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半,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程雨在楼下的小超市买了桶牛肉泡面正打算上楼,背后忽然传来一道轿车鸣笛以及强烈的白光。
她整个人站在白光下,刺的捂住眼,接着清晰听见了砰的一声——车门被里打开又关上的动静。
“程雨!”有人叫她。
程雨放下手,这才看见不远处朝自己走来的席胜,穿着很正式,头上喷了发胶,一股扑鼻而来的职场精英气息。
他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程雨看着人走近,半晌才开口:“你怎么回来了?”
“项目提前谈成了,就等不及想回来看看你。”说完,席胜看了眼女人手里的泡面,眉头紧蹙,“怎么又买这个?泡面吃多了对身体不好的。”
“不见得,我从小吃到大。”程雨耸了耸肩,不甚在意。
“行行行…”他无奈应和。”对了,刚刚车灯好像晃到你了吧,抱歉啊。”
“没事,也就差点眼瞎而已,换别人我就开骂了。”
“哈哈哈。”
两人一同往前走,这片街道老旧沉寂,周围住的都是一些打工人,餐食店偏多,此刻正好是饭点,对比白天烟火气增添了不少。
上了某栋居民楼的八楼,程雨虚脱的往柜台前的摇椅上一躺,发出吱呀一声。
她脚随意勾了下,将柜子下边的红色胶凳勾到席胜面前,言简意赅:“坐吧,干净的。”
没休息太久,程雨三下五除二撕了泡面塑料包装,席胜见状赶忙又起身制止。
“等等!”
“……”程雨停下,静静看向他。
席胜叹了声气,把刚才提的大袋子打开,里面装的居然是打包好的饭菜,闻着很香。
他把东西一个个拿出来挨次打开,有荤有素,令人食欲大开。
“就知道你肯定又是一桶泡面垫吧,还真不拿自个儿身体当回事,喏,快吃,不然一会儿凉了都。”
静默了小会儿,程雨接过他递来的一次性筷子,迟疑道:“你…不一起吃?”
席胜笑,“别担心,我刚下飞机就吃过了,距离不超过三小时,还不饿,这些是专门买给你的。”
“那好吧。”泡面肯定不及米饭香,程雨也没跟他客气。
现在快到七点了,按往常讲一般这时候很少会有客人来,吃了没几口,程雨却冷不丁听见底下楼梯间有拖动行李箱的响动,席胜也听见了。
一分多钟后,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风尘仆仆出现在两人视线内。
男人长得很好看,皮肤白净,身姿挺拔劲瘦,大冬天穿了件老款式的军大衣,底下是条洗的泛白的蓝色牛仔裤。
这穿搭其实没什么问题,既大众又保暖,但要落入程雨这双较为挑剔的眼,就显得有些过时,甚至是土气了。
空气寂静,没一个人讲话。
她下意识看向他左右身侧,各有一个大行李箱,一黑一灰装的鼓鼓囊囊,看着就笨重,再转移那只被冻得指关节泛红的手,修长干净,能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脉络。
程雨的旅馆占**十,三层楼,楼里又没电梯,有些灯泡还是坏的,可想而知对方要上来这一趟有多麻烦费劲。
停到柜台前,男人微喘着粗气,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程雨用筷子轻轻戳着碗里米饭,开了个显而易见的头。
“要住店?”
男人没看她,神态自若拿出了手机,在上面不停敲字。
耐心等了会儿,她站起来,这次声音大了点,“你好,请问是要住店吗。”
“……”
程雨和席胜对视一眼,他也帮着连叫好几声,结果对方还是置之不理,似乎全部身心都投入了手机中。
程雨这会儿本来挺饿,以为是对方成心整蛊,不由得生出些脾气来。
她用力坐下,手挥向了不大的台面,不慎扫到前面摆放的木质纸巾盒。啪嗒一声,盒子正好掉到男人脚边,里面的纸巾散落一地。
经这一动静,男人总算抬起了头。
他眼眸漆黑,一副无辜懵懂的表情看的程雨又一阵莫名火大,冲他努了努下颔,语气称不上友好,“舍得理我了?”
对视几秒后,男人竟冲程雨笑了,脸颊两侧的酒窝跟着凹陷出来,俊秀又腼腆。
他蹲下身捡起盒子和纸巾,途中还轻轻吹了下上面的灰尘,摊开一面给程雨看,示意纸巾并没弄脏还能用。
虽说将纸巾盒打翻有对方一部分原因,但程雨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脸色终是缓和一点,道了声谢。
“你到底…是不是来住店的?”她还是没忍住询问。
反常的是自己都这样问了,男人表情还保持刚才迷茫的样子,微微眯起眼,目光集中在她嘴上,看着倒不是有冒犯的意思,更像是——
不知怎的,程雨隐隐约约冒出一个想法,思虑再三下,她突然伸出手开始缓缓比划。
“你听不见我说话吗?”
