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哪吒是凶手 第11章 11

这一夜注定漫长。

已是深夜，李府门前却灯火通明。

被敲门声惊醒的下人们三两成群聚在庭院边缘，表情凝重又畏惧，窃窃的私语声虫鸣似的，化在空气里。

“玄火纹……那不是云岩宫的人？”

“天帝的人……三少爷又闯祸了吧。”

“是不是和最近的那个案子有关……小少爷莫不是真恨老爷……”

一行脚步声匆匆接近，有人眼尖看清来人是谁，匆忙提醒：“噤声！”

下人们讪讪住了嘴，惴惴望着脚步传来的方向。

两名小侍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为身后的李靖夫妇照亮脚下，像是被人从睡梦中匆忙惊醒，殷夫人只简单挽起头发，披起外袍，一手紧紧攥住衣襟，一路小跑地将李靖送至李府门前，方才语带担忧地开了口：“哪吒他……”

“我很快回来。”李靖沉声打断她的话。

李府门外，两名身穿玄衣的男人垂手而立，见李靖孤身出府，其中一人淡淡颔首，伸手虚邀：“李将军，天帝有请。”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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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连甘的消息已经足够灵通，但仙界二界之间的通讯仍需要时间，在他紧急调度人的时候，江元已经干净利索地将报告呈递到了礼渊司的案头。

江元是个守规矩的人，依他的身份，直接面见天帝是不够格的，所以，他要向天帝上报事务，必定会恪守规章，板板正正地走礼渊司的手续。

这就是哪吒为什么要吩咐那两句的原因。

先拦住江元去礼渊司办手续，如果来不及，那就去找姬楠，让姬楠以礼渊司司乾的身份截下报告，若是都来不及，那就没办法，只能哪吒亲自向天帝解释。

回天庭的路上，他与连甘紧赶慢赶，不忘分出三两心神，编出一箩筐的瞎话去应付天帝，至于宗潼，这个不怎么重要的人就被他们暂时抛到了脑后。

离火司中，下属低头单膝跪在哪吒面前，报告情况：“我们收到司书的消息后，立刻动身去南天门找江元，但未能拦住他。”

“姬楠呢？”

“府邸的人说，姬楠大人傍晚时去了云岩宫，至今未归。”

“云岩宫？”哪吒皱起眉，“天帝的病又反复了？”

天帝早年于战争中落下了病根，虽然侥幸留得一条性命，但却常年缠绵病榻。

每每病情反复，姬楠便要去云岩宫侍奉父亲，时间不定，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三年五年，唯有等到天帝身体好转，他才能重获自由。

“属下不知。”

哪吒皱眉思索半晌，叹了气：“是我操之过急，下去吧，我另想他法。”

“是。”

男人领命退下，连甘却没有动，他静静看着哪吒伸手招来外袍系上，又垂目认真掸去皱褶，看起来似乎打定了要负荆请罪的决心。

半晌，他犹豫开口：“三太子，还有别的方法。”

“什么方法？”哪吒低头为自己系上腰带，漫不经心地接他的话，“让天帝当场失忆还是回到今天傍晚的时候？”

连甘没笑，神情很严肃：“我没和你开玩笑，你想，天帝在意这件事，说到底只是怕你和水族勾结，犯上叛乱，但是明面上他绝不会和你闹翻的，只要你给他一个台阶下，这件事很快就可以轻轻松松地过去，你也不必——”

“行了。”哪吒开口打断连甘，偏头深深看了连甘一眼，表情很淡，眼神却深，警告似的，“想都别想。”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连甘不服气，小声嘀咕。

“无非就是着人替罪之类的下作把戏。”一身朝见天帝的官服穿戴完毕，哪吒最后正了正冠，镜子里瞥见连甘暗含担忧的表情，便很是无谓地一掀唇角，满不在乎的笑道，“本就是我的恣意妄为，被发现后受些惩罚也是理所应当。”

“可——”

哪吒身形一晃，转瞬间已经出现在瑞南楼外，连甘太啰嗦了，他懒得再和他争辩，干脆捏出个缩地术走人。

连甘没脾气了，忧心忡忡地追出门，趴在栏杆沿目送哪吒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外后，他才蔫头耷脑地垂下眼睛，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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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更浓，云岩宫漆黑高耸，像沉在墨水中的一方厚重砚台。

哪吒穿行于宫内，大殿清冷又沉默，两壁稀疏地排列几盏幽幽的千年灯，青铜的灯人沉静地跪在地上，手里托着永不熄灭的火光。

脚下厚重的兽毛地毯吸收了他所有的脚步声，皮毛柔软华美，闪烁着淡淡的荧光。

地毯来自于无数战争中失败的妖族，兽族制成毛皮，水族以秘法炼成千年烛，至于以美貌出名的有羽一族，则精心挑选出容貌无暇的俘虏制成灯人，从此千秋万岁地跪在这里，为天地共主掌灯，照亮每一位来客的去路。

宫室之间的摆设并无不同，也没有侍从守卫，整个云岩宫除去哪吒与天帝父子，好像就只有那些冷幽幽的手下败将，一动不动地透过青铜的眼睛，透过幽幽的烛火，透过柔软的毛皮，一眨也不眨地瞪视着他。

整座云岩宫，像一座被遗忘在时间里的，寂静的坟墓。

天帝寝宫的布置与外围宫室并无不同，只多了床榻与桌椅，哪吒得到许可进门时，姬楠正漫不经心地翻一本书书，喝空的药碗搁在右手边，褐色的药渣沉在碗底。

“今夜倒是热闹。”姬楠眼皮抬也不抬，“很晚了，天帝已经歇下了。”

