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关韵很快乐地和妈妈分享自己在生活中任何一点的小发现,“妈妈,刚刚那位姐姐,她有白头发的,她还没有到长白头发的年纪呀。”
关惠茵对这件事显然不感兴趣,随口答道:“可能是少白头,也有可能是因为太累了,如果熬夜,年轻人作息不健康,就很容易长白头发。”
她们母女手牵着手,她看着自己女儿浓密的黑发,心里忍不住地有些叹息,自己的女儿早睡早起,从来都没有烦恼的,所以头发也长得是这样好——她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小韵。”她有些忧心忡忡地说,“你告诉妈妈,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位叶总问我晚上要不要出去玩,说带我去他开的夜店。”关韵原样复述,她没去过夜店,但一直有听说是很好玩的娱乐场所,有时候在换衣间能听到其他模特们聊这些。
看到妈妈眉头紧锁,她赶紧补充道:“我没有主动靠近他的,妈妈,我一直听你的话,离男人远远的,是他主动来找我说话的。”
“我就拒绝他了,不过他好像听不懂,我一直说自己在等你……”关韵停了一停,今天的小插曲有点让她心有余悸,不过没影响她的好心情,“幸好那位姐姐来了——今天回家的时候,咱们买点炸串吃吧?”
关韵知道自己很笨,她一直知道。
上小学的时候,她就很不擅长学习,她没有不努力,可是成绩还是很差。那时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像不知道为什么爸爸突然从她和妈妈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后来,她的同学都升上了初中,妈妈却没让她再念书了,她问妈妈为什么,妈妈说了一句俗语:心有余而力不足。妈妈给她讲了这句俗语的含义,就是她想念初中,但是能力不允许。
妈妈让她看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还给她买了很多图画书。到现在,关韵反而觉得学字,学成语,学道理什么的都没那么难,难的是妈妈所说的“情商”。
她实在学不会,就比如今天,她真不知道该怎样去拒绝这位叶总,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在等妈妈,不能换来叶总的体谅,只能换来嗤笑和毫不在意。
不过幸好,她觉得自己总能往好处想,总能快快乐乐地:“妈妈,今天的钱拿到了吧?好几百块呢,咱们去吃炸串吧!”
“让你吃的!”关惠茵无奈地说,女儿无忧无虑,她却满腹愁绪。关韵会做家务,会做饭,识字,听得懂话,乖巧可爱,可又怎么样呢?她再能自理,这样一个漂亮的成年女人,到了社会上,也是任人宰割的一只羔羊!
她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小韵到底是要找个对象的。关惠茵暗自沉吟。
她攥着关韵的手,说道:“叶总让你去夜店玩,不是单纯地想请你去玩,他的弦外之音,你知道是什么吗?”
弦外之音。是她出来做模特之后,和妈妈交谈的高频词。妈妈总说其他人和她说的话都有着第二层意思,也就是弦外之音,可是她真的不完全懂,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学会。
关惠茵叹了口气,她也没指望关韵能完全听懂:“他是想和你做男女朋友恋爱才能做的事情,可是你们没有恋爱,他想做,你不想做,这就是犯罪,所以你绝对不能跟有这种意思的男人出去。”
堵不如疏,关韵到底是成人,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关惠茵咨询过很多医生,看过很多的书,最后决定还是得把这桩事平常地说出来。
关韵嗯了一声,她早看过相关的科教书,认认真真地对妈妈说:“我明白的,很多坏人没有爱,也想做恋人之间的事情,这种坏人大部分是男人,我听你的话,永远离他们远远的。”
“也不是永远。”太棘手了。关惠茵感觉教育这样的一个孩子,时常就像一只无头苍蝇在玻璃罐里乱撞,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小韵,”她问关韵,“你想要恋爱吗?”
很多的事情,关韵没法从社会实践中习得,她只能让关韵看电视剧,电影,或者易懂的书籍。那里面的恋爱通常都是很美好,果然,关韵带点憧憬,又很不好意思地说:“有时候吧,看他们恋爱,感觉好幸福……”
“不过,”还没等关惠茵百感交集地欣慰,她又说道,“和妈妈在一起就很幸福了,我想永远和妈妈在一起,不要恋爱。”
关惠茵心里发酸,赶紧指着前面的公交站:“快走,要不赶不上公交车了,咱们买小区门口的炸串,这样到家了还是热的呢!”
