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路远 第11章 第十一章

祁柒不是没有想过，分手后，有可能再次遇见褚泽川的场景。

不是没设想过，前任重逢，会是怎样光景。

一座城市很大，茫茫人海如果没有缘份再难相遇。

一座城市又很小，承载了曾经六年的恋情、回忆，踏遍街市，处处是故地。

或许是两人曾经共度了大量时间的图书馆，或许是离她家最近的那座商场，或许是外出拍摄时取景到的CBD大楼，或许是什么高中或大学的同学聚会，或许是某个常路过的街道转角……

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再见面时，她一定会怔愣一下，然后体面地淡淡一笑，擦肩而过。

想象中，还真有股子文艺电影的氛围感。

就，还挺唯美的。

又或者在今后的时光，再难重逢。

正所谓，相忘于江湖，也还不错。

就好像曾经有过短暂交集的所有记忆中的人。

但，她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

一个身材高挑纤细的女子，从背影看很有千金名媛的气质。

女子左手挽着一名年长的中年男子，右手亲密地和褚泽川十指相扣。

风中传来隐隐绰绰的声音，是撒娇的甜腻。

“爸爸，泽川已经很优秀了好嘛？”

中年男子有些宠溺地拍了拍女子的脑袋，“女儿长大不中留啊，还没嫁出去，这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女子笑着往褚泽川怀里躲闪，“这可是您女儿花了好大功夫才追到手的心上人，爸爸你要是为难他，我可是要和你闹的！”

这名女子，应该就是那位听过几次名字却未曾谋面的俞小姐，俞凝。

在祁柒的视线里，看不见那名叫做俞凝的女生的正脸。

但她听着这人堂而皇之、大大方方的宣告，莫名有些想笑。

什么年代了，是她思想太过落伍了？

第三者从来都是这么光明磊落的吗？

花了好大功夫才追到的。

不如说花了很大功夫撬来的墙角。

褚泽川站在女子身侧，仍是冷冷淡淡的神色，但也与身边女子十指相扣，表达出超乎寻常的耐心。

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诞袭上心头。

当然，一切的源头还是在褚泽川身上。

祁柒以为，主动提出分手的那个人，不求占尽上风，但也更为优雅。

她以为，褚泽川对她袒露出的真心，不容怀疑，只是对方将钱财前程摆在了前方。

她以为，曾经满眼是她的少年不会爱上旁人。

但，现在的一切，无不证明，从来没有走出来的人是她。

先退场的未必体面。

她摸了摸脸上的湿热，低下眼睫，一瞬间，觉得无比难堪。

褚泽川一行三人似乎是刚用完饭，在包厢门口谈笑了几句便穿过长廊，正对着祁柒的方向而来。

其实短短的惊鸿一瞥，只是一瞬间。

祁柒一惊，下意识地便拉住了伍原的胳膊，将自己整个人缩在了伍原的背后。

“不要让他们看见我。”她瓮声瓮气地小声祈求，声线带了点软绵的哭意。

伍原身子绷地僵硬，手微微动了一下。

“拜托。”祁柒语气压得极低，害怕被褚泽川一行人发现。

前任相逢不尴尬，尴尬的是她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在前任和前任的现任面前落泪，表露出自己一副割舍不下的模样，祁柒接受不了。

这会成为她午夜梦回最后悔的事。

尽管现在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别人身后也很懦弱，但总比丢脸要好。

伍原沉默地站在原地，脊背挺直，看着发现自己走了过来的三人，嘴角微勾了勾，一派写意潇洒模样。

“伍总？”

祁柒没想到那中年男子还认识伍原，看见伍原后就眼神一亮迎了上来。

语气比起方才她听到的更为和蔼，或者说带了点社会人士特有的社交的热情与礼貌。

“没想到今儿在这儿与伍总偶遇了，幸会幸会。”

伍原淡淡应声：“俞董，好久不见。”

中年男子说：“确实好久不见，伍总去年年底给安辉做的融资可真是漂亮，我们都在讨论这事儿呢，都想着如果能向伍总讨讨经就好了。”

祁柒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听起来，这中年男子居然对着伍原还有点巴结的意思。

她握着伍原的胳膊不由紧了紧。

伍原右手背向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才看向面前的中年男子。

他的姿态并不高傲，只是回道：“是小辈若能有机会与俞董讨教，不胜荣幸。”

中年男子被捧得哈哈大笑：“伍总也请代我向令尊令堂问好。”

他说着，对一边的俞凝和褚泽川招了招手：“凝凝，你和伍总也认识，怎么这么生疏，不打个招呼？”

“这是褚泽川，也是一个青年才俊啊。”

他有意为褚泽川引荐，语气停顿了一下，又笑着补充：“也是我老俞的未来女婿，泽川，来和伍总认识一下。”

未来女婿？

这么快连家长都见过了？

祁柒握着伍原的胳膊不自觉便再次用上了几分力气。

伍原眼神不动声色地闪了一下。

他和俞凝打了个招呼后，定定看向站在一边的褚泽川，没有伸出手去礼貌寒暄。

平素含笑的桃花眼当下仿佛淬着寒光，幽深不见底。

中年男子不明所以，语气迟疑，“伍总，怎么了？你们认识？”

褚泽川摇了摇头，神态自若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

他笑着道：“和伍总还是第一次见。”

伍原也笑了笑，却没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语气随意：“俞董，这位先生是您未来女婿？”

