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哪吒是凶手 第7章 7

宗潼要很费劲才能辨别出，他脚下的是个巨大的残破祭坛。

三层石阶托起整个石头祭坛，每阶足有半人高，石阶坑坑洼洼，一边彻底塌了，碎石堆成一座小山，被哪吒的动作影响，不时有一块石头咔啦滚落在地。

而高台之上，斜撑起一块巨大的日晷，因为高度的缘故，那日晷看起来莫名危险，威慑感扑面而来，好像随时会砸在脸上。

宗潼愣愣看了一会，才意识到哪吒的亮光来源是什么，那是哪吒的耳骨环，小小一个金环镶在耳际，宗潼一直觉得那只是个叛逆的小装饰，但现在……

宗潼瞥一眼混天绫，猜测那玩意估计是乾坤圈。

借着这点光线，他能看见哪吒用脚将祭坛上堆积的杂物清开。

连甘不想干看他家三太子清垃圾，四周又太黑太恐怖，不说话的话只能听着远处传来的惨叫和怒嚎，他百无聊赖，焦躁地在原地踢石子打发时间。

宗潼跟他搭讪：“刚刚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其实已经不算活着了，我听三太子说过，之前他与几位大人来清理战场，曾见过他白天的样子。”他低声解释，“据说他从黎明开始皮肉腐烂，在太阳升起的一瞬间化为白骨，傍晚又在白骨上长出新的肉芽，在月亮完全升起时恢复人形。”

“这……不能救的话，让他死了也好。”

连甘深深看他一眼：“妖族而已，何必费这份力气？你如今已经位列仙班，和那些低劣的东西再没有关系，也别把这个放在心上了。”

宗潼喉头稍动，半晌艰涩道：“……你说得对。”

另一边，哪吒很快清理出地方，招呼他们上去，两人紧紧挨着哪吒站在祭坛中央，生怕自己和他接触少了，被扔在这倒霉地方。

哪吒啧了一声，对这群只有身高胜人一筹的下属实在没辙了，他不耐地闭上眼睛，很快，只见红光一闪，三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黑黢黢的废墟里，只有龙族声嘶力竭的惨嚎在空荡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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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南天门。

江元仔细看过姬楠手中的监理文件，沉默地点点头，收起了手中长戟，示意他过去。

姬楠皱起眉，嫌脏似的捻起文件一角，胡乱折两折塞进怀里，冷淡地问：“三太子从战场走的？”

“应该是。”江元回答。

姬楠和他无话可说，确认过几人行踪后，便扔下江元，自顾自转身，打算前往斩龙台。

江元望着他的背影，静静道：“按规定，你身为监理，不得再与另一人同行，共行监理职责。”

姬楠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声音却很平稳：“这是天帝的交代。”

江元回答，“我会将今夜之事如实禀报。”

姬楠冷笑：“看门狗鼻子倒灵。”

“姬楠大人谬赞。”

“我没夸你！”姬楠被这话激怒，忽然转身大步走到江元面前，重重一指戳到他胸口，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你以为我真不敢对你如何？”

他每说一个字，就用细长手指在江元胸口狠狠捅一下，如果手指是刀，这会儿江元的胸口已是血肉模糊千疮百孔。

江元被他戳的闷哼一声，脸上仍没什么表情，只略皱了皱眉：“我没觉得，如果你觉得这样可以消除误会，请随意。”

“……！”姬楠动作一滞，被他的话激怒，险些没拔出剑来，将此人斩成八段挂到城门上示众，三天后摘下来喂狗。

“等着，迟早有一天，迟早。”姬楠冷笑一声，摔袖就走。

一路去往斩龙台，姬楠火花带闪电地走得风雨欲来，俊脸黑如锅底，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快到斩龙台时，他袖中有人说话：“他会向天帝禀报吗？”

“无所谓。”姬楠嗤之以鼻，“我能应付。”

他平静一番心情，才道：“哪吒带他们从古战场去往凡间，他是故意要让那个水族路过罗汉庙。他想做的事情，一定和先前他们说的敖桓有关。”

熊常在他袖中沉默片刻，忽然催促：“走吧，追上他们，我不想再看他做一次傻事，不管怎么说，我一定要拦住他。”