“殿下好情致。”哪吒冷冷淡淡，“深夜不就寝，还在用功。”

换做平时，姬楠必定挑高眉毛，尖酸刻薄地回敬一番，但今日不同，他对哪吒的暗讽全无反应，只慢悠悠翻过一页，“用功谈不上，不过是看看闲书打发时间。”

哪吒扯扯嘴角，算是对他废话的一番回应。

姬楠撩起眼皮瞥他一眼，顿了顿，若有所指地看向床帷，繁复厚重的布料遮挡了所有意图窥视天帝的视线，不知想到什么，他细长漂亮的凤眼微微一闪，抬手合上书册，姬楠起身，随手掸掸衣服，与哪吒道：“出去说吧。”

“我有要事——”哪吒脱口，但话没能说完，便见姬楠轻轻摇头，示意他“噤声”。

床帷里悉索响了一声，像是有人轻轻翻身。

哪吒迟疑一瞬，点了头。

姬楠推开书起身，与哪吒一前一后出门，合上门时他动作很轻，手指垫着门边，门扉合拢时没发出一点响动。

“你是来说下界的事情的话，那就不必谈了。”姬楠语气波澜不兴。

“怎么说？”

“因为已经迟了。”姬楠嘲讽地勾起嘴角，“离火司统领熊常私下凡间，与水族勾结，罪无可赦，天帝震怒，令礼渊司断其修为，贬下凡间重入轮回。”

“别在我面前用熊常开玩笑。”哪吒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姬楠，语气危险，“我下凡办事，与他何干？”

姬楠嗤笑一声：“怎么，三太子这是威胁我，我拿他开玩笑又如何，此事当真，又如何？”

他骄矜地扬起下巴，刻意露出脖颈，皮肤苍白且薄，几乎能看见纤细的青紫色血管搏动，他反问哪吒：“三太子还能在这云岩宫中，当场格杀本君不成？”

话音未落，火尖枪已攻到面前，迎面的热风吹散姬楠鬓边碎发，哪吒面容冷峻，泛红瞳孔饱含杀意，炽白火光凝于枪尖一点，可想而知，被这一枪捅穿，不落得个灰飞烟灭，起码也是个死无全尸。

像是没想到哪吒真敢动手，姬楠愣了一瞬，但只这一刻迟疑，再想多已来不及了，姬楠紧缩的瞳孔中映出哪吒紧咬的牙关，枪尖在他眼底无限放大——

嗤——！

几根烧断的长发慢悠悠飘在空中，姬楠狼狈地偏开脸，双眼紧闭，一瞬的不可置信和惊恐仍残留在脸上。

而火尖枪，早在那一瞬碎成漫天火星，消散在了空气里。

虚握空气的哪吒收起架势，抱起臂来冷冷一笑：“杀你不敢，卸你一两条胳膊，倒是没什么问题。”

“你——！”姬楠大怒。

哪吒懒得理他，伸手拨拉开姬楠就要强闯进屋里。

姬楠被他推的一晃，当下便觉得有些挂不住脸，胸口剧烈的起伏两下，姬楠满眼怒意，一个跨步径直拦在哪吒面前，语气恶狠狠地：“你不信？”

“我信个屁。”哪吒不耐，“滚开，别挑战我的耐心。”

姬楠没让开，哪吒更烦躁了，啧了声：“你到底要干什么？”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让他觉得荒诞，莫名，暴躁。

好像有什么事情正在失控，向深渊滑落，而他无知无觉，被人撂在台上当猴耍，像个傻子。

他与姬楠尖锐又沉默地相互瞪视着，不知多久，竟是姬楠率先冷静下来，他别开脸，表情有几分不忿，勉强平甫一番情绪后。

姬楠说：“是真的。”

“我不在礼渊司，所以没收到你的消息，江元的消息递进云岩宫没过多久，你爹就来了。”

哪吒一怔，心底浮起一丝不详：“李靖？”

姬楠仍有些情绪，说话**的：

“他和天帝谈了些什么我不清楚，但他离开之后，天帝便令我将这份判决书传回礼渊司……”

话未说完，哪吒已脸色大变，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姬楠一愣，慌忙追问。

然而哪吒已于瞬息间已掠出几丈，未能听见姬楠的追问，不过一息时间，他已消失在姬楠的视野里。

被打断话，独自抛下的姬楠本该暴跳如雷，然而不知为何，他却只慢慢皱起眉，朝着哪吒离开的位置最后看了一眼，转过身推开了寝宫的门。

床帷大开，药味清苦浓厚地溢散在空气中，屋里的空气总让姬楠觉得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向天帝行礼请安。

天帝不知何时醒了，正倚在床头饶有兴味地看书，细看正是姬楠方才读的闲书。

天帝国字脸，细长眼，面有龙虎之相，双目开阖时有精光，神采奕奕，看起来完全不像病人。

天帝声音低沉：“如何？”

“已按照您的吩咐说了。”姬楠低下头，态度很恭谨。

“既然如此。”天帝挥挥手，随手将书放回桌面，“那就退下吧。”

“是。”

姬楠倒退出房，合门时动作很轻，往寝殿走的时候有风吹起碎发，他随手抚平，摸到烧焦的地方时罕见的没有生气，只是突然想不起来，他单方面决定讨厌哪吒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