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报名完毕,献艺开始。
夫人们坐在棚中,兴致盎然地瞧着高台上的贵女们。
与其说是献艺,倒不如说是一场婆婆相看未来儿媳的盛会。但凡某某官员家的千金献艺结束,褒奖声便多些,若只是小门小户,则少些热情。
至于才艺如何?正如此前李婵说的,只是个乐子罢了,夫人们并不较真。
况且她们也无从较真。
一来池州之地文化底蕴不厚,以经商和乔迁居多,做学问的没几个。官宦子女学琴棋书画只为附庸风雅,涉猎却不精通,不论抚琴还是作画皆自娱自乐的水平。
夫人们象征性地夸赞,就连完全不懂音律的辛氏也笑呵呵说了句“弹得真好”,然后便没其他了。
沈如絮坐在下头看贵女们展示才艺,心中平静,倒是一旁的林荟,一直紧紧攥着帕子。
看得出她的紧张,沈如絮安抚:“表姐一会上去,就当在自己家中就是。”
“让你笑话了。”林荟惭愧:“白长你一岁却不如你处世镇定。”
没多久,婢女唱林荟的名字:“范府表小姐林荟,为夫人献一曲《春江花月夜》。”
有人侧头注目过来,随即又淡淡收回视线。有的甚至听见林荟的名字,并不关心,继续跟旁边的人低声交谈。
林荟抱紧怀中的琵琶,深呼吸口气:“絮表妹......”
沈如絮点头,鼓励道:“表姐好好弹,拿了彩头也让我开开眼。”
林荟轻松地笑起来:“那我去了。”
“嗯。”
沈如絮鼓励林荟只是想让她重拾自信,倒没想过她赢头筹。她继续吃茶,目视高台,耳边却在听范雪姝说话。范雪姝搜罗了许多八卦,沈如絮闲着无聊,居然也听得津津有味。
直到高台上“铮铮铮”一串响亮的声音传来。
力透云霄,悠扬利落......
沈如絮一怔,立即坐直看向高台。此时此刻,其他夫人也跟她一样,交谈声像是被这一声琴音斩断,现场突然安静。
只余高台上,清脆如玉珠的琵琶音。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想到林荟的琵琶弹得这么好。时而嘈嘈切切如潋潋江水涌来,时而幽幽暗暗如清泉流淌;时而弦如急雨,时而缓慢若梦,令人如痴如醉。
沈如絮前世曾钻研过音律,为此她常去凌霄阁听曲,凌霄阁有京城数一数二的琵琶高手,音律一绝,不料林荟的技艺与她们不相上下。
她大为惊奇,暗暗观查周遭夫人们的神色。此刻,她们也跟她一样。
知府夫人与池州这些官夫人不一样,她是扬州人,出身书香世家,从小受音律熏陶,琴技好歹一听便能分清。前头那些个贵女有的刻意摆弄技艺却只有形而无神,有的循规蹈矩弹一通只求平稳不出错漏,那眼前这位范家表小姐可就是精通了。
她自知学琴非寻常之功,也非等闲天赋,谁能想到一介商户女能有这般造诣?
若说知府夫人此前还有些不喜这位商户出身的表姑娘,现在倒是一改姿态,刮目相看。
身份有高低,技艺无贵贱,她欣赏有才之人。
人在做自己擅长的事时易散发自信的光芒,此刻的林荟便是这样。
她举止神态高雅柔美,气度从容风流,一点也不输那些贵女,甚至比她们更耀眼,更吸引目光。
一曲结束,在场之人竟一时有些回不过神。还是知府夫人率先鼓掌,其他人才跟着附和。
众人原本是瞧不上林荟的,可见知府夫人欣赏,便纷纷扭头恭维辛氏,夸她有个才情了得的外甥女。
辛氏心头也震惊,没想到她这个外甥女深藏不露。
林荟抱着琵琶下来,掩不住兴奋,却依旧紧张地问:“絮表妹,我适才弹得可好?”
岂止是好?
简直全场最佳!
沈如絮悄悄对她竖大拇指:“非常好!”
