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违数月久别重逢,李逍再见谢戡自然欢喜,只是见他愈加鲜明的轮廓又有些心疼,“阿戡你瘦了。”
令她想不通的是,谢戡怎么可能会傻到落入鲜卑的陷阱,同意在寿县与慕容洛会盟。
谢戡赞许地看她一眼,笑道:“果然知我者李逍!”解释在寿县会盟这局棋里他与慕容洛各自藏着何种心思。
“大哥执掌朝中军政以来,坚壁清野主动收缩稳扎稳打,以长江为天堑阻北方联军于北岸,使其无法突破,慕容洛想撕开这道口了于是效仿白登之围,诱我孤军深入寿县,以我为饵让前来救援的晋军徒被消耗。他以为将我困死在寿县围点打援,殊不知我凭少数兵力将他鲜卑精锐拖在寿县足足月余。那些所谓百万联军不过乌合之众,没了鲜卑军的策应和帮助,狐假虎威的东胡人不是晋军的对手。不信我们可以观察后面慕容洛的动作,若有兵力调动,说明邱迪已然攻克驻扎在淳县和合县的东胡军。”
李逍恍然,“虽说如此,但也是着险棋。”
“联军攻势正盛,我不孤军深入虎穴焉可得虎子,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手段。”话锋一转,“逍儿如何突然来了寿县?”
李逍于是简短告知,怕他担心如何坠崖如何受伤一概忽略未提,着重将秦军与鲜卑军决裂一事如实告之,“我也是遇见慕容迦南,才知你被慕容洛率军围困。”
谢戡得知秦与鲜卑决裂缘由竟是她逼着慕容迦南扇符鹏巴掌,抚掌大笑,“杀人诛心,逍儿果然大才!秦军与鲜卑军联盟已破互相不能接应,如此可分而化之。”伸手抱着她,“逍儿可知你这神来之笔将避免多少战斗,挽救多少晋军士兵的生命,你果然是晋军的福将。”
李逍吐了吐舌头,“当时没想那么多,主要是想破坏秦与鲜卑的联盟,那秦王也说过杀人诛心这句话,你没看见他当时脸色,青中带白、白中带黑,我很怕他一口血喷出来当场被气死。”
“哈哈哈哈哈……”
鲜卑军攻城迅猛,二人被军医上药包扎过伤口迅速投入战斗。
小小的寿县城楼被围月余,数次攻击下本已满目疮痍,今日又遭巨石攻击,摇摇欲坠的城楼仅剩一根木柱立着其余皆垮塌,砖石瓦块倾落一地。
无数鲜卑云梯架上城墙,从上往下看,云梯上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人。
战斗打得辛苦异常激烈异常,鲜卑军悍不畏死一茬接一茬往上冲,晋军往城下扔石头扔木头扔一切可能阻止鲜卑军爬上来的物品。
李逍奇怪晋军为何不用弓箭,此时才知晋军军械已然见底,为救自己几乎将剩余的箭矢射光。
副将安慰她道:“石头一样可砸死这帮孙子!”搬起一块大石往下砸去,却差点被鲜卑军射上来的箭射中,亏李逍及时扯开了他。
副将急了眼,哇哇叫着又冲到了墙边,“这帮孙子,老子和你们拼了……”
战斗直打了一天一夜,双方都杀红了眼,死伤无数。翌日傍晚寿县仍未被攻下,鲜卑军鸣金收兵,集聚力量酝酿更猛烈的攻击。
西边的天空被晚霞映红了一片,落日镕金处山林尽染。近处的寿县城墙上到处是被巨石砸出的坑洞,砸塌的城楼、折断的云梯、被鲜血染红的旗帜,入眼皆断壁残垣一片狼藉。
趁战斗间歇,军医抓紧时间诊治受伤的士兵。但因伤者过多,军医并不能完全照顾过来,李逍帮忙为士兵上药,为谢戡包扎伤口。
谢戡见她满脸疲倦,拉她到衙署休息,伸手才发现她臂上伤口仍在渗血。
包扎的白布又被揭开,牵连到伤处痛的她嘶出了声。谢戡手上更轻,她玉般一般的手臂上布着个模样可怖的血洞,原先涂抹的药粉被新渗出的血渍冲涮干净。
谢戡眉头不由皱起,喃喃道:“许是没消毒干净。”他从腰带上取下水壶,看了眼李逍,“逍儿你说慕容洛会杀了慕容迦南么?”
“啊?”
这是什么问题?没头没脑的,下一瞬臂上火烧火燎般的疼痛骤然传来,她发现谢戡手里的水壶装的并不是水而是酒,他用酒给她手臂清洗伤口。
“出征时大嫂送的,我一直没舍得喝,便宜你了。”
挨过最初的疼感,她缓过劲来,玩笑道:“……那我是不是还要谢你。”
“谢便算了,记得以后要还的。”
谢戡修长的手指轻触她红肿的伤口,相比她伤口周围发烫的肌肤,他的手指温度略低,粗砺带着薄茧的指尖划过肌肤仿佛划在她心口。看他手脚麻利地给她上药、包扎,开口问:“以后想我怎么还?”
他将目光从她的手臂上移开,对上她形状极美的眼睛,半真半假道:“以身相许如何?”
