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戡说得笃定,李逍以为稍后真会有大批晋军前来,后面才知谢戡使了诈,正如兵书所言虚虚实实、假假真真。
慕容恪没说话,屋内一时寂静,烛火“噗”一响,爆出个灯花。慕容恪身形忽动,他的掌风向谢戡迎面袭来,他从不受人威胁,行事喜欢掌握主动。
谢戡平移错步出手接招。高手过招端的是激烈,李逍只知谢戡身手不弱,没想到慕容恪位高权重武功竟也不凡,两人交手时掌风震得屋内烛台散倒案几倾覆,李逍被迫得连连后退,难怪柏长老常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慕容恪适才能拿住自己绝非偶然。
交手越久慕容恪越感惊讶,他十五岁披挂上阵,在战场上二十年来几无败绩,没想到晋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竟能在他手下过百招而不露颓势……此人出身士族,今日对他手下留情,日后他若出将入仕,牺牲的怕是鲜卑将士的性命。
谢戡接了慕容恪几掌后便知对方一身横练内力尚在自己之上,且他功夫霸道硬接对已极为不力,他不停地变换脚步避其锋芒,再一次被迫与对方对掌之后胸口气血翻涌,他一个鹞子翻身从被逼的犄角腾空跃出,临空从刀架上抽出一柄宝剑,落地后转身挺剑迎向慕容恪袭来的掌心。
慕容恪眼见不妙,撤掌从刀架上亦抽出兵器抬手去挡,叮叮叮、铛铛铛你来我往,剑影在灭了烛火的室内晃出一道道白光。两剑相交,火花过后谢戡手中长剑“铿”一声被慕容恪灌满内力的长剑砍断,对方的剑尖瞬时刺进他左腹,他剑眉紧拧闷哼一声。
李逍见势不对心一下揪紧,脱口道:“阿戡你没事吧?!”
谢戡不理腹伤,忍疼将手中断剑往前疾送,“别过来!”
慕容恪眼见他使出两败俱伤的打法,回剑自救,谢戡趁机倒纵,剑尖离身血一下涌出浸湿了衣裳,他食指连点止住穴道。下一刹慕容恪的长剑又至,避无可避之际只得举起断剑抵挡,两人错身分开时谢戡感觉胸口被内力震得生疼,持剑的虎口欲裂,慕容恪不愧被誉为鲜卑第一勇士。
此时的李逍再顾不上什么道义、规矩,抽出冰魄连刺慕容恪身后大穴,二人合力,谢戡终于缓了口气。二人虽初次配合,却甚是流畅默契,慕容恪武功之高身平仅见,合二人之力堪堪打个平手,屋外有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李逍以为来了援军,兴奋道:“援军来了!慕容恪,你还不束手就擒?!”
谢戡却知屋外来的不可能是援军,而是慕容恪的手下越过他设的迷障冲破阻隔赶来救主,如今情状惟有三十六计先脱身为上。
谢戡趁李逍攻击时将手中断剑掷向慕容恪,待他避让之际一把扯过李逍转身向屋外跑。李逍被他拉的趔趄,虽不明就里却知谢戡做事定有道理,当下也不多问提气跟上他的脚步。
慕容恪心思深沉,李逍那句“援军”先入为主让他不由多想,眼见二人蹿出,便知又被他们骗了,手腕一抖长剑挺身刺出。
耳听到身后破空声至,已无可避,谢戡推开李逍,反手抽出腰间短槊一个急停转身,“铛”一声后他整个人被撞飞出去,李逍适时从腰包中掏出痒痒粉洒出。
若在平时他根本不会中招,但小丫头鸡贼时机选的极妙,待他反应过来被迫吸入了些许粉末,很快皮肤裸露处传来难耐的瘙痒,他忍着难受追了两步,赶到的下属或跪或卧拼命用手抓挠露在外面的头脸部,剩下没中招的根本拦不住,片刻二人跑得只剩个背影。
亲随蒲猊强忍瘙痒挣扎着抢步上前,“王爷……追不……追……”
慕容恪阴沉着脸,半天吐出一字,“……撤。”
一盏茶后山那边燃起冲天火焰,深夜里映红了半幅天空,二人这才停下脚步,站定喘气之余对视一眼,李逍心道:“这慕容恪做事果断不拖泥带水,是个狠人,幸亏冰魄已取回,不然日后哪里寻他去?”
谢戡却想,鲜卑有慕容恪这号人物确实棘手,恼自己实力不济,未能为晋国除此隐患。
等二人气息平复,谢戡转身,“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李逍知他下一步要去官府商议慕容恪的事,只是以那人的狡诈,想擒住他并不容易。故尔到了住处,谢戡没进小院她并不奇怪。
“早点睡吧,我走了。”
李逍提出疑问:“慕容恪若再来找我麻烦怎么办?”
谢戡扫她一眼,“他今夜忙着逃命,除非你又去找他寻衅。”
是她错觉,谢戡口气怎么与柏儋长老别无二致?!
她指了指天,“下雨了,你就这么走吗?
