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我吗？ 第90章 三推六问（一）

祝世荣顿时吓得面如菜色。

他自从第一次见到这个神医，就觉得她看上去深不可测。

但祝怀瑛确实经她医治，很快就痊愈了。

他只能安慰自己，举凡大才，有些古怪也是难免的。

可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女子，竟然还有一身深藏不露的武功。

房梁即将砸到他头上的一瞬间，越知初一掌将他推出了两步之外，他差点没能站稳，但那掌力并没有伤到他，反而在他被迫离开之后的刹那间，在他原本站立的那处地方，随后便是重重砸落在地的房梁。

祝世荣不敢多想，那根房梁如果真砸到了他头上……

越知初从容地踱步至他面前停住，就在这时——

外面的祝管家好像听见了正厅的声响，急匆匆地就想跨进来，口中关切地问着：“老爷？老爷您无事吧……”

祝管家人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了越知初和祝世荣站在正厅中央，而一根断裂的房梁赫然横在正厅的地上。

甚至将不少灰尘扬进了正厅的饭桌。

祝管家愣住，对着里面一阵猛瞧，却没再敢轻易开口。

越知初露出一个微笑，她一眼都没有瞥向门口的祝管家，只是静静地看着祝世荣。

祝世荣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半晌之后才强作镇定地侧过头，对祝管家吩咐：“无事，房梁年久失修，明日记得找人来修理。”

祝管家连忙应了好几声“是”。

祝世荣又道：“先退下吧。”

祝管家迟疑，欲言又止地在门口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默默退了下去。

祝世荣直到祝管家的身影再次消失，才眯了眯了眼，缓和心中的惊讶和恐惧，谨慎地问：“你……究竟是何人？”

越知初听完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嘲笑和不屑。

又是这个问题。

她真的很好奇，为什么每一次，每到一个地方，她开口要的都是公道，而别人问她的，都是“你是谁”。

仿佛她要的东西，她问的问题，若不先回答了“她是谁”——

就不该，也不配似的。

她笑得几乎喘不上气，甚至笑得有些弯了腰。

这一刻，她甚至不在乎祝管家是否躲在门口某处偷听，而她的笑声，又是否会让她看起来显得有些癫狂。

她反问祝世荣：“我是谁？你真不知道？你真想知道？”

见祝世荣面露疑惑，她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寒霜，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我是天下万民其中的一个，我是禹州灾民里其中的一个，我是受你们鱼肉的百姓其中的一个。想起来了吗？！记住了吗？！”

她的语气从一开始的冷淡、嘲弄，逐渐变得越来越咄咄，最后还有些盛气凌人。

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张张脸——

一张张，根本不被记得名字，却早已受尽苦难的脸。

刑场四周的，府衙周围的，莲云斋地洞下的，北街的……

侥幸活着的……

已经死了的……

生不如死的……

那些在官府的屡屡“造福”下，连名字都没有的……他们……的脸。

祝世荣显然也被她的气势吓住，他不敢再轻易开口，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直接将他了结了。

禹州近来邪乎得很，祝世荣心想，早知道，就提前回京了。

他贪财又贪权，但他以为这也是人之常情。如今在朝为官，渐渐风骨不似当年，正气不再。可只是他祝世荣一人如此吗？又是他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的吗？

试问又有哪个臣子，最初不是心怀家国，抱着一腔热诚想要为国尽忠，干一番事业？

可人一旦入了官场，一旦成了棋子，很多事，便由不得自己了。

因着近年来和凌轩门合作的生意，他好不容易得了陛下青睐，眼看着，升官封爵指日可待。

祝家越来越风光，日子越过越安逸……他在京城置了宅子，留在禹州的闺女也找到了如意郎君。

如今的他，哪里还会记得，哪里还会在乎，哪里还有精力去“关心”，天灾饿死了多少人？

越知初这一番铿锵有力的回答和反问，令祝世荣无法面对，也不敢深思。

他只想知道，这个假借神医的名头混入他家中的人，到底要什么？要怎样才能放过他？

越知初显然也等得不耐烦了，她忽然一改凌厉的神色，转而用一种既阴森又怪异的语气问：“你问的，我已经答了。祝大人，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祝世荣几乎打了个激灵，口中却先本能地回应了：“是、是……”

“你说的为了圣上，此话何意？”越知初便立刻开始提问。

祝世荣面上闪过一丝惊恐，越知初立刻低吼：“为什么？！”