是手语。
“……”男人愣了下,继而眼睛一亮,重重点了下头。
刚才他本就是担心会沟通障碍,就习惯性先在手机编辑好需求,好为双方省去一些麻烦。
男人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激动,也开始比划起来,“不好意思,我其实是个聋哑人,没想到你也会手语,真的太巧了。”
竟还是聋哑人。
同他的喜悦相比,程雨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虽然事先并不知道情况,可回想起刚才,她或多或少还是产生了一抹歉意。
一旁的席胜不懂手语,但通过两人的行为也大致猜到了,看出她有些自责适宜安慰了几句。
收拾好心绪,程雨才对男人说:“我大学时参加过手语志愿者活动,会的也不多,见谅。”
停顿后,她欲言又止,想道歉又感觉好像没必要,兴许人家什么都不知道呢,说了反倒徒增尴尬。
犹豫间,男人先打起手语来。
“老板,刚刚我在楼下招牌看见这上面有住宿,最便宜的有十元一晚,请问是真的吗?”
“……”程雨反应慢了半拍,“嗯是,不过十元的是上下床,里面最多要睡六个人。”
原来是六人寝。
男人追问:“那有没有单间呢?”
“有,单间十五,二十五,依次往上推的都有,看你住哪个价位。”
男人仔细想了想,终究还是怕会吵到别人休息,再加上自己从没和陌生人同住过。
“那就十五元的。”
“好的。”
“另外,我想问一下你这可以长租吗?”他神情中带着恳切,吸了吸鼻子,“我刚来这儿还没找到工作,估计会住的稍微久一点。”
不惜选在她这破地方长租,看来条件很艰苦啊。
“可以,你要久住租金能算你便宜一些,一个月三百,包水电网费以及床上用品,房间我每天也会打扫,不过吃饭你得自己解决,我这儿也做不了饭。”
话说出口,岂止男人,连席胜都不由得愣住,凑她耳边说:“程雨,合着听了半天,你在这儿搞慈善呢?”
程雨投他一眼,只摇头,“他一个人来大城市打拼也不容易,还是个聋哑人,合适的工作估计都很难找,我就当做好事了。”
“你好事做的还不多?拿着祖辈传下的房子不好好按正常价租出去,反倒赚起赔本买卖了。”席胜一点不认同她的做法,恨铁不成钢的叹气。
程雨没理会他,转而对良久没出声的男人说:“要租吗?”
“我……”男人欲言又止。
倒不是不想,只是太便宜了,他虽然有残疾,但不是个傻子,当然知道对方一下把价让这么低是为什么。
程雨:“嗯?”
终于,男人鼻腔里溢出一声气,磕磕绊绊的说:“谢谢老板,不过你……你这的价格本来就很便宜了,还给我少这么多租金,我真觉得不太好意思。”
原来是为了这个。
程雨笑了笑,平淡无波的瞳孔反映出男人无措的身影。
她夹了块肉送进口中咀嚼,动作不紧不慢,神情淡淡,咽下后才回答:“你觉得我是出自怜悯也好,不怀好意也罢,其实都和我关系不大,总之只告诉你一句话,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租吗,弟弟。”
不清楚男人究竟多大,但程雨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比自己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男人眉眼终于动了动,眼睫如同轻柔的羽毛,根根分明,下一秒,他深邃的目光直直看向前台那个表情寡淡的女人。
“好,我租。”
付过钱,程雨笑了,这回是真心实意的,连饭也懒得再吃,好像一下忘却了饥饿感,从抽屉里拿出一大串钥匙走出来。
“成,身份证给我吧,我拍张照。”
钥匙晃得叮当响,男人这才看见她的整体衣貌,长卷发披肩,上身是一件深色羊绒风衣,下身是一条高腰紧身裤搭配过膝长靴,很显身材。
说不上哪儿特别,但穿在她身上就有种说不出的时髦感。
程雨走在他前面,边走边说:“你的房间在十楼,我带你去。”
“等等——”
两人背后猝不及防响起另一道男音,伴随急促的脚步。
席胜随手拿过男人其中一个箱子,对程雨弯了下唇,“我对这些房间也挺熟的,箱子这么重刚好能帮上忙,程雨,干脆让我带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