她看着他不说话,但嘴角的笑纹却一圈一圈漾开。眉眼弯弯的倾过身,对他一侧脸颊凑了上去。未料他突然扭头,她的吻便印在了他的唇上,她愣怔间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抚在她的脑后加深了这个吻。
到处都是彩色的泡泡,全是泡泡好多泡泡,她整个被包裹住,甜蜜的要炸掉,直到……
“我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副将瞿峥嵘几乎连滚带爬地翻过门槛,被他这么一打扰,谢戡也慢慢放开圈住的李逍。
她这才发现受伤的那条胳膊仍被他珍而重之地举着,她搂着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又啄了两下,特别认真地说:“阿戡,我好喜欢你!”
谢戡一手举着她受伤的胳膊,一手搂住她盈盈一握的腰,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也喜欢你,在青城山上修行时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直到遇见你,你不知我有多欢喜。”
他的声音、他身上的气味还有他虬劲有力的肌肉线条都让她着迷,可手心的黏腻是什么?她发现是血!
他腰侧的伤口又裂了,可明明她才亲手给他上药包扎过。她的手艺不应该这样,解开白布终觉出不对来,伤口的颜色红艳得异常,她低头凑到他腰腹处仔细地嗅。
谢戡不知她在干嘛,腰间被她的发丝撩的极痒,有心和她开开玩笑,却见李逍掏出身上所有的瓶瓶罐罐,再看她粉雕玉琢的小脸满是严肃,不由问:“怎么啦?”
李逍抬眸,切齿道:“箭上有毒,没想到慕容洛会使这样下作的手段。”
药材有限悉数用到谢戡身上,被他伸手阻止,“全给我,你怎么办?”
“我自幼下毒解毒,对毒药形成一定的抗药性。这毒药品种虽不知,但不外乎那些,总归毒不死我,不过凝血慢些罢了。”取出解毒丸让他服下,“解药未必能根除,不过阿戡你的逸心经至刚至阳可护住心脉,我用金针为你引毒逼出来。”
谢戡点头,当即席地而坐。李逍自腰包里取出金针,一番操作完已是半个时辰后,听见他平缓的呼吸,李逍方觉出累来,不想身心放松肚子却发出巨响。
谢戡睁开眼,“……逍儿你是不是饿了?”
她想开口说没有,肚子却不争气地又发出巨响,她毕竟是女儿家,脸皮再厚亦觉有些不好意思,索性坦白道:“我是有几天没吃饭了,阿戡有吃的吗?”
谢戡愣了愣,旋即起身,“我去给你弄些肉来。”
她以为这肉会是猪肉、牛肉或是鸡鸭鹅肉,实在没想到谢戡给她弄来的是鼠肉。她看着他掷出石子,石头正中鼠头,那老鼠当即倒地,四脚朝天抖了两抖。
砸的够准,可她不吃老鼠呀!
谢戡抓住老鼠细长的尾巴将尸体提起来,“逍儿,鼠肉大补。”
原谅李逍,她虽然饿了几天,但看见老鼠依然觉得觉得恶心想吐,可惜她什么也吐不出,连黄水都没有。连喝了两碗晋军接续的雨水她感觉好了许多,坐在旁边看谢戡熟练地将老鼠剥皮开膛,“阿戡,寿县断水断粮这月余,你们都是吃老鼠的吗?”
谢戡轻笑,“逍儿想什么呢,这老鼠可是上等食材,轻易逮不到,今日算你有口福。”
李逍一想也是,寿县城内人都没得吃,老鼠怎还会留在城内不跑,“你们吃什么?”
“吃的可就多了,城内的各种树皮树叶配上粟米粥我都尝过,主打一个吃得新鲜。”
他说得轻描淡写,她却知这月余生活非人,“难怪瘦了这许多,瞧下巴都尖了。”
“打战么,比起被奴役被杀戳,这些不算什么。”
说来奇怪,与他不过分别数月,再见却觉他身上铁骨铮铮的男子气息愈发浓郁,这样一个杀伐决断却又俊朗帅气的上将军正在给她烤肉,突然就觉得面目可憎的老鼠顺眼了许多,烤鼠肉的味道确实很香。
老鼠不大,烤熟后更显得小,怕是它在寿县也一直饿肚子,身上拢共没几两肉。李逍掰下条后腿递给谢戡。
谢戡笑道:“这么点不够我塞牙缝的。”看李逍又掰另一条腿,阻止她道:“我不饿,就这么只小老鼠,你赶紧吃吧。”
李逍犹犹豫豫地撕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唾液瞬间分泌,她咀嚼后由衷称赞,“嗯,这个肉……没想到还挺香,想不到老鼠肉也这么好吃!”
谢戡用手理了理鬓发,傲娇道:“不是老鼠肉好吃,是我烤的好吃。”
李逍吃的齿颊留香,伸出大拇指认同道:“对对对,阿戡的手艺是这个。”
“没人和你抢,吃慢点。”
副将瞿峥嵘在院外踅摸半晌,怕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边往院里走边大声道:“将军您有空吗?末将有事求见。”
“进来吧。”
李逍对瞿峥嵘有印象,当初随新军营一起剿过匪,是个有勇有谋的兵,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上将军,李娘子。”进了屋的瞿峥嵘仍有些拘谨,“城里百姓想见将军,说要当面表示感谢,感谢将军守卫寿县免遭鲜卑军的屠戳。”
“保护寿县是我的责任,感谢就不必了。”
瞿峥嵘面上显出为难,“可是将军,他们都来了,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