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怪乎德妃认不出来,此刻夏侯燕不是一边脸肿,而是两边,所以整颗头肿都得像发面馒头一般,看上去惨不忍睹。若非德妃听出了夏侯燕的声音,她都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只馒头竟是她的女儿!
夏侯燕见到自己的母亲,忍不住扑了过来,跪在德妃脚下,伤心欲绝:“母妃,你要为燕燕报仇啊母妃!那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打了燕燕两巴掌,燕燕此刻面子没了里子也没了……母妃,燕燕没脸见人了,燕燕恨不得就一头撞死在那墙上!”
夏侯燕指着对面的墙,作势要撞上去。
听到自己的女儿说出这样决绝的话语,德妃再顾不得体面,她甚至连宫女都忘记遣散就心疼的拉住夏侯燕,把她顺势拉回自己怀中,染了一半的蔻丹她都急得记不得了,就白白沾在夏侯燕的肩头,留下一道粉红。
“燕燕,你如何能说出这般绝情的话,你若去了,你让母妃可如何是好?”
“你可是公主,是母妃和你父皇最心疼的小公主。你若受了委屈告诉母妃,母妃一定为你出气!”德妃连忙哄她道。
夏侯燕一把推开德妃,指着自己的脸又怒又哀:“母妃你看看我,我如今的样子哪里像个公主,我甚至比不上一个奴才,你不如就这样让我死去吧,成全我最后的体面!”
德妃顺着她的指尖望向她的脸,刚开始不知道是夏侯燕她的情绪还只有惊,但一旦知道这是自己的女儿,她除了惊便是怒,怒不可遏:“是谁?哪个不要命的奴才竟敢这般待你!你可是公主啊!”
是啊,她是公主。
可是她现在连个奴才都比不上!
夏侯燕想起谢君意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又想起自己顶着这么一张脸,心中不知是妒意更多还是恨意更多,她声音刻薄尖利:“母妃,你要替我报仇!你要替我杀了她,她那样欺我辱我,我要她、要她全家付出代价!”
德妃自然无不肯,连连点头抱住夏侯燕,只要她开心她就什么都答应她:“好好好,咱们要她付出代价!”
德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谁若是敢打她那千娇万宠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的女儿,她就算没了命也会让对方付出代价!
夏侯燕被德妃抱在怀中,母亲的温暖却没有让她的愤怒减少些许,反而让她觉得自己的脸更疼了,疼得让她恨意难消:“母妃,燕燕好疼,燕燕的脸好疼啊,燕燕不想活了!”
德妃心疼不已,拍着她的背,语气刻意放软了哄她道:“母妃这就让她死,让她付出代价。燕燕乖,燕燕不怕,告诉母妃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敢打你?母妃这就叫人……”
夏侯燕闻言,恨意彷如化为了实质,连德妃说完话的空挡她都等不了就连忙开口。
她的表情如蛇蝎一般狠毒,一字一句像是要把这个名字刻在骨髓里一般:“安、阳!是安阳那个贱人!”
德妃的手瞬间顿住了。
她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谁?
安阳?
安阳郡主?
德妃怔怔,嗫嚅道:“你、你是说……”
夏侯燕在德妃怀中,没有看见德妃的表情,她以为自己说的还不够深刻,她也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深刻,于是又重述了一遍:“是安阳,安阳!”
德妃立马抬头递了个眼神给自己的大宫女,大宫女心领神会,马上带着房间里的宫女们出去了。
很快,房间内就只剩下德妃和夏侯燕二人。
德妃望着自己的女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燕燕……”
夏侯燕转头望着德妃,眼角含泪,迷茫地叫了声:“怎么了母妃?”
此刻,她才发现德妃一开始那心疼的表情不知何时已经被肃然替代。
德妃收回为夏侯燕拍背的手,收束于自己身侧,如临大敌地问道:“燕燕,你告诉母妃。你是不是……得罪安阳郡主了?”
她最后几个字问得有些犹豫,因为显然被打的是她自己的女儿,但她还是问了。
不出意外,夏侯燕听到德妃这样问,表情十分不可置信:“母妃,你看看我的脸,是她打了我!是她得罪了我!”
夏侯燕怒不可遏,把自己脸摆在德妃面前,让她仔细瞧着。
可德妃此刻的心境让她根本不能再好好听夏侯燕说话。
若说之前她对夏侯燕有十分心疼,那她对那个打了夏侯燕的人就有十分的憎恨。但是当她知道打了夏侯燕的人竟然是安阳郡主的时候……她对夏侯燕就只有五分心疼,对安阳郡主也只剩下五分憎恶,剩下的十分就全是惶恐和忐忑。
她爹知道吗?
陛下知道吗?
谢家知道吗?
每问自己一个“知道吗”,德妃的心就下坠一步。
她动了动唇,脸色竟比夏侯燕还难看:“燕燕,你 、你在哪里遇见安阳郡主的?”
“在学堂!她当众打了我两巴掌,把我的脸全都丢尽了!”夏侯燕每想起一次就觉得自己的脸更辣一分,她也就更恨谢君意一分。
听到学堂两个字,德妃整个人颓然下去。
陛下一定会知道,谢家更会知道……
夏侯燕又想起什么继续骂起:“我哥、不对,是夏侯怡,他竟然不帮我还骂我!母妃,他是个白眼狼!等他回来,你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夏侯怡,怡儿……
德妃眼中瞬间迸发出希冀的光彩:“对对,还有你哥哥。他骂你了是吗?好,好……”
骂了好,骂了好。
德妃喃喃自语。
夏侯燕听着的德妃的话,终于察觉出了德妃的不对,她望着德妃目光陌生又疑惑:“母妃?”