范雪姝也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林荟:“林表姐,你居然这么厉害?比我耍枪还厉害。”
林荟听着周围夸赞的声音,不好意思地笑了。
珠玉在前,后头献艺的贵女就显得平淡无光了,有的甚至不想丢人现眼,索性以腹痛出恭为由躲过去。
沈如絮献字,是最后一个上的,她表现平平,也并未引起其他人注意。写好字后,交给婢女送给知府夫人。
有些官夫人不懂字,瞥了两眼后,象征性地夸了两句。倒是知府夫人沉吟看了好一会,然后收起递给婢女,命婢女送去前院书房。
此次献艺,毫无疑问林荟是最出彩的那个。可她只是个商户女,众人不好品评,全看知府夫人如何决断。
“我竟不知范府卧虎藏龙。”知府夫人说:“曾听闻范夫人膝下三子,个个人中龙凤,料想若是养得女儿,也该秀外慧中,才貌双全。如今一看,果真不假。”
辛氏长脸得很,唇边一直挂着笑。嘴上却谦虚道:“哪里哪里,是杨知府治理有方,令我池州人杰地灵,净出英才。”
这话说得令知府夫人心里舒服,脸上的笑更真诚了几分,招手让林荟过去,亲手将御贡苏绣宫扇送给林荟。
此举令其他夫人小姐脸色变了变。
在座的夫人们大多是带着女儿来的,谁都希望自家女儿拿彩头,可偏偏风头却被个商户之女抢了,谁心里都不舒坦。
但不舒坦只能忍着,还得作出一副欣赏的神色,免得被人小瞧。
倒是贵女们年岁轻了些,脸上表情难以藏住。或是嫉妒,或是羡慕,十足精彩。
尤其此前欺辱过林荟的李婵等人,此刻站在一旁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
知府书房。
杨知府得知陆亭知和张岱的来意,立即吩咐人去将戏班子关押起来审问。
又细细问了案子始末,心中惊骇。
“幸好陆大人来得及时,不然本官罪过大了。”
陆亭知与张岱坐着饮茶,张岱道:“其实我们也是圣命难违,今日尊夫人生辰,本不该上门打搅。”
“哪里哪里,两位大人为圣上办事,既来到本官管辖之地,本官自该全力配合。”
“来人,”他吩咐:“重新给两位大人上好茶。”
陆亭知既然来的目的达到,不打算久留,正欲起身,却见一个小厮捧着副字进来。
那小厮道:“老爷,这是后头贵女们给夫人献艺写的字,夫人说老爷酷爱书法,这副字拿来给您欣赏。”
“哦?”杨知府立即捧过来看,边看边抚胡须:“好哇!飘若浮云,矫若惊龙,难以想象这是出自闺阁女子之手。”
“是哪家小姐写的?”他问。
小厮答:“是范家从京城来的那位表姑娘,姓沈。”
陆亭知动作一顿。
杨知府点头:“我听说范伯州有个外甥女在京城,正是易阳伯府沈家。没想到,易阳伯那样的还能养出这么个女儿。”
陆亭知不动声色瞥了眼字,看清字迹时,倏地蹙眉。
张岱好奇,也看了眼。这一看,面露惊讶。
他觑了觑陆亭知,这字迹居然跟陆亭知的七八分相似,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师出同门,真是奇怪。
杨知府捧着字欣赏了会,对小厮道:“你回去告诉夫人,这字我留下了。”
“是。”
小厮转身出门,又被喊住,杨知府说:“你将我这方砚台拿去,送给那位沈小友,就说我拿砚台交换这副字。”
他呵呵笑:“免得夫人说我贪墨小姑娘的东西。”
待小厮关上门离去,杨知府仔细将字收好放在桌上。
他凝眉沉吟片刻,正色对陆亭知道:“陆大人,本官有个不情之请。”
“杨大人是担心若从府上审问出罪犯,牵扯于你?”
杨知府点头:“确实有此顾虑,夫人生辰,于半月前请戏班子入府。我也不曾过问这些,更猜不到有罪犯藏匿其中。”
杨知府身在朝堂,自知常州外敌犯城的事有多严重,而这廖乾是廖卓邦的侄子,若他藏匿在自己府中被有心人知晓,旁的不说,只一纸弹劾就能让他丢官抄家。
陆亭知道:“杨大人不必担心,下官自知该怎么做,绝不会牵连于你。”
杨知府一喜:“那就好那就好。”
“只不过......”陆亭知话锋一转:“我今日上门拜访,身边知道的不少。”
他意有所指看向张岱。
张岱莫名其妙,就听他继续道:“其实张大人也喜欢字。”
哈?
张岱懵,张了张口,又闭嘴。
杨知府官场浸\\淫已久,一听就明白了。
原来是索要封口好处,也不知是为张岱而要,还是他自己想要。
但不论哪种,他必须给。毕竟能以一副字免去丢官抄家的祸端,他还是能取舍的。
只是心头有些遗憾,他才用一方端砚换来的,还没捂热就要送人。
张岱得了字,郁闷地出门,一路上脸色不好看。
待出了知府大门,他将字丢进陆亭知怀中,神情些许鄙夷:“你想要就直说,为何借我的名?”
陆亭知:“若我直说,有假公济私之嫌。”
张岱:......
备注:本章《春花江月夜》的品析是初初自己胡诌的哈,其实我特地去听了好几遍,好听是好听,但没听懂。(悲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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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