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知初却对他的挑衅充耳不闻,仿佛也没看到墙头上,那密密麻麻的黑衣死士。
她缓缓走到了面具男子身边,蹲下身关切地问:“还好么?”
面具男子的嘴角还沾着方才吐出的一些鲜血,但他还是靠着桂花树费力地坐起了一点,喘着气轻声说:“还……死不了。”
越知初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满意地点了点头,柔声说道:“好,那就好。你且安心歇着,好好看着,这满树的桂花,这满园的幽静,我会亲手都将它们染红了,给你看。”
说完,她从袖间取出一粒药丸递给他,看着他服下。
等越知初再次站起身,她周遭忽然起了一阵旋风。
那风,卷着她脚下的落叶、落花,将它们盘旋在她的身边,形成了一股奇异的、美妙的景象。
看得人简直眼花缭乱,就连抱着谢迎的黑衣人都忍不住惊叹:“这、这是……‘花落’?”
花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武功。
内力深厚之人,皆可凝聚真气,在周身聚起一股落风,将周围并不沉重的物件——比如花瓣、树叶、尘土掀起,围绕在身边,以做防御,或是武器。
可越知初的“花落”,光肉眼所见,竟显出一股特别强大的威力。
就算是不懂武功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她的内力之深,远超一般的江湖侠士。
谢轩的脸色也骤然一黑。
他冷冷地盯着越知初和她周遭的旋风,立刻就感受到了这女子超乎他想象的内力,和强劲得令他咋舌的杀气。
而谢轩的心里隐隐感到,他和这个女人之间的对抗,忽然就从先前的胸有成竹,变得不那么有底气了。
他心知事不宜迟,立刻就对着屋檐上的黑衣死士们下令:“凌轩门死士听令!给我拿下她!死活不论!”
“是!”
在静谧的夜晚,上百个黑衣人的齐声应和,难免显得震人心魄,又威风凛凛。
越知初抬头望了望天,圆月还是那么安逸地挂在空中,夜风还是那么轻盈地拂过每一个人。
在南街这样的地方,谢家竟然能隐藏了上百名死士,说出现就出现。
——谢轩,还真真是,“一呼百应”呢。
可距此茉安园不过几里地,就是禹州的府衙所在。
衙门却似从未察觉一般,代理一府事宜的通判大人徐占,还将府兵都派去了北街驻守。
越知初好笑地想,若非她早有准备,只怕此时围在茉安园四周的,还不止凌轩门的杀手吧。
通判大人,和他手下的兵士,又岂会只是“视而不见”这么简单呢?
她还有话要问谢轩。
但眼下,她懒得和那些死士浪费精力。
越知初缓缓从地上跃起,她身边的旋风越刮越猛,被风呼啸卷进来的花和叶也越来越多,甚至波及到了茉安园亭中的那些茉莉花、菊花……
那些死士们也在暗中死死地盯着院中的女子,就等她露出一刹的破绽,好蜂拥而上,一举将她拿下。
可他们眼见着越知初越飘越高,正要蓄势而起,却见越知初在与桂花树顶齐高之处骤然停下!
他们正要抵御可能袭来的那些花和叶——因为旋风围绕周身,通常会由武者集中内力,将那些环绕身边的杂物挥洒而出,直击向四周的敌人。
可谁知,等了须臾,却不见越知初有所动作,反而那股旋风越卷越猛,她人却稳稳地停在空中,仿佛她独自所在的空间,停滞了一般。
黑衣死士们正面面相觑,彼此试探要不要反客为主,主动攻上去,越知初却忽然轻喝一声:“动手吧。”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可奇怪的是,那声音却像水波一样,一层一层,荡漾着进入他们的耳朵,不仅听得很清楚,甚至有回音。
“传音功?!”
人群中,一个死士忽然惊叫。
就在他话音刚落,人群里似乎发出了嘈杂的感叹和讨论声之时,那些死士,忽然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哀嚎:“呃……啊、呃……啊……”
一些沉闷的皮肉绽开的声音,和刀剑切割肉身的声音……绵绵不绝,让黑夜中的茉安园,顿时变得凄厉可怖起来。
谢轩的脸色大变,他连忙抬头左顾右盼,可映入他眼帘的,是令他震惊的情景——
墙头上的一些黑衣死士已经掉落下去,有些在墙头上面容狰狞、身形诡异,还有一些嘴角还流着血,甚至嘴巴还大张着,但显然已经断了气。
另一些,则被白色的雾气围绕着,令他看不真切,等那雾气散去之后,那些黑衣死士,却也不见了踪迹。
抱着谢迎的那名死士显然也大惊失色,他一边拖着谢迎靠近了谢轩,一边口中断断续续地问:“门、门主……这、这是……这是怎么了?”
