没关系,旁边的人却冷不丁出声了。
确实如她所料,声音比起前几天电话里听到的,鼻音更重了,也更低沉了。
沈之瑾偏头看过去,听到他淡声说:“这是我的,不卖。”
-
二十分钟后,世悦湾。
沈之瑾两手空空推开大门,进去换好鞋,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又转身去看外面的人。
“不进来吗?”她问,“真不进来?”
这一路上,虽说迟潜是跟自己回来了,但始终都保持着一段很远的距离。
大概十步远,他就跟在后面,也不说话,如果沈之瑾停下,他也会跟着停下,直到她放弃接近自己。
这会,人还提着一堆东西,站在电梯前不肯动,只说:“你先进去。”
沈之瑾将信将疑,给他留了门,往屋子里退了几步,但没走远,时不时偷看几眼。
过了会,只见迟潜停在玄关,把她买的那堆东西放进去,然后没有任何打招呼的意思,直接退回到外面把门给关上了。
他动作太过流畅,像是事先预想好的,沈之瑾错愕地追出去,一把推开门,看到已经在按电梯的人。
她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冲过去,一手抓住他的胳膊防止人跑路,另一只手直接抬起摸上了他的额头。
触手就是一片惊心的滚烫,远超她的意料。
“喂。”沈之瑾表情严肃起来,凝视着那双平静的眼睛,试图看出点什么,“你烧多久了,没感觉吗?”
迟潜推开她的手,像是抑制了很久,转身在口罩下剧烈地咳起来。
她轻轻皱起眉,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有点想给他顺顺背,又不知道他会不会介意,最后只收回来,转身道:“你等我一下,我换个鞋送你去医院。”
十几秒去找车钥匙的功夫,沈之瑾再出来的时候,电梯前已经空无一人了。
她略感郁闷,从来没觉得这个人有这么犟的一面,慌忙把门合上,开始焦急等待电梯上升。
好在这时候三梯一户的优势体现出来了,她比迟潜慢不了多少,下到地库把车开出来,在一楼出口的地方还能等他一会。
远远看到人走出来,沈之瑾按了声喇叭,等他靠近。
迟潜刚刚挂完一个电话,抄着兜走过来,停在副驾门口,却没有上车的意思。
他弯下腰,隔着只开了半截的玻璃对她说:“我不需要你送,快点回去。”
“我不要。”
沈之瑾一身牛劲也上来了:“你今天要是不上车,我就一直追着你,让你不得安生,看看是你走路快还是我开车快。”
迟潜直起身,因为看不到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他好似轻轻叹了口气,扔进来一包口罩,应该是他刚才拆剩下来的,说:“你先戴上。”
沈之瑾照做了。
迟潜才拉开车门坐进来,刚扣上安全带,就听到她得逞的笑声:“嘿嘿,都说了要听我的。”
“坐稳,我们出发咯。”她有模有样地握着方向盘,开始启动车子。
迟潜转头看着她,过了会,又偏头靠向窗边,眸间漾起一抹笑。
“传染了可别怪我。”
“我抵抗力强着呢。”
沈之瑾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一边熟练地开车一边道:“我之前刚来的时候你还记得吧,差点没给我冻傻,你知道的吧,我是南方人,虽然国外有些地区的冬天也很变态,但这是两种不同的变态……”
在她一声声变态中,迟潜眨巴着眼,思绪逐渐变慢。
去医院的路大概两公里,很近,他却好像睡了很久。
眼皮仿佛千斤重,闭上了,就再难抬起来,像进入了一个沉静又无边的世界,没有一丝杂质。
如果可以,他想一直这样下去,可身边有个聒噪的声音一直在喊他,喋喋不休。
“迟潜?你醒醒!”
