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戡一直沉默,秦牧接着又道:“庾、桓已成水火,两族各立山头各拉人手,不愿投靠的小士族皆遭打压。南朔侯府并非累世门阀,全靠祖父骁勇善战以武封侯,是以秦某处处小心,一来不愿辜负祖父用鲜血打下的三州八县,二来不敢行差踏错避免成为他人政治斗争的垫脚石。”
“……秦侯的意思我听懂了,我会以个人力量继续追踪,即便不能生擒慕容恪,也不能让他认为我国无人,任其来去自由予取予求。”
秦牧扯了扯嘴角,“公子说我明哲保身牧不辨解,牧对公子直言也无妨,早先庚辛要收回西北三州专擅之权,我与太宰确实结了些恩怨,更因屡拒桓源合并西北军权于北府军的建议得罪了大司马。但我秦牧非专欲擅权、纷乱国事之人,我秦氏镇守铃州历经三代,抵御外敌沟通南北,不敢自诩苟利国家生死以,却也敢说不因祸福避趋之,铃州与南朔侯府互相成就,谁也离不开谁。”
室内寂静,屋檐下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
“捉拿慕容恪数次失手,倒是让我明白,不是西北军擒不住慕容恪,也不是慕容恪有三头六臂,而是有人想让牧办不成。
联想西北军的现状不难猜想幕后之人是谁,有何目的。是故西北军围剿的声势越大越无法收场,所以……”秦牧望向谢戡。
“秦侯有话直说。”
“牧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日后朝内有人为此构陷铃州,削我南朔侯府兵权之际,还望谢氏秉持公正,在晋帝面前为秦牧说句公道话。”
谢戡深深看秦侯一眼,“秦侯倒是坦荡,对将谢氏拖进来的意图毫不避讳。”
秦牧笑道:“时局逼人,无奈自保之举。”
虽然算计他的不只秦牧,但被人算计仍叫人不爽。父、兄的观点一直是国家利益远在氏族利益之上,毕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也深以为然,“凡对国家有利的事,谢某都不会回避。”
秦牧立起上身揖礼,“公子高义。”
“希望秦侯不止自保的本领高强,手上亦有些真功夫。”
秦牧被他揶揄不怒反笑,“公子放心,牧身体里流的血是热的。”
西北军不便调动,秦牧拨了二十名精通追踪缉拿的干将给谢戡当助手。他明知秦牧给的是个烫手山芋,但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从刺史府出来后他将秦牧所言所想细细捋了一遍,觉得应该将此处发生的情况报与父、兄知道,但他不敢相信连秦侯都不信任的官府驿站,故而回去向玉宇子及白真禀报后连夜动身出了铃州。
翌日因公子不在,谢智拉上白虹约了李逍去看武林大会,“白虹道长、逍姐,今日比武四进二,不看可惜。”
李逍来铃州本为看比武,一拍即合。三人一路溜达前往会场,李逍没参加过武林大会,想来不过人多些场面大些,却没想到南山脚下的场面甚是壮观,挤挤挨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丛里搭了一座甚是宽阔的高台,台边旌旗猎猎,江湖中数得出的门派、人物围坐四周。
三人随着人流往里走,李逍东张西望,拉着谢智悄声问:“玉宇子道长可来了?”
“逍姐,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师叔祖他老人家不会来。”
“道长为何不来?”他老人家来铃州本就为带领青城弟子参加武林大会。
白虹解释,“大师兄中毒后师父决定退赛,今早师叔祖已领着大师兄及部分师弟们先回了青城山。”
李逍不解,“大师兄虽中了毒,其他师兄们还在,怎么就退赛了呢?五年一届的比武,半途退出岂不可惜。”
白虹:“家师一生潜心修道对武林盟主的称谓并不在意,派弟子参加比武也只为遵循传统而已。大师兄毒性虽解身体却未恢复,师叔祖带他回山修养自然不能继续。年轻一辈中除了大师兄、四师弟外,如今当属谢师弟的身手最好,但他不屑比武。一切皆为道法,没什么可惜的。”
李逍点了点头。谢智掏出一袋瓜子,打开递给白虹道长与李逍,二人都摇了摇手,他自己边嗑边道:“我家公子不是不屑,他是懒,懒得说话懒得应酬懒得比武而已。”
李逍:“懒得说话怕不是觉得对方与自己不在一个层面,这才多说无益,说明你家公子性格孤高。”
谢智从嘴里取出瓜子壳,为公子正名,“别人这么说便罢了,可逍姐你却不行,公子对你够亲和了好吗,我跟了公子十年,他可没亲手为我烧过饭。”
一路不时有友人与白虹打招呼,他听了个囫囵,“烧什么饭?”