越知初人还停在空中,除了她身旁的落叶落花仍然绽放着华丽的奇景,她脸上却逐渐露出了诡异的笑意。
从谢轩的角度看上去,她就像是从漆黑的夜空中撕开了一个圆,用落叶和落花包裹着她,承托着她,停在了夜空中,停在了……月亮的前面。
而她的表情,更是让人只要深看一眼,就立时感到腿软,想要拜服,喊一声“仙子”,或是……“饶命”。
只因,那美丽的花叶环绕着她,那月光的清辉仿佛聚集在了她的周身,明明令她看起来美得不似人间之物,散发着仙界的光华。
可她的脸,她脸上的神情,却像是从地狱……含怨而来的鬼差,充满戾气。
谢轩闭了闭眼,稳住了自己有些畏缩的身姿。
直到此刻,他好像忽然明白了,这个女子自闯入开始,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不是,无稽之谈。
他低声对着那名抱着谢迎的死士命令道:“带少爷走,快!走得越远越好。”
那死士刚领了命、抬了脚——
脚下,却立时有几片桂花树叶钉入了前方的石块中!阻挡了他离开的路径。
“走?”
越知初还是先前那种,轻飘飘的,却让人心惊胆寒的声音:“谢门主怕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说过,你、和令公子的命,今日……都保不住。”
谢轩纵横江湖十几年,这几年更是风生水起,凭着莲云斋的生意,和他暗地里的“大买卖”,几乎要将凌轩门以他一己之力,做成江湖上最风光的门派。
可此时此刻,他忽然心生了一股,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的,恐惧。
越知初见他不语,缓缓往前进了一步,她身旁的旋风和花叶也跟着,更靠近了谢轩眼前。
谢轩这才惊讶地发现,如此一上一下、一高一低的情境,竟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朝拜仙子的……凡人。
他得意了半生,早就习惯了“凡人”们对他的跪拜、仰慕,哪受得了这样的羞辱!
于是,这位不久之前还意气风发、胜券在握的谢门主,今夜第一次发出了失控的低吼:“你、你究竟是何人?!用的是什么妖术?!”
越知初冷冷一笑,不紧不慢地反问:“哦?原来……就算是江湖上呼风唤雨的谢门主,看到鬼门关就在眼前,原来也会……呵呵……”
她又是轻蔑地一笑,这笑声在谢轩耳里听起来,却无比刺耳。
“原来也会——害怕呀?”
她说到“害怕”的时候,还故意露出了十分惊诧的表情,让谢轩恨不能一掌,将她的脸拍成浆糊。
越知初眼见谢轩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这才一改刻意的调侃,神色重新变得冷若冰霜。
如果说先前她的语气,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这一次,她再开口时,却仿佛真正的地府判官,一字一句,都充满了审判的凛冽。
“谢轩。”
她没有再称呼他“谢门主”,而是直呼了他的名字,颇有高高在上的气势,又因着她人始终悬在半空,让她这一声指名道姓的叫唤,莫名有了一股,居高临下的姿态。
“你,还记得‘时雨’这个名字么?”
她问出这句话的一刹那,谢轩的脸色果然变得煞白。
时雨……
谢轩的眼前,骤然出现了一张稚嫩的脸。
那张脸上,也有着如同眼前这名女子一般的……恨意。
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时雨……
难道她……就是时雨?
不可能!
谢轩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猜测,时雨……不可能还活着!
“哼,看来你记得。”
越知初鬼魅一般的声音,还在头顶上潺潺地传来。
“那么……”
越知初的脸色越来越冷,眉宇间的杀气也越来越浓:“你又是否还记得,‘池洛’这个名字……和,池家马场?”
谢轩的眼睛几乎瞪成了一颗珠子。
池……
怎么会有人,还记得池家马场?!
不可能!
池家早就被他灭门了!
整个池家,除了马匹,根本就不可能还有活物!
谢轩猛然摇了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
他喃喃地开了口:“什么池家!我不知道!没听说过!”
见他好不容易张嘴说话了,说的却不是她想听的,越知初咄咄逼人地又追问:“是吗?不知道?呵呵呵呵呵……看来,谢门主还真是年纪大了,不光记性变得差了,脑子也出了问题。”
她幽幽地又说道:“那就……让我来帮谢门主……回忆回忆吧。”
谢轩却忽然大叫起来:“住口!!!你这个妖女,妖女!你到底是何处来的妖女!竟敢、竟敢跑到我的家中,伤我儿,杀我护卫,大放厥词!来人!来人——!!!”
来人?
越知初眯了眯眼,笑着问:“谢门主的死士,不都在这儿了么?你还想叫来什么人?”
“哦~~~”她故作恍然大悟地看了看远处,“难道……是在唤禹州府的官兵?”
她一语中的的提问、若无其事的神态,吓得谢轩连最后一丝从容也消散了,满脸惊恐地尖叫道:“你、你!你对禹州府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