德妃回望着她,眼中竟有几分斥责:“燕燕,你不该和安阳郡主对上。你即便不考虑母妃也要考虑你哥哥。”
如今人尽皆知,皇上不喜太子,日后总有一日太子是会被废的。若太子被废,有资格荣登大位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位,其中她的怡儿是最有希望的。
谢如风,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仅权势滔天背后还有谢氏家族支持,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明面上众臣看似都对皇帝万分忠诚,但是实则底下暗潮汹涌。且先不说太子的势力,只就说那些支持谢家的势力。
就连她的父亲……若非谢如风不愿纳妾,她的父亲其实是想把她嫁给谢如风而非皇帝,由此可见谢家的权势。
不过谢如风十年如一日奔波于战场,从不参与朝堂政事。许多人都说他无夺位之心,既然他无夺位之心,那皇帝迟早是会老的。最后那位置还是夏侯家的。
她决计不能得罪谢家!
德妃想着眼含哀怨:“幸好怡儿聪慧,他既道了歉,想必安阳郡主会原谅你的。”
夏侯燕因德妃斥责顿时愣在原地,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结局。
夏侯燕还是不信,一向那般疼爱自己的母妃竟会如此,她眼睛翻出血丝,固执的重复着:“母妃,她打了我?”
德妃望着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叹了口气。
她朝夏侯燕伸出手:“燕燕,你已经十二岁了。你要明白的,这个天下并非完全姓夏侯。”
夏侯燕彻底明白了。
她躲过了德妃想揉她头的手,表情从不可置信变成了愤怒、憎恶、仇恨:“我知道了,你不想给我报仇!安阳是贱人,夏侯怡是贱人,你也是贱人!”
德妃还是第一次从夏侯燕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直接就愣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夏侯燕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们都是贱人!我要去找父皇。父皇一定会为我做……”
“啪!”
夏侯燕愣了。
德妃也愣了。
哪怕德妃的手劲很轻,但那种屈辱的感觉夏侯燕再次感觉到了。
很快,夏侯燕眼底翻涌着仇恨。
德妃低头望着自己发颤的手,表情不可思议,她内疚不已,颤抖着手犹豫地伸向了夏侯燕:“燕……”
却被夏侯燕“啪”地一下打开了。
夏侯燕冷笑:“你怕我去向父皇告状?哈哈,我要告诉父皇,我要让你们都不好过!”
夏侯燕说着转身就跑。
德妃阻止无法,只能起身追到外面,对守在门口的宫女道:“快,快拦下六公主!”
可是早已迟了,那外面除了有一群面面相觑的宫女,哪里还有夏侯燕的影子。
燕燕此行若去,那她和怡儿……
德妃只觉得眉心突突,一阵疲惫感翻涌而出。
“娘娘,娘娘!”
“不好啦,德妃娘娘晕倒了!”
德妃只觉意识溃散开来,再然后只听见一声惊叫,便不知所以。
自夏侯越晓事以来,皇帝在他心中就是一个不可接近的存在。
皇帝严肃、冷漠、高高在上。
皇帝和平常百姓的父亲不一样,从不会对他和颜悦色,即便他做得再好,皇帝也只是轻描淡写一句罢了。
比如他单枪匹马剿灭匪窝,胸口挨了好深的一刀,但皇帝只是一句“这是你的职责所在”就打发了他。
若是没见过皇帝对谢君意、对其他儿女的温情,他就永远不会期待。
期待着期待着,心就死了。
他是太子,不该像平常孩童那般无忧无虑,他出生就注定是为了大齐江山。他该无怨无悔。
可是现在他才觉得他错得离谱!
皇帝竟利用自己的发妻,他那早逝的生母。即便夏侯越已经记不得她的模样,但是他也想象过若是生母还在是否会像其他妃嫔对待自己的儿女那般。
虎毒尚不食子,可皇帝未免对他也太狠了!
既然那么厌恶他,为何一开始要把他推上这个位置?
太子之位就那么重要吗?
这个位置皇帝究竟想给谁?
皇帝又是否知道他若失去了眼前这个位子会落到什么下场?
不清楚吗?
不,皇帝清楚极了。
夏侯越的拳头微微攥起。
他以为他对那位皇帝早已再无任何期待,可皇帝却总能找到让他一次更比一次对他更失望的方法。
夏侯越望着窗外,不自觉咬紧嘴唇,直到口腔里满是腥气他才回过神来。
小允子是自小跟着夏侯越的,他虽然不知道夏侯越今日去太学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看着夏侯越的表情十分担忧。
听说今日安阳郡主也去了太学,殿下这副模样不会是因为安阳郡主吧?
小允子猜对一半,但另一半却是无人能够猜中的。
夏侯越将情绪藏起,也将所有的不平收起。
现在他仍旧是太子,他仍旧需要处理朝事。这并非为了皇帝,而是为了江山社稷。
于是他看向小允子:“今日东宫可有要事?”
每日皇帝身边的大伴都会拿一些杂事放在东宫,等他批复,皇帝会看他如何处理。
可今日小允子却摇了摇头:“今日无事。”
“无事?”夏侯越皱起眉:“孤记得上次有官占田,那事孤给了批复,孤记得此事是兰城县令张利程上报的,如今可有后续?”
小允子犹豫了一下:“殿下,如今的兰城县令……叫刘承。当今礼部尚书是刘承的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