中年男子见状，便没再多想。

“是啊，泽川和凝凝下个月就要订婚了，届时还请伍总赏脸观礼。”

伍原语气平静地应了声好。

中年男子得到满意的回答，准备告辞走人。

只是突然注意到了缩在伍原身后，只露出若隐若现的裙摆的祁柒：“这是？”

祁柒身子瞬间僵硬，紧张地不敢动弹。

伍原顿了一下，接着，眉眼生春地笑了笑。

他将原本攀在自己胳膊上的青葱柔荑缓缓拉下，反手握在了掌心。

只语焉不详地答了一句：“她有些认生。”

便再未多说什么。

中年男子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

都是聪明人，便是再有什么猜测，也不会当面再问了。

他甚至体贴地召来服务员，准备带着俞凝和褚泽川往刚才来时的方向返回，去往另一个出口。

褚泽川视线略过裙摆，只觉得有些眼熟。

他停住脚步，微微皱起眉头。

伍原感受到指尖微微颤栗的温热，抬起眼看向面前的青年。

语气不明：“褚先生还有事？”

褚泽川礼貌地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

“期待与伍总下次再会。”

一行三人终于远去。

直到透过衣服的缝隙，再也看不见三人的踪影之后。

祁柒才发觉自己的手还被伍原握在掌心。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露出了身形。

“对不起，我刚刚是有点奇怪。”她的语气没什么精气神，声音低得几乎快要听不见。

伍原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唇，却也没说什么。

只是拉着她进了包厢，一把将门拉上之后才放开了手。

祁柒抿了抿唇。

经过这会儿的平复，她将眼眶的泪意都憋了回去。

强打起精神：“我们先点菜吧。”

“伍原，我记得你最爱吃粉蒸排骨？”

见她分毫没有想要解释的样子。

伍原便也装作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他接过菜单，很快点好了菜式，便安静地坐在一边品茶，没有再说话。

直到菜品上桌，祁柒猛然发现，自己没有主动找话题，伍原居然沉默地陪着她坐了这么久。

心里浮上点愧疚。

还有点感激。

这场饭明明他才是主角，但伍原明显看出来不对了。

忍着不说话这么久，为难他了。

“你认识刚刚那对父女？”祁柒想起方才那中年男子主动前来攀谈，伍原似乎混得非常不错。

伍原点了点头，“生意上有些往来，但不熟。”

祁柒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

可能恰逢时机，又遇上她情绪最激烈的档口。

一些本该烂在心里的话竟不知不觉地托盘而出。

她抿了抿唇，牵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意：“刚刚那个男生，是我的前男友。”

伍原夹菜的动作顿住，筷子落在青瓷碗碟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是我主动提的分手。”祁柒接着说。

“我提了分手后就把他联系方式都删了，他前天还通过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给我发短信，问我能不能复合，说他只喜欢我。”

“我没回复。”

“他就说，以后相逢，再难相汇。”

“说得这么文绉绉的，原来是就这几天，就和别的女生进步到谈婚论嫁了。”

骂人的脏话在心底盘桓了几圈，祁柒还是吐不出口。

只是语气说不出的嘲讽。

分手的这半个月，她逼着自己想通。

可能她和褚泽川就不是一路人，没必要再回忆或是向前，分手就是最好的结局。

可直到刚才，她才切实感觉到，她的这段恋情，真正结束了。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是不是扫你兴致了？”

祁柒抬起头，笑得比哭还难看。

伍原一贯带着的三分笑意，此时全然消散了。

他垂下眉眼，拾起公筷给祁柒夹了一筷子“芹菜牛肉”。

“饿不饿？”

祁柒愣神。

突然想起些什么。

“伍原，你居然有做预言家的天赋。”

伍原：“？”

祁柒夹起芹菜牛肉，狠狠地咬了几口，咽了下去。

“你还记得我高中时和你说，我可能喜欢上一个人吗？”

“就是刚刚那个人，我前男友。”

伍原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我当时还和你说，他什么都好，最不好的是他不爱吃芹菜牛肉，你就和我说，他不爱吃芹菜牛肉，所以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和他在一起后，就没吃过芹菜牛肉了。”

祁柒的语气越来越低，只觉得眼睛越来越热。

“芹菜牛肉这么好吃，我终于又吃到了。”

“我们果然不是一路人。”

她低头又夹了一筷子芹菜牛肉。

伍原蓦地笑出了声，似乎是被她这句话逗乐了。

“谈个恋爱，连最爱的芹菜牛肉都再没吃过了？”

他的语气颇有些不可思议。

祁柒闷头吃着，觉得真是没脸极了。

伍原纳闷地问她：“所以，你当年没告诉我…”

“你喜欢他什么？”

桌上的火锅冒着“咕噜”的声响，将他的问话蒸腾地不太真切。

祁柒却一下就听到了。

“我现在不喜欢他了。”她抬起头，认真地说。

一字一顿，态度肯定。

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个宣誓。

伍原沉默了一下。

看着面前人不自知的，努力睁圆却泛着红的眼角。

他轻声道：“祁柒，你难过就哭出来。”

“在我面前还要注意形象？”

“我不笑话你。”

祁柒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颤。

积蓄多日，在刚刚达到临界值的情绪，再也忍不住宣泄而出。

她低下头，不自在地将一头长发理到胸前，双手捂住脸，没能压抑住汹涌而出的泪珠。

伍原的声音被热气氤氲得格外温柔。

“祁柒，不值得的人，你最后为他哭一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