“你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熊常回答，“但我晓得，他想一个人做的，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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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潼被刺耳的刹车声惊回了神。

潮湿咸腥的海风让他找回了久违的安全感，宗潼定神，先察看所在环境。

宽阔笔直的柏油车道，往返车道中间拉着漆成浅绿色的隔音网，高尔夫棍形状的高大路灯在视线中齐刷刷地复制粘贴，好像被拖动窗口后卡了的电脑。

在隔音网的另一侧，车辆经过的呼啸声被速度拉长。

这是公路？

宗潼一愣，看向身后水泥护栏，桥梁下摆了数以百计的铁皮货厢，周围建了一排方方正正，火柴盒似的的厂房，成排的窗户都亮着，不时有人影闪过。

而更远处，黑黢黢的无法看清的地方，海风的味道能告诉宗潼，那里是大海。

他在这里兀自发呆，连甘却慌了，他从没来过人世，乍见黑夜里满街通明，喧嚣高涨几乎要顶破耳膜，不自在极了。

“宗潼。”连甘扯他，“这是哪啊。”

“高速。”宗潼回答。

“哦……人间真是吵。”连甘没兴趣追问什么是高速，只苦着脸塞住耳朵，“三太子呢？”

“不知道，我没见到。”宗潼跟着四下看看，没在高速上找到路标，也没法确定自己身在何处，“总之先离开吧，先找到三太子。”

“行。”两人没声没息翻过水泥护栏，落在桥下的货厢顶部，环视四周，只有排列整齐的货厢，桥下黑洞洞的，看不分明。

连甘眯起眼，在黑沉沉的夜里辨认许久，忽然伸手一指，大声道：“那里！”

“什么？”宗潼茫然看向连甘手指的方向，找了半天，才看出远处塔吊顶上那一点黑影，似乎是个人站立的形状。

“走走走。”找着了主心骨，连甘来了精神，拉着宗潼要去找哪吒，三太子不在，留他只和妖族留在陌生环境里，连甘浑身难受。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一道手电筒光扫过附近，紧接着有人大声呵斥：“谁在哪里？！”

连甘一愣，宗潼也是跟着一惊，立刻压低声音催促：“快走，被发现了不好解释。”

连甘莫名其妙：“为什么？”

“被人发现了很难解释。”宗潼说。

巡逻的保安仍然大声威胁他们，越走越近，手电筒光在货厢的缝隙里晃来晃去，有好几次照到了连甘的脸，连甘眯起眼睛，剪影被打在了身后的高架梁柱上。

保安单枪匹马抓贼，靠骂娘壮胆：“操，真有贼！我可有电棍！你老老实实的别动！”

麻烦来了。

宗潼心里暗自叹息，并很快做了决定，看连甘的反应，多费口舌解释也没用，不如先拉着他离开，见到哪吒后再说后话。

手电光越来越近，雨鞋踩在烂泥里叽嘎叽嘎地响。

来不及再犹豫，宗潼拉上连甘要跑，但拉了几次，连甘不仅不动，反而不耐烦的还甩脱了宗潼的手。

又一次的拉扯后，连甘的耐心彻底告罄，他推开宗潼站起身，倏然间瞳孔闪烁起雪亮电光，平日里亲切讨喜的娃娃脸在雪白瞳孔的映衬下，显得极为冷酷。

“让开。”他沉声说，“凡人竟敢对我不敬。”

宗潼头皮一紧，感觉头发陡然散开，蓬松飘扬根根直立，静电声滋滋作响。

“连甘……”宗潼狼狈地别开目光，不敢再和他对视，“在人间杀人很麻烦，别——”

“麻烦？”连甘弯起嘴角，语声犹带轻蔑，“凡人而已。”

“可你是神仙。”宗潼忍不住道，“杀人是妖会做的事，仙人享受香火，惠泽世人……”

仙人怎么会杀人？

杀人的仙，和妖又有什么区别？

“宗潼，你真是妖物吗？”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话，连甘被逗笑了，没再说下去，只摆摆手让他退开。

宗潼抿唇，与他对视片刻后，犹豫地让开了路。

“快点老实下来！”保安又大声恐吓一句，站在原地顿了顿，猛地加速几步，拐过弯怪叫，“不准动！我有电棒！”

