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知初只好作势对何笙鞠了一躬,略带歉意地说:“何掌柜,是在下失礼了,实在是还有紧要的事,这茶怕是来不及喝了。多谢何掌柜一番好意,也多谢阿七。”
她朝阿七也递了个抱歉的眼神。
阿七愣愣地看着她:“啊?客官这就要走了?”
何笙立刻接话:“无妨,无妨。下次再喝也是一样的。那我,送送客官。”
阿七一听这话又来劲了,他将托着茶盏的木盘放在柜台上,连忙主动提议:“掌柜的,我去送吧!”
这位女贵客,在客栈时就对他十分关照,也时常会给一些赏钱,阿七此刻的热心,倒是真心实意的。
何笙心急如焚,一时又想不到合理的借口,只好用眼神对越知初求助。
越知初见老何的眼睛都快挤出泪了,哪能看不出他这是还有话要说的意思,她脑筋转得飞快,还是决定故技重施。
只见,越知初从腰间又掏出了块碎银子递给阿七:“阿七,今日我来去匆忙,都来不及和你叙叙旧。这点银子,就算我贺你换了雇主,有了新营生。这往后的日子,我也祝你一帆风顺。”
阿七见到她又给自己赏钱,脸上自然喜出望外,可一想到新掌柜的还在旁边,又尴尬地不敢接。
何笙却大气地表了态:“阿七,贵客一番好意,也是你的福气,好好收着吧。”
阿七这才笑着接过银子,脸上满是感激:“多谢贵客,多谢贵客!”
何笙见缝插针,连忙又道:“阿七,贵客方才一直跟我夸你,可见你从前差事当得不错,我也放心。这也过了晌午了,你先去用饭吧。半个时辰后,再来替我。”
阿七骤然收了赏钱,又被掌柜的放了半个时辰的饭点,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他还想着再表表忠心:“我、掌柜的、我,还是我先看着铺子吧,怎么也是、该您,先去用饭啊!”
何笙的眉头抽了抽,看得越知初都忍不住笑了。
她只好故意出言调侃:“阿七,你就放心去吃饭吧。我跟何掌柜,谈了比大生意,他在这里算账,只怕比吃什么山珍海味都高兴呢。”
说着,眼睛还狡黠地看向何笙。
何笙也故作心虚地咳了咳,坐实了越知初给他树立的“贪财”形象。
阿七一见他们把话都说成这样了,终于识趣地点头:“是、是,那我,我就先去后院用饭了。半个时辰后,我就回来。掌柜的辛苦,客官,您好走。”
越知初笑着点头。
总算将阿七这个机灵鬼支开,何笙这才凑近了半步,轻声说出了重要的信息:“石斛,我收到了。那位大人亲自来的。我也按着小姐的意思,给他支了十两黄金。”
越知初听到这个消息也安心不少。
看来,裴佑白还算明理,用军粮救急也就罢了,长此以往,只怕终会引来禹州大乱。
灾民吃不上饭,北街就无法安宁,真要把人都逼急了,谁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要再让卫司的戍兵也饿着肚子,事态又会演变成什么样,她不敢想。
她赞许地拍了拍老何的肩膀:“辛苦了。”
说完,她和何笙互换了一个眼神,便快步离开了何氏药铺。
禹州码头。
自从到了禹州,越知初还是第一次来。
可她才刚赶到码头,就发觉这里的情况不太对劲。
按说,码头也归属于官府的管辖,虽然日日都会停靠不同的商船、官船,也有一些大的商户们独立经营的私船、游船,但码头嘛,人来人往才是常见的事实。
可眼前的禹州码头,却冷冷清清,除了几个按例巡查的官兵,连忙碌的船工都没见这几个。
码头边,停靠的船倒是不少,都收了帆,浩浩荡荡地沿着岸边下了锚。
越知初找了码头附近一处茂密的林子,藏身在树木林叶之间,观察起码头上不算密集的人群。
明明停靠在岸边的船上,时不时还能看到走动的人影,但却没有大批船工在各船附近忙碌,也没有大批搬运工人在附近谢货、装货。
至于还算显眼的巡查兵士……
她细细看了,从服制可以识得,还是禹州府的官兵——也就是说,是听从徐占的命令的。
徐占倒是占着个代知府的位子挺尽兴,又是调人去北街,又是派人巡码头,正事却是一件都不干——
赈灾的粮食,还是裴佑白的卫司衙门在想办法。
不过徐占这人可真“识时务”,先前,她让江遇他们去放了府衙大狱里关的“人质”,徐占眼见有人闯进自己的大狱如入无人之境后,立刻就对着池家兄弟一顿跪拜,说只要饶了他一条性命,禹州府衙对各位大侠所做之事,定会竭力庇护、视而不见。
也因着他是一位如此“贴心”的父母官,昨夜她在南街搞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杀了人,也放了火,谢轩还试图向他呼救,徐占却硬是毫无反应。