“不就是公子为逍……”
“你这小心眼,要和我争宠吗?”说完自觉不妥,赶紧抓把瓜子塞谢智嘴里,“姐疼你,多吃点。”
谢智皱眉,“姐,要吐壳的。”
白虹领着两人穿过人丛在青城派的席位前坐下。因临时退赛,擂台边留给青城派的座席尚未撤去,他们三身处空荡荡的座席于挤挤挨挨的比武场内甚是扎眼,频频引人侧目。
场中比武早已开始,台上二人刀来剑往寒光闪烁激斗正酣。
李逍“咦”了一声,她在擂台上竟看见了熟人,也不算熟,只见过一面,便是那位在胡家庄园前挑战谢戡的赖大。只见赖大将他那柄断刀舞得虎虎生风,凛历异常。与他对垒的男子年纪颇轻,二十岁左右,腰上缠着的玉带头上束的玉簪都显示此人非富即贵,更特别的是他手握的兵器竟是把折扇。李逍对他也不陌生,这人便是现任峨嵋派掌门——陆畅。
也不知陆畅手中那把折扇什么材料制成,与赖大的断刀屡屡相碰竟未折损。赖大内力不凡,刀法已臻高手之列,打斗中陆畅全然不落下风。
“师姐,你觉不觉得陆掌门好帅,作为场中最年轻的掌门,身手又这般了得,简直帅翻了……”
“师妹,你变得够快,来之前还说蜀山杜达、青城谢戡都是仪容俊美的少年郎,那两人并未见到,这就见异思迁了么!”
“那些只是传闻,他们再出色,还能强过陆掌门去。”
“收敛些,小心师父又责你形容放浪,回头罚你。”
“哎呀师姐,你挡着我了……”
说话之人声音虽轻奈何靠得近,李逍放下茶盏回头瞧了一眼,只见那女子一脸痴情望向台上,小女儿之态尽显。
谢智吐槽,“什么阿猫阿狗,也配与我家公子比。”吐出瓜子壳,呸呸两声。
李逍望向擂台,赖大功夫不弱,陆畅却不容小觑,想不到他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出手却相当狠辣刁钻。这一招换作她该如何应对……恍惚间听到有人唤:“女侠!女侠!李少侠……”
李逍愣怔细听,“是不是有人叫我?”四下张望。
谢智内力皆无全没听见,好在他眼力不错,指着西北方向一瘦弱书生,“逍姐你看,那不是吕仲吗,他在叫你。”
吕仲瞧见二人望过来拼命招手,阻拦他的衙役见这边同意,这才放了他进,于是吕仲乐滋滋地挤过来,“李少侠,这般巧,今日出门听见喜鹊一直在叫,果然就遇见了贵人……哈哈哈,托少侠的福,我也能这么近的观看比武,这么难得的经历必须得记下来。”
吕仲自来熟,李逍她方开了个头他便跑到白虹跟前一通彩虹屁,“传说中的青城二子——白真、白虹,今日竟让吕某瞧见真人了!”吕仲将什么英雄无敌、出神入化、出类拔萃、游刃有余、武艺超群吧啦吧啦对着白虹一通猛夸。
白虹从未见过如此聒噪之人,打断话头请他坐下观战,吕仲目的达成自然很快闭了嘴。
擂台上赖大又使出他那招成名绝学,断刀挟力劈山兮之势当头冲陆畅大力斫砍。刀影霍霍间陆畅持折扇抵挡,却抵不过断刀之力扇面折了一角。
擂台下吕仲从怀里掏出笔沾着口水在小册上龙飞凤舞地游走。
旁边席间怀春的少女惊呼出声,“危险!”
只见台上陆畅身形一转拢起折扇改挥为刺直冲赖大身前要穴而去,赖大错身避开要穴拼着受他一扇挥刀斫劈,耳听得刀风袭来陆畅没打算与他同归于尽低头收手举扇挡住断刀,兵刃相击间各退数步方才站稳。
陆畅瞧了瞧手中破损半边的铁扇,抬手阻止赖大道:“兵器坏了,容我换一下。”
擂台比武譬如生死相搏,赖大还没听说过谁比到中途换兵器的道理,何况他手中断刀亦崩了数个豁口却没兵刃可换,这小子若再换上兵刃自己岂不更占不了上风,当下混做没听见舞着刀又杀了过来。
陆畅背着身,高台下他的侍从正双手奉扇予他,赖大动作迅捷,转眼便到了陆畅身后,侍从脸色一变,台旁有人突然高声,“陆公子,小心身后。”
陆畅单膝跪倒避开那袭来的横刀,旋身将手中折扇向前。赖大不敢置信地望着胸前血渍,他的前胸被折扇突然迸出的扇骨刺中。赖大一双不大的眼睛瞪得老大,此时方明白对方一直在扮猪吃老虎,自己自诩老江湖却反中了人的道,他故意露出破绽诱自己出手,然后一招将自己反杀。
赖大伤口涎鲜血摔倒在台上。断刀门弟子呼呛着冲上台来,七手八脚地将重伤的赖大抬走,陆畅笑嘻嘻地也不干预,走到台边将断刀门的香头熄灭,施施然冲台下众人抱拳,道一声承让。然后在万众瞩目下步下高台,缓步走到北水宫席位前,对着龚花花揖礼道:“多亏少宫主提醒,陆某在此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