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煜隐约觉得、这赵风子肯定还有别的打算,对方的计谋不止这么简单。
因为他看人的眼神熟悉得很,平和、温润,却又极具穿透性,仿佛能一眼洞穿人的想法,这赵风子简直就是低配版的张居正,只是与那个名利场中厮杀出来的老油条相比、还差点火候。
朱厚煜就此加入了义军,做了义军的副军师、兼职医师,白天帮忙救治了数十名受伤的义军、累到虚脱,以后一定要训练出一个医疗小组专职救人,要是天天这样高强度工作、自己得折寿好几年。
相应地、义军看他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谁还没有个受伤生病的时候了,有一个高明的医生在总是让人安心的。
有些担心的朱厚煜当晚穿回皇宫中的原身,如果张居正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免不了要冒险帮上一帮,大明终究还是姓朱的,是他朱厚煜的产业,不能看着它糜烂。
在明面上,张居正鼓励叛乱地区的人民以村、镇为单位,建立坞堡、村寨自保,同时严禁私人组织军队前去平叛,违者将以投贼论处。
张居正同时驳回了增兵的请求,坚定地宣称目前动员的军队已经足以应付叛乱,没有人比他更懂叛乱了,大家应该把注意力防在更有价值的地方。
但龙禁卫的密报上却有不同的报告,张居正密令云南沐家带兵扼住两广的入口,秦良玉自长江赶到江陵后按兵不动,边军组织了对蒙古人大规模的扫荡行为、务必保证接下来能够抽出大量士兵南下。
朱厚煜立刻明白了张居正想干什么:他想玩一票大的。
张居正想的很清楚,湖广叛乱的根源在于饥荒,除非填饱那些饥民的肚子,否则叛乱就会源源不断地出现。而上一次募集的物资已经要了张居正的老命,他实在拿不出更多的物资了。
谁有粮食?地主和豪商有,但他们一粒粮食都不会捐给大明。叛乱平息后,他们还会变本加厉地盘剥当地百姓,到时候又会激起新的一轮叛乱。
既然这样,不如放任在湖广的叛军一段时间,让他们抢点粮食、死点人,情况差不多了再调集大军收场,不会真有人觉得那帮白莲教的废物能成事吧?
叛乱闹得足够大、再平息后,当地就能空出很多无主的田地,把这些田地分给农民耕种,这些不交税的隐田就变成了纳税的私田。只要一笔赈灾的费用,账面上就能多出一大笔收入,美滋滋。
直接清查田亩、天下的士绅能要了他张居正的老命,可利用义军就能完美地避过这个雷点。百官的胃口再大,落到朝廷嘴里的也一定是大头。
虽然代价是当地的商业和民生遭到重创,但那又怎么样?全国的商税加起来都没多少银子,崇祯末期已经高的近乎于抢钱了,也不过榨出来六十万两,能跟它比的也就海关税。
朱厚煜又把密报看了一遍,看得手脚有些发冷。这个谋划的背后,是至少几十万军民的伤亡,上百万人流离失所。清儿当初遇到了自己,可这些人呢?
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数字摆在眼前,张居正做的没错,这的确是眼下的最优解了,朝廷甚至还能从这场叛乱中牟利,还想怎样?
第二天,朱厚煜正在义军分给他的院子里打拳,这处院子是当地一个粮商的,那个粮商已经被白五剁了脑袋、挂在旗杆上示众了。
这处院子在黄州府里也是极好的,白五觉得要体现出自己对读书人的重视,因此特别优待朱厚煜、把院子分给了他。
拳打的正酣时,一个义军士兵走进了院子,看到正在习武的朱厚煜,他的神情愈发恭敬。
“狄先生,赵军师请你去府衙,他想整理一下现存的文案,您是义军里唯二的读书人了。”
朱厚煜打完最后一拳,拳风呼呼作响,收拳时浑身一抖、满身的骨骼噼啪作响。擦净身上的汗,朱厚煜跟着士兵前往府衙。
黄州府的街上很安静,百姓畏惧攻进城的义军、谁也不敢出门。封建军队的军纪约等于零,以烧杀掳掠为部队作风,民间素有“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说法。
就算到了现代,军纪作风良好的军队也屈指可数。不是每一支军队都叫解放军,起码驻扎在日韩的美国大兵不是,那帮人在当地除了好事什么都干。
走进府衙,赵风子正低头研究文案,见朱厚煜走进来、温和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朱厚煜冲他点点头,走近一看,赵风子正在研究黄州府的税收报告,他要搞清楚哪家比较有钱。既然义军不想无差别征税,那就得逮着有钱人薅羊毛。
没错,白五的起义军以“军纪良好”闻名,对百姓的侵扰是所有起义军中最少的,还会把缴获的一部分物资分给饥民,这一切都是眼前“赵风子”的手笔。
朱厚煜略带惋惜地看着赵风子,低声呢喃了一句。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凭赵风子的本事,在大明的官场上出头只是时间问题。
他已经考上了举人,离进士只有一步之遥,朝堂上来自湖广的官员也不少,张居正为了平衡朝中势力、近年来大力提拔寒门出身的进士。
赵风子如果为官,朱厚煜早晚能在太和殿里见到他。
赵风子听到了朱厚煜的低语,笑着给他讲了一个小故事。
多年前江浙沿海海匪猖獗,常有海贼趁夜在海边登陆、上岸大肆抢掠的事情时有发生,朝廷为此调集了一批骑兵、在岸边组成机动部队巡逻。
一天夜里,巡逻的士兵发现有船只靠岸,以为是海贼来袭的他们没有手软,骑马将登岸的人团团围住,先放箭雨、再纵马砍杀,数十人倒在血泊中。
砍了一阵后他们发现有点不对劲,仔细一看这些人也不像海贼,抓人盘问后才知道,这就是批遭遇了海难的难民、一批人挤在船上侥幸回到岸边。
这可就麻烦了,要是让上面知道自己误杀了平民、事情可就大了,带队的几名军官商议了一会儿,最终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这批难民全杀了灭口,全当此事没有发生。
就这样,剩下的几十名难民全部被杀,明军将他们的尸体草草掩埋后便匆匆离开。
那些人里有赵风子的妻子、女儿、母亲,他的运气比较好,胸口挨了一刀没有死,他的家人们就埋在了那里。
赵风子之后尝试过报官、把事情闹大,结果也很明显了,白五白七是从黄州府的地牢里把他捞出来的。
至于赵风子原本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以后都只会叫这个名字,以示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割裂,同时每天警醒自己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让自己不敢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