惨白的圆型光束在货厢顶部迅速扫射几次，保安愣了愣，狐疑地绕着货厢转了一圈。

空无一人。

前不久刚下过雨，泥土尚且湿软，可货厢周围只有他自己孤零零的脚印，保安站在原地，用手电筒照着自己来时的脚印，想起刚刚桥墩上映出的剪影，心里越想越怕。

“莫不是见着鬼了……”他心里寻思，感觉浑身发寒，不敢继续想下去，只慌忙收拾起手电和电棍，头也不敢回地跑远了。

待到保安离开货厢区，混天绫才松开宗潼和连甘的嘴部禁锢，让他们能换换气说话。

连甘眼中的电光不知何时褪去了，圆脸和深棕色的眼珠让他看起来乖巧可爱，像个讨喜的弟弟，满脸委屈地冲哪吒抱怨：“你怎么不见了啊，我和宗潼找你好久！”

哪吒勾了勾嘴角，算是笑笑，没回答他，路上已耽误去了不少时间，事不宜迟。

“连甘在这里等我。”哪吒吩咐，想想又道，“就在这里，别动，也别惹事。”

连甘不情不愿地哦了声，半晌突然又问：“怎么就等你啊，宗潼呢？”

“口误。”哪吒答得很快。

随后，哪吒打了个手势让他住嘴，自己则看向宗潼，示意他带路。

宗潼本来没注意到哪吒的话，但连甘这么一问，他忽然觉得心里发冷，意识到什么。但面对哪吒，无论他想做什么样的小动作，都毫无胜算。

他一时心如乱麻，不知如何是好，眼见哪吒又催促一遍，他才慢吞吞化出叶片，攀着钢筋，像章鱼一样，慢慢往地面蠕动。

连甘瘪瘪嘴，抱膝坐在塔吊上，背靠着驾驶室的玻璃，注视着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黑暗里。

哪吒出门办事难得带他，他本以为是场冒险，开开心心走到这里，却发现到了临门一脚的地方，三太子却领着新来的妖族走了，带新来的都不带他玩！

连甘满心愤懑不平，自顾自沉浸在心思里，因此错过了远处高速路上的一场小小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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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们的速度，到海边其实只需一息。

但宗潼从哪吒方才的口误里察觉到不对，所以从方才的事情里找出理由，又是被连甘惊吓到了，又是坠落时伤了腿脚走不快，不能承受缩地术的力量。

但令宗潼意外的是，哪吒对他这些拖延时间的小把戏没有丝毫异议，任凭他带着自己，慢慢地用两条腿走向海边。

跑是跑不掉了，宗潼慢吞吞地走在前头，偷偷琢磨出路。

他对自己的实力有深刻认识，明白即使他现在遇见奇遇，原地立刻提升三个大境界，估计也没法伤到哪吒一根毫毛，毕竟他是能和孙悟空一战高下的人物。

打和逃都行不通。

很快，宗潼否定掉这两个可能性，全心全意地开始思索第三条路。

动之以情呢？

只要哪吒心软，或者认为自己除了带路还有其他利用价值，那么他就暂时能保留住一条小命。

想到这里，宗潼立刻开口：“三太子。”

“嗯？”令宗潼惊讶的是，哪吒的声音很温和。

“三太子是因为这里离海边很近，才选择的这里吗？。”总之先套个近乎。

“不是，就算是我，也没法通过祭坛，直接去我从未去过的地方。”哪吒淡淡说，“这里是陈塘关旧址。”

他顿了顿，侧过脸仔细听了听松涛声，半晌。

“几千年过去，沧海桑田，星移斗转，陈塘关不在了，人间……变得很吵闹。”哪吒轻声说，“你听。”

宗潼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虫鸣声、隐约的潮水扑岸声、鸟类扑啦啦扇动翅膀、阵阵林涛之外，城市仍然醒着，机器嗡鸣不休，人声似有若无。

比起夜晚死寂的仙界，人间的确太过吵闹了。

“陈塘关不在了，死在我手中的朋友却死而复生，要为我讨一个公道。”哪吒瞥了一眼宗潼，这个一路尽力保持冷静克制的男人，在他别有深意的话下，脸色渐渐惨白。

“这——”

哪吒注视着宗潼，满脸玩味：“敖桓没有告诉你，他其实真的死在我手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