他猛然睁开眼,看到姑娘焦急的模样,头脑在混沌中获得一丝明晰。
“兔……”
“你不要说废话,你还有力气起来吗?不行的话我去叫人帮忙了。”
迟潜闭上嘴,眼皮半敛。
都还没说呢,就说是废话了。
沈之瑾没空管那些,看他没动静,直接准备下车去叫人,才刚转过身,手臂却被旁边的人拉住。
迟潜摇摇头,又偏头咳了两声,沙哑地发出声音:“不要紧,我只是睡沉了,能走。”
他说着便松手,推开车门下车。
沈之瑾也赶忙下去,小跑着上前,看了好几眼还是不放心,便小心翼翼靠近,挽住了他的胳膊,试图随时给他提供一个支撑点。
却不想身旁的人很是诧异地愣了一下,偏头看她一眼,才渐渐放松下来。不知道是有意无意,把手臂抬高了一点,方便她挽着。
因为目前只是发热症状,沈之瑾就带他来了距离最近的社区医院。
进门以后,沈之瑾找他拿了身份证,快速到会诊台前拿表,填了他的基本信息后,护士给他测了耳温,已经有38.5度了。
记录下数字,她目光搜寻到后面的一片椅子,看上去,大部分都是老人跟小孩,跟他说:“你先去坐会,我去挂号。”
好不容易配合了一段时间,哪知这人又不肯了,摇头道:“没事,我跟你一起。”
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沈之瑾虽觉得不妥,但还是同意了,让他离自己近点,以防万一出现什么突发情况。
挂号窗口排队处,迟潜双手抄在口袋里,步伐缓慢地跟着往前移动,微微偏头,眸光往右下移,映着身旁那个看起来纤弱,却异常可靠的身影。
沈之瑾好像总觉得,如果他突然倒下,她就有能力撑住他一样。
可只有迟潜才清楚,如果他真的失去意识倒下去,那么进医院的很有可能就是沈之瑾了,而不会是他。
但他还是配合着,意识清醒地站在她旁边。
挂号,签到,她拉着他的胳膊,一路从大厅走到门诊部,坐在长椅上进入漫长的等待。
许是流感多发季,医院的人特别多,鼻息间充斥着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时不时还能听到四处咳嗽和小孩哭泣的声音。
迟潜微微蹙眉,心底腾升起后悔。
这车,到底还是不该上。
安静须臾,不知道旁边的人想到什么,突然憋不住轻笑出声。
迟潜偏头看她一眼,沈之瑾才慢吞吞解释:“我就是想到你刚才跟小孩抢瓜,很搞笑,一个瓜而已,就是送给他们也没关系啊,为什么说话要那么生硬,还‘这是我的’。”
最后几个字,她故意学着他感冒后的嗓子压粗声音,却学的像游戏里跳出来的搞笑反派,不伦不类。
迟潜闭上眼仰靠在墙上,好像是在屏蔽什么有毒信息,虽然看不到表情,但眼角似乎是在笑着的。
过了会,他开口说话。
从沈之瑾这个侧面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声音震动时,男人上下滑动的喉结,以及那张口罩都遮挡不住的优越骨相。
目光即画笔,沿着口罩上方露出来的山根到眉骨,连眉峰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她突然有些心痒,想起家里那幅还未完成的画。
突然,迟潜好似察觉到什么,狐疑地睁开眼,转头和她对上视线。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沈之瑾回神眨眼,老实巴交:“没有,你说啥?”
“……”
迟潜无奈:“我说,那个瓜本来也是你买给我的,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沈之瑾愣住,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的同时,嘴上也在瞎编乱造:“你咋知道?你凭什么这么认为?我买瓜当然是买给自己吃了,为什么要买给你吃?”
“你猜我怎么知道的?”迟潜扬起笑,“你应该已经想到答案了。”
沈之瑾眼珠子转了转,几秒之后大彻大悟,拍腿:“阿姨!”
“肯定是阿姨背叛了我,只有她知道我会买什么,可她明明答应要帮我,为什么转头就告密啊?”
她抱怨得有理有据,眼睛一垂,已经委屈起来了。
“因为她也是为了你好。”迟潜又靠了回去,说了句不明所以的话。
“什么意思?”沈之瑾听不懂。
迟潜转过头,目光幽幽,染上点笑意:“她今天在系统上汇报工作……顺便跟我说,你想追我。”
无视沈之瑾逐渐震惊的神色,他声音轻了点,也更勾人了点。
“她还说,她已经教过你了,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你是个好姑娘,在这方面学的很认真,让我考虑考虑。”
空气有一瞬间好似停滞了。
沈之瑾怔怔看着他那双给人下蛊的眼睛,张了张嘴。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