关韵相信她说的每句话,立即松开她的手,轻盈地小跑了几步,率先站到了站牌下:“妈,你又没有我跑得快呀!”
她笑盈盈的,眼神清澈,颊边的两枚小酒窝深陷下去,给昳丽的脸孔带来格外一种纯然的天真。
关惠茵喘着气,也笑道:“妈妈都这岁数啦,当然没你跑得快啊!”
-
“叶总,”高桦问,“那篇报道,咱们到底怎么发呢?”
这话问出来,其实她心底里已经有了答案。年轻的小记者哪里知道素未谋面的顶头上司,真光传媒的董事长,是自己拍到在夜店攒局,有文体明星、模特作陪,甚至某些子弟也在场的天顺地产叶四少爷叶崇佳的大姐。
单是文体明星,也就罢了,当作普通的八卦发出去,叶崇佳明明知道她不可能将这条消息完完本本地发出去,却还要添油加醋地去叶焕章面前编排她的不是,指责她让狗到处乱咬——就是这句话,让她真的忍无可忍地想要动怒。
这也就罢了,叶崇佳居然颐指气使地,想要越过她,直接指示真光连这条消息的娱乐八卦版也不准发,一个字都不许往外发。
“当然要发。”叶崇静说,“不必对他客气,能发的,全部发出去。”
高桦微微点头:“那个姓孙的小记者拍了很多细节,还有录音。”她把录音笔放到桌上,叶崇静之前粗略地听过了一遍,现下按开,让声音继续播放出来,夜店里人声嘈杂,对话也是模糊不清的,只能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四公子想要竞拍宝兴南至古田河那片工矿仓储用地,”这些只言片语,别人听不出什么,她们可是清清楚楚,“这次去的人里面还有飞扬物流的公子,应该是想表面上做成物流中转的仓库,实际上,却想开办一个聚会的场所。”
高桦说得很委婉:“不过这个消息也没有很明确,至于是什么样的聚会场所,咱们到底是不清楚。”
“他已经无药可救了。”叶崇静平和地说,她按了几下手里的遥控笔,将大屏上的照片翻前几张,“记者没认出来,你应该也没注意,这是我二弟叶崇仁。”
高桦惊诧地睁大眼睛,紧盯着这张照片,里面穿灰色衬衣提前退场的背影,正是比叶崇静小两岁,叶家直接进入了天顺地产的长子叶崇仁。
爸爸默许了叶崇佳的这种非法举动。叶崇静的心里一片雪亮,烦闷的情绪再度从胸口涌了上来,让她几欲作呕。
高桦站起身,她做了叶崇静近十年的贴身秘书,已经知道得够多了,但仍习惯性地对叶总所有的家事避而远之:“叶总,我先让他们发新闻去了。”
“等等。”叶崇静叫住了她,转念就是一怔,高桦也不催促,半晌,叶崇静很不确定地说,“你帮我……你帮我查查,叶崇佳摄影棚那个叫关韵的模特,到底是……”
她不愿把智力障碍这四个字说出口,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到底在耿耿于怀什么,为什么要在意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模特?
世界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她发善心,发得过来吗?
“不用查了。”叶崇静说,她随手打开桌上的一份文件,强行地把今天的一切都从脑海中挥出去,“算了。”
高桦应了一声,轻轻地合上门,出去了。
工作是做不完的,叶崇静像往常一样,直到深夜才开车回家。
她不喜欢太大,太空旷的房子,住的是一间装修温馨的小平层,刚一开门,一只奶牛猫马上飞扑了过来,直接撞到了她怀里。
“奶酪警长。”叶崇静紧绷了一天的脸终于融化般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她搂着这只眼睛圆溜溜的奶牛猫,“今天在家干什么了?又犯什么神经了?”
奶酪当即喵的一声蹿下来,在客厅里上天入地,叼着一只翻面小章鱼来找她玩。叶崇静已经很习惯了它的活泼,自顾自地进了衣帽间,半垂下头,对着落地镜看自己的头发。
白头发果然已经长出了小小的一截,在染过的深棕色发丝里,非常显眼。
你怎么长白头发了鸭?
她莫名其妙地,直到躺在了床上,仍然对这个问句,或者不如对关韵本人异常地耿耿于怀。
是因为自己没有回答这个,还是因为到底没有亲口对关韵说一声对不起?抑或是因为自己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一个女人,到底在酒窝深陷,笑容灿烂什么?
叶崇静想不明白,睡不安稳,笑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