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说,周运目前藏匿于北街的一处破屋,那里是禹州府衙为了赈灾临时搭建的灾民署,里面住了一大批因受灾而被迫逃进城的难民。
从前,知府安恒之下令,每三天才放一次赈粮,每次才给一斤。
这对难民来说,完全是杯水车薪。
很多难民饿得受不了,故而北街经常出现斗殴、打劫之类的恶行。
周运自从来到禹州,基本都混迹于难民堆中。
江遇其实给他安排过衙门白役的活,“虫”在禹州,也开有几家铺子,周运想要找个活计,还是非常简单的。
但周运说,他一直被追杀,就不连累组织的铺子了。
他便坚持在北街藏身,时常自己打打临工,找点卖力气的活儿。
但刑场那日,能顺利处决薛正威,正是得益于周运有个白役的身份,和他精湛的易容术。
也正因提前混入了官府的衙役里,才能全身而退。
江遇从坠叶进城,提前在城外雇了马车,他让王二留在了药庐,以便时冬夏有需要,随时差遣。
在马车上从西街行驶到北街的这段时间,江遇向越知初精简汇报了这几天“虫”各部回报的消息。
最重要的是两条。
一条,池仲灵和萤部,跟上了那一队祝府出来的马车,发现他们的目的地,是南街——禹州府衙门,的大牢。
还有一条,是关于祝家的。
根据蛛部回报,祝府藏着很多秘密,祝世荣的长子、祝怀瑛的哥哥,那个据说戍守边关的祝家公子,其实早已下落不明。祝家的下人,有一部分也很可疑,他们似乎身怀武功,且都身手不错。其中,特别提到了祝怀瑛的侍女,小兰——她真正的名字,叫莫如兰。
越知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先是问江遇:“蝉部呢?”
江遇轻轻摇了摇头:“暂无消息。”
越知初垂下眼帘,心想,那看来……莲云斋那边,还没开始行动。
可她很快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莫、如……兰……?”
这个名字。
总觉得有迹可循,却又毫无头绪的样子。
蛛部特意提到小兰,说她叫莫如兰,不会没有所指才对……
越知初再次抬眸看向江遇。
江遇抿了抿唇,脸上隐隐有些担忧:“前几日,北街——莲云斋,死的那个掌柜,你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不就是那个——”越知初一口肯定,然后才回过了味:“莫……莫?!是那个莫掌柜……?!”
江遇缓缓地点点头,补充道:“据说,那位小兰,就是那位莫掌柜的女儿。”
越知初面色一沉,很快发现其中蹊跷:“可是,祝家的人说,小兰十岁就被买进了祝府。若她爹是莲云斋的掌柜,何以……会送她去祝家当个下人?”
江遇脸上的神情却比她更凝重:“正因此事不合常理,蛛部怀疑,这也是凌轩门的阴谋。小姐,你在祝府,定要特别当心此人。”
越知初刚才的第一反应,是想到小兰难道是为了报杀父之仇,所以才潜入祝家对祝怀瑛下手,顺便给越知初好好喝上一壶。
可她自己立刻推翻了这个猜测——
首先,她就是杀了越掌柜的凶手这个事,就算是凌轩门的人,也未必已经查清。
毕竟,裴佑白还在假模假样地到处抓她呢。
其次,就算小兰再神通广大,得知了越知初就是杀父仇人,也断不可能未卜先知,十年前就潜入祝府,等这一天啊?
因此,越知初很快得出结论:小兰的身世虽然特殊,但她在祝家碰上此人,多半是个巧合。
可也因此,更令越知初疑心的结论是:小兰对祝怀瑛图谋不轨,应当是蓄谋已久了……
可是,凌轩门到底为什么,要在十年前,就精心布下这样的局?
越知初忽然又想到——
十年来,祝怀瑛的婚事一直坎坷,说亲的对象不是退婚就是暴亡……难道,也是和凌轩门有关?
凌轩门千方百计阻挠祝怀瑛的婚事,这不是越知初无中生有的胡想。
因为,祝怀瑛好不容易嫁了人,在婚宴上,凌轩门还要派出哑女去给她下毒——
纵然知道和祝家结亲的是云赫镖局,凌轩门也要冒险一试,这不得不让越知初产生这样的怀疑。
她连忙又问江遇:“哑女那边,可还有新的情报?”