雨线丝丝密密,谢戡不介意道:“小雨而已。”
“我是说你的伤口,不包扎再被雨淋,明日高烧起来可别怪我没出言提醒。”上前按了按他腹部伤处,果然听到一声闷哼。
谢戡咬牙吸气。
“进来,别耽搁我休息的时间。”李逍拉着他将人拽进了屋。
点上灯,她找了块布巾丢给他让其擦试身上沾染的雨雾,自己则先取水净了手,再将干净未用过的棉里衣撕开,转身打掉他护在伤口上的手,催促道:“愣着干嘛,快脱衣服。”
谢戡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终是没开口,表情紧绷地动手脱衣裳。因腹间伤势牵扯,他脱衣服脱得有些慢。
李逍站他对面立场本来坦然,但随着他衣裳越脱越少,终于他肌理清晰的胸膛袒露眼前,顺着胸膛往下是平坦漂亮的腹肌。
“好漂亮!”她本在内心夸赞,不想却说出了口,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抬头,发现谢戡的脸早红成一片,两人对视都不免目光闪烁,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对方。
“你,你别误会……我没其他意思……我,我只是没想到阿戡你身材这般好……我,我就是纯欣赏,真心夸赞……”她说得都是实话,可为何她心脏怦怦狂跳不止!
谢戡本有些尴尬,毕竟他不曾在谢智以外的人面前衣裳不整过,但眼下李逍显得比他还要尴尬,他心绪反倒平复下来,瞧她还在傻傻望着自己胸口发呆,不由好笑,打了个响指,“看完了吗,我还要流多少血你才开始医治?”
李逍回过神,暗中吐槽自己本该心无杂念,很快又为自己找补,“纣王都会被苏妲已的美色所误,何况她这个凡人。”
待她低头看清他腹上伤口,两寸来长一寸多深的伤处即使敷了药仍有血渍渗出,吸气皱眉道:“伤口原来这般深,幸亏让你进来,不然感染就麻烦了。”
谢戡见她低头仔细地清疮,在他的印象里,她一向大大咧咧,没想到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她的手很轻,他只觉伤口仿佛被羽毛划过一般。
“谢戡。”
他嗯一声,不解抬头,下一瞬伤口巨痛传来,他忍不住低头瞧洒在伤口上的药粉问,“这是什么?怎么这么疼?”
“我自创的独门秘制金创药,愈合伤口的效果奇佳。”下山后总是打打杀杀不停受伤,随身带的金创药早已用完,改良的品种除了疼点愈合效果更好。
谢戡不知这药什么成份,疼的皱眉,“这药你试过吗?”真的很痛!
“没有,你很幸运是我新药的第一个使用者。”李逍瞧他皱着眉躲,将人又拉了回来,“良药苦口利于病,中剑你都没躲,敷药你躲什么。”
谢戡龇着牙让李逍上药,接着看她将棉里衣扯成长布条里三层外三层地缠在自己腹间,等她打上结这才吁出口气。
李逍见他穿衣费劲,便帮他将衣裳一件件穿好,“你明日很可能会高热不退,还是休息会的好。”
谢戡却摇头,耽搁了这许久,他必须赶紧去与秦侯共商如何布置活捉慕容恪一事,“我走了,你早点休息,明日让谢智给你换个住处。”尽管慕容恪暂时忙不到,但东三条胡同已不安全。
铃州刺史秦牧虽是世袭的南朔侯,身上却全没有世家子弟的放浪狂悖,他十余年厉兵秣马不敢松懈,皆因叔父前南朔侯秦朝赐阵前被鲜卑军的乱箭射死所致,受此刺激,秦牧心里时刻提醒自己,国仇家恨不敢或忘。
秦牧听完谢戡叙述后,并未像以前那样快速出手,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谢二公子有没想过,慕容恪屡屡从铃州军的包围圈中脱困是何道理?论人头他不过异族,论地形他熟不过铃州军这个土著,难道他真会通天遁地?”
谢戡听出他话中有话,直言不讳道:“秦侯是想说国内有人在接应他?”
秦牧笑了笑,“谢二公子出身士族,必然了解国内时局。颍川庾氏与谯国桓氏明面尚未撕破脸,暗地下黑手互相牵绊却是寻常。”
谢戡不认同秦牧的关点,“庾、桓固然不和,但在对待异国事上向来矛头对外戳力同心,不至出现与鲜卑交易而出卖国家的举动。”
谢戡常居青城山,秦牧觉得他不明就里也属正常,解释道:“谢二公子也知我南朔侯府与鲜卑有一段血海深仇,慕容恪在铃州出现,于公于私我都不会放过为叔父报仇的机会。但谢二公子是否想过,铃州与鲜卑并不接壤,为何慕容恪会出现在铃州?为何他数次被困都能轻易逃走?为何是谢二公子探得他的行踪?这其中缘由谢二公子可曾仔细想过?”
“难不成秦侯以为谢某在故意做局害你?”
秦牧摇了摇手,“公子勿恼,秦某并非怀疑公子,但秦某身为铃州刺史拱卫西北边境,辖内三州八县万余人性命系于一身,行事谨慎是必然,谋定而后动,动则出手干净不至于授人以柄。”
“秦侯可信,长随不参与时局纷争,我陈郡谢氏也无意门阀政治。”
“我自然相信公子,只是现今朝局纷乱,不知不觉间谢二公子被人利用也未可知。”慕容恪并非无名之辈,即便他做的再隐秘,也不能长久瞒过国内间者的眼睛,只是为何间者毫无动静,而让尚是布衣的谢戡出言提醒他?无非是想借谢氏的手来做实这件事,方便日后办他个治军不严、御敌不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