祝世荣立刻闭上眼，一口气回答道：“圣上、圣上苦求长生之道，我、我想为君解忧，听到长生之药，自、自然好奇……”

越知初仔细看着他脸上颤抖的肥肉，知道他这次没有撒谎。

她不能给这样的老狐狸更多的时间思考，所以要掌握一些……问话的技巧。

威逼也好，利诱也好，既然要从他嘴里挖出东西，就得对症下药。

自古以来，帝王求长生，不是什么秘密。他这话说得，虽然听起来冠冕堂皇，倒也没有掺假。

“那你和谢轩……私底下干的那些勾当，也是‘为君解忧’？”

越知初又问。

祝世荣睁开眼，显然又想好好思量一番。

越知初立刻从腰间抽出软剑。

那剑光刚刚映在祝世荣脸上，他立刻又闭上眼，如实交代：“是、是谢轩说……朝廷缺人，他可以买人，伙同我捐人，一同、一同为国分忧……”

“一派胡言！”越知初厉喝一声，作势就要将软剑刺向他——

只是那剑锋的寒气，便吓得祝世荣惊叫起来：“是真的！真的！我和他，我和谢轩，虽然、虽然名义上是这么说，实际上……实际上，借机敛了不少财物……”

他以为越知初是不信他说的，他和谢轩的所为只是为了“为国分忧”，只好如实交代了他们借着尽忠的名义，没少中饱私囊的事实。

但实际上，越知初早就确信了他们是为了敛财。

她觉得奇怪的是，“朝廷缺人”？

怎么个缺法？

于是，趁着祝世荣还沉浸在恐惧里，她追问道：“祝大人莫不是还想要诓我？你们买人，再捐给朝廷，如何能从中捞钱？”

“朝廷、朝廷会给赏钱！”祝世荣连忙哆嗦着回答。

越知初眉头一皱：“你是说，你们从禹州运的这些人，真的送到朝廷去了？”

祝世荣拼命点头：“自然！否则我、我一个在京中为官的，我买那么多人丁做什么？”

这正是越知初没有想通之处。

从前，谢轩从穷苦人家买人，几乎都只要年幼的孩童，在他们还不懂事，也毫无反抗之力时，将他们折磨成他想要的“工具”。

可她在莲云斋地洞下见到的……男女老少，几乎全都有。

那些人……

除了家境穷苦，似乎也不符合谢轩培养杀手的条件。

那么，祝世荣配合他买的人，他们送到京城的“人质”，究竟是做什么的？

朝廷如果要征丁，自有张榜的征丁办法，地方府衙也会配合，虽然多的是强抓、误抓，可还不至于，要遮遮掩掩，暗渡陈仓。

她只能接着问：“那些人，都送到京城什么地方？朝廷为什么需要那么多人？”

祝世荣这下没有立刻回答她。

似乎连近在他脖颈的软剑都不再见效，他有些无奈地看着越知初，焦急地辩解：“神医——哦不，女侠，这、这我是真的不知啊！圣上有令，我等为人臣子，自然是……听令照办，哪敢……哪敢追根问底啊？”

越知初不动声色地与他对视，甚至故意将软剑抖了抖，直到确定祝世荣确实对“为什么”这件事毫不知情，她才半信半疑地又确认了一次：“你当真不知？谢轩也没告诉你什么？”

“哎哟。”祝世荣头上都滴出了汗：“女侠，我不怕和你直说了，这种事，就算我好奇，我也不会问的。就算谢轩想要告诉我，我也是不敢听的呀！”

越知初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不嘛，在这种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里，尤其是里面还卷入了掌握自己上杀大权的帝王，聪明人自然是懂得明哲保身的。

知道得越少，他活命的机会才越大。

越知初想了想，人丁的事，他约莫也就知道这些了。

虽然略感失望，倒也算合情合理。

可接下来的问题，才是她最需要从祝世荣这里得到答案的。

她先是状似随意地问：“那谢轩给怀瑛下毒的事，你也大人有大量，完全不计较？”

祝世荣神色一僵。

越知初笑道：“怎么？祝大人不会想告诉我，你不知情吧？”

祝世荣正要反驳，抬起头又被脖颈前的软剑一挡，只好沉重地道：“谢轩……也是事后才告知我的。”

“那，冒充云赫镖局，暗中驱使连天号呢？也是他事后才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