江遇想了想,又是摇头:“哑女只是谢轩的一个死士,执行任务,以死明志,不问缘由。想来,谢轩也不会告诉她什么。”
也是。
越知初点点头,若轻易就能探得更多,那也不叫死士了。
毕竟,哑女去祝府下毒,众目睽睽,九死一生。
让她掌握秘密?谢轩不会冒这个险。
损失一个死士,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越知初还在回味这两条消息时,江遇示意他们到了。
马车停在了北街与西街交界的路口。
江遇解释,灾民穷困,又长期挨饿,其中不乏穷凶极恶之徒,见到马车进陋巷,难免不生出歹念——还是停在外巷,低调些走进去为好。
越知初没有反驳,随他下了车之后,才低声确认了两件事。
一是,雇来的马车夫是否可信;
二是,灾民为何还在挨饿?安恒之死后,卫指挥使司不是每日都在放粮么?
江遇也很快答复:“马车夫是蚁部的人,可信。至于放粮的事……稍后见到周运,正好一同细说。”
越知初眼睛一亮:“蚁部也渗透进禹州了?”
江遇一脸自豪:“天下之大,何处无蚁。”
越知初闻言,也露出肯定的笑容。
二人很快整理了步伐,一同走进北街。
北街很长,开始的一段路虽然萧条,却还算安定。
街道两旁,多是破败的房屋和废旧的铺面,若不是热火朝天的莲云斋开在了这里,北街几乎已成了一条“死街”。
越知初打听过,在禹州府被朝廷正式封为“天下六府”之一以前,北街其实还是热闹的。
那时候的禹州城,远没有如今这么庞大的规模,和那么繁荣的商业。
东街,也是在禹州府被朝廷下令扩大地界、广颁减赋令之后,才逐步发展成了如今欣欣向荣的模样。
在那以前,禹州城还有不少居民,祖上几代都住在北街,也有不少祖传铺面开在北街。
只是朝廷的新令一下,加之禹州府的官令,新的禹州府,东西南北四条街,都被做了不同的规划。
东街被划为商业市集之后,不少店铺响应了官府减赋的号召,主动搬去了东街。
少数没搬的,也在发现北街生意越来越难做、客人越来越稀少之后,不得不顺势也迁走了。
至于北街的规划,最初,府衙的新令是说,北街将会被官府征用,拿来打造一条风景绝美的“雅街”。
具体怎么改造,府衙还没来得及公布,旱灾就先来了。
禹州府自从扩大了治理范围,除了原先的禹州城,周边的大浮山、弱乌海、廓山、李家村所在的北郊——大片大片的农田,都被划入了禹州府。
如此一来,广袤又复杂的地域,让禹州府时常遭受秋旱侵害。
自八月开始,时常会好几十天,全无降雨。
但又因着靠海,若天遂人愿——真下起了雨,也是冲击力十足的暴雨,通常还会伴随狂风。
狂风摧枯拉朽,暴雨引发虫害,非但对解决旱灾无益,甚至雪上加霜。
如此往复,对仅靠种植庄稼糊口的农户们而言,无论发生哪种情形,皆是灭顶之灾。
因此,朝廷几乎年年要给禹州赈灾。同时为求治本,还得兴修水利,兴建山道。
如此一来,府衙便没有额外的财力和精力,去顾及原本计划的“雅街”了。
原本热闹的北街,也就渐渐这么荒置了。
如今,时间已近晌午,越知初和江遇静静地走在北街上,很快就路过了北街唯一的例外,莲云斋。
不出她所料,莲云斋大门紧闭,门上贴了告示:店内整修,暂时歇业。
越知初没有过多注目,脚步也未曾停留,跟着江遇继续向里,慢慢走入了愈发荒败的……北街深处。
一边走着,越知初心里一边不由自主地感叹:若非莲云斋的猝然出现,她只怕压根不会注意到这条不起眼的街道,更不会有机会,在白日里亲自来此处寻人。
可自打她住进在大浮山腰的坠叶,她同这条令人望而生畏的北街,就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捆到了一起。
江遇是在北街救周运时遇袭,受的伤;
莫掌柜,是她打算在北街引蛇出洞时,果断反杀的;
莲云斋内阴森的地洞,是她在北街追踪祝府的马车时,意外发现的……
还有那间神秘的房子!
越知初忽然灵光一现:那间,她追踪的马车曾路过的房子,也在北街深处!
她立刻拉住了江遇的衣袖,低声道:“这条北街……只怕还藏着别的秘密。”
江遇却出乎意料地立刻问她:“小姐是说,你给蝉部留下的那个标记?”
越知初霎时睁大了眼睛:没错,她在屋顶留过蝉部的标记!
那么,那间神秘的木屋,是否已经被蝉部“清扫”了?
她灼灼的目光,迫不及待地看向江遇。
注:架空设定,参考两汉时期的度量衡,“一斤”大约260克不到,而非如今的500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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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北街深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