她今日在东街才听百姓议论起,说官府昨夜给当值的官兵放了假,让他们好好回去过中秋。
没想到今日一早才发现,南街的一处宅子昨夜走了水,似乎烧得不轻,还烧了很久,发现的时候,都烧成废墟了。
还好没闹出人命。
官兵一早就围了那宅子,清理了好长时间。
“还好没闹出人命”……
呵,徐占还真是像他说的,“竭力庇护”了呢。
——茉安园的密道,就是通往禹州府衙的。
想必平日里,谢轩没少通过那条密道,往府衙大狱运送他买来或骗来的那些“人质”。
可昨夜,从那密道里,谢轩却没有等来禹州府的援兵。
他心心念念想要护住的妻子和女儿,也没能来得及从那密道逃出去。
不过,不管徐占具体做的什么打算,他这个人,向来是只顾自己死活,连亲手提携他来禹州升官的安恒之他也能出卖,又怎么会在乎区区一个,只在江湖上混迹的谢轩。
谢轩纵然和安恒之暗中干过什么挣大钱的勾当,这见不得人的生意还牵扯到京城的皇族——
在徐占眼里,却未必比得上自身的苟活更重要。
毕竟,人得要先活着,挣的那些钱,才有意义。
越知初就那样看了好一会儿。
除了比寻常码头看起来清冷些,她也并未发现什么额外的可疑迹象。
也因着,靠岸的船都收了帆,她也没法辨认出,哪艘是云赫镖局的船。
至于那些忙碌的船工……
里面想必有她蚁部的手下,她此时却无法大张旗鼓地上前询问。
金花使者对何笙说会来码头,那么是来过了?还是没有来?
已经三日过去了,如果她没有来、也没有遇到什么意外,这件事一定另有蹊跷。
越知初想了想,还是打算回一趟祝家。
或许赫连真会知道什么。
她不想徒增江遇的担忧和烦恼,决定先找赫连家的人确认一番。
虽然祝怀瑛的身子已经大好了,可她“江神医”毕竟还是帮祝怀瑛康复的“恩人”,离开祝府时,她也没有收取祝家分文的诊金。
如今,回访一下她之前的“患者”,也不算突兀。
去祝府还有一件事……
越知初也想知道,没了凌轩门这条门路,祝世荣口口声声要捐的“人丁”,又该如何运往京城?
祝世荣作为都水司郎中,在禹州也停留了好些天了,总是要回京城继续任职的。
那禹州这里的脏事,他是会重新找个同伙?还是……会干脆弃了这条见不得光的歪路?
祝世荣这个人,究竟烂到了什么地步,越知初还不是很拿得准。
她想起,自己曾对赫连真警示过,她会把祝府内部的妖魔鬼怪都抓出来,恐怕会波及祝世荣,和祝怀瑛。
眼下,谢轩已经死了,人丁的事她也查到了一些眉目,那么……
祝世荣此人,她也该去好好会一会了。
码头离西街的路程不近,她在一颗树干上留了“蝶”的印记,便迅速离开了。
蝶印,是她专属的印记。
之前她也在禹州府衙外墙留过。
意在告知路过此地的“虫子”们,大当家亲自来过此地。
这样,只要有“虫”的成员见到了,若在蝶印附近发现了任何可疑的情况,大家都会细细向各位长老通报。消息也自然就会传回到江遇那里。
她对禹州码头的观感始终觉得异样,但祝家和此地有着莫大的关联,她还想去求证一件事。
越知初的脚程还算快,但这光天化日的,不好以轻功代步,她准备在码头附近寻个车行,雇一辆马车。
谁知,她正走到一家车行门口,身旁行过的一辆马车就停在了她身侧。
马车里的人掀开了帘子,对她轻笑道:“这位姑娘可是要雇车?不如,在下送你一程吧。”
越知初一听这声音就觉得神奇,过去偶遇的情景又浮现在心头,她忍不住转过身,对着在车窗里探出头的人问:“怎么……每次都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偶遇裴大人呢?”
裴佑白今日也穿着常服,看起来倒真像一位普通的公子哥,也像,只是凑巧路过此地。
他丝毫不在意越知初话语中的揶揄,仍是笑着说:“江神医这是要去往何处?反正准备雇车,若不嫌弃的话,就让我送你吧。”
“江神医”?
越知初挑了挑眉。
她倒是真有些话想和他聊聊。
于是越知初也不矫情,大方点头:“那就有劳裴公子了。”
既然他喊她“江神医”,大约从何笙那里,还听了一些她在祝家的事。
既然他穿着常服,不管他今日休沐的理由又是什么,她就姑且也称他一声,“裴公子”吧。
等越知初上了车,裴佑白才按照她的答复,对车夫吩咐:“去西街。”
越知初便安心地靠在了马车上,眼神狐疑地看着他。
裴佑白再次笑问:“怎么?几日不见,越小姐是对在下眼生了?”
越知初却一针见血地问:“你来码头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