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渺冷冷清清地看了对面人一眼,敛下目光,从堂屋转出去,对李阳脸上那点儿小心翼翼的赔笑打探视而不见,直接交代:
“跟三嬢说一声,晚饭你们吃,不用计划我了。吃完后你抓紧往鸡棚那儿去一趟,下午我跟大毛二毛在鸡棚右边那颗大榕树下发现了两只狗崽子,也有可能是狼,母狗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前几天下雪被冻外头了,大毛二毛这会儿正在那儿守着。
“你回头拿个防身的东西再去,也别靠太近,先唤大毛二毛,看看情况再说。要是母狗还没回来,你就把两只小崽子捡回来,我先喂着。”
李阳瞥一眼堂屋窗边站着的人,摸了下鼻子,点头:“行,我一会儿就去看看,姐你放心。”
说完欲言又止地看陆渺,在陆渺波澜平静的眼神中一阵尴尬心虚,咧嘴笑了两声,也不敢再吭声,赶紧掉头走了。
陆渺看着傻不愣登的大小伙儿下坡走远了,闭眼定了定神,吸一口气,转身走回堂屋,朝窗沿下站着的人看过去,不怎么客气地开口:
“太阳马上落坡了,一会儿就该天黑,村里人少,闲话多,我这儿又是一个人住,再留裴先生不合适。您应该认识路吧?我就不送了。”
窗边夕阳的余晖已经暗淡,被余晖拉长的身影昏暗地映在桌上,傍晚的冷风一吹,更显幽冷。
裴泽冷眉冷目地盯着陆渺看了片刻,气笑了:“不是让我等一等?”
言罢也不管陆渺如何反应,低头理了下翻开的袖口,当着陆渺的面,重新坐了回去,修长身影落在窗边,很有几分迫人的气势。
陆渺看着他动作,滞了滞气,脸色冷下来,瞥着胳膊懒散地搭在椅背上的男人看了一瞬,再吸一口气,两步走到桌边,同样坐下来,推开茶杯,开始剥柑子。
很好,柑子还是甜的,这个世界还没玄幻到面目全非的地步。
裴泽睨着她,看她慢条斯理掰开柑子壳,抻出果肉,一瓣一瓣理干净了往嘴里送,那副悠闲惬意的模样,俨然当他不存在。
呵,很好!
与此同时,老屋往外一公里,乡道上,大小伙儿柴鑫腿长脚快,迎着从村里走出来的小刘书记,一脸憨厚笑意:“刘书记,先生那儿估计还有一会儿,交代我先送您回镇上。”
小刘书记瞬间心领神会,点头笑:“那行,正好小涛他们找我还有点儿事,就是麻烦你跑一趟。”
“不麻烦不麻烦。”柴鑫连忙摆手,周到细致地替小刘书记拉开车门。
两人一前一后坐上车,谁也没多说话,安静又快速地驶离乡道。
老屋里,陆渺两个柑子慢慢剥完,补充了足够的糖分,胃里也盛了丝冰冰凉凉的冷气,再加上从窗外迎面吹来的冷风,因快速思考而缺氧发热的脑子总算冷了下来。
可以重新思考了。
将掰成两朵花儿的柑子壳放好,陆渺抬眼扫过桌上放着的名片——裴泽。
这个名字,她并没有印象,而且从刚才到现在,她翻来覆去检视过好几遍自己的记忆,确定以及肯定,爷爷奶奶也从来没跟她提过。
短暂的一眼过后,陆渺移目看向对面,视线落在对方手腕往上青辉交映的轮廓处。
比起先前的匆匆一撇,此时此刻,落在她眼里的,是层次分明的鳞片,颜色青得很诡异,不像任何一种鱼鳞,看着有种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的慑魄
鳞片层层叠叠地覆盖着皮肤,顺着衬衣袖口蔓延往上,仿佛从血肉中生出来的一般,也不知覆盖了多少皮肉,一眼看过去十分骇人。
目光在对方胳膊上停顿了好一阵,陆渺这才垂眼看向自己手腕,思绪飞转。
山里村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怪闻异谈,有些科学能解释,有些还解释不了,当然,其中杜撰或者加工想象的居多,但也不是一点儿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没有——比如老屋连着的那个竹楼空间。
既然有科学没办法解释的空间,那眼前这位披着人皮的“妖怪”似乎也并不奇怪。
利诱没起到作用,这会儿让她看见鳞片,算是威胁吗?
什么情况下,需要一个看起来在武力上明显占据优势的人采用威胁的策略呢?
正思索间,掌下桌面突然传来一阵震动,手机铃声叮铃铃地响起。
接通电话,先前接电话的年轻男人满心惊讶透过手机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渺姐,我刚问了一圈儿,还真有云雾山的度假村项目!说是云州那边子公司练手的项目,顺便也给当地政府做点儿贡献,至于负责人嘛——”
年轻男人一阵啧啧,拍桌子表示自己的震惊加意外:
“你猜怎么着?我真是奇了怪了,那个项目竟然是集团太子爷亲自抓的!我们太子爷你应该知道吧?那可是大老板手把手带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妥妥的高富帅!
“人家大少爷的私生活我不知道也不评价,但要正儿八经论投资实力,人家在投资圈的名声可是甩了集团那帮老骨头一条街啊,他竟然能看中一个度假村项目!”
一连惊叹了好几声,电话那头的人才深吸一口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陆渺:“渺姐,你们那云雾山别是埋了啥稀有矿吧?”
陆渺眼里波澜未兴,手指点了下桌子:“你们大老板不是姓龚?”
“是呀,太子爷跟老子姓,也姓龚。”
电话那头笑着应了一句,玩笑一声后也清楚了陆渺的意思,说回正事儿:
“项目负责人里头确实没打听到有姓裴的,但是云州那家子公司引入了一个小股东,姓裴,叫裴泽,年纪不大,据说好像是个海归,以前不在国内,最近才回来的,具体背景没打听到,也不知道那位是怎么跟太子爷搭上的关系。”
“行,我知道了,多谢。”
“要谢我倒是来点儿实惠的呀,你那山里村里的东西好歹给我寄点儿。对了,那个什么裴总还在你那儿?要不你当面问问,我还真是有些好奇——”
陆渺语气无奈,干脆利落地打断对方的好奇心:“明天给你寄谢礼。”
挂完电话,陆渺并未看对面的人,只慢慢观察着自己手腕上不知何时显露出来的游龙图案。
正常情况下,天还没黑,又有人在,这个图案不应该显现才对。
是因为多了个相关联的“人”吗?
对方既然有耐心等,黎望打听出的这个结果便已经在她意料之中了。
一个跟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型投资集团关系颇深的“妖怪”,还大张旗鼓地顶着个投资商的身份在附近行走,谋财害命不至于,但目的是什么呢?
这种时候,也不知道报警还有不有用……
默了片刻,余光瞥过对方皮肤上的鳞甲,陆渺仿佛自嘲般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对方,语气平静地开口:“我这个人,胆子小,经不起吓,不知道裴先生这样的——”
顿了顿,陆渺迎着对方的视线,极轻地笑了下:“多吗?”
裴泽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手指落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扣了下,显出主人的一丝不虞:“给你平安扣的人没交代你话?”
陆渺心底晃了下,抬眉,脸上是明明白白的意外,语气却分外镇定,看着对方笑:“应该交代什么?”
裴泽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语气泛冷:“比如,不该动的东西不要动。”
“那确实是没有。”陆渺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摇着头,理所当然地笑了笑,“毕竟是自个儿家里的东西,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倒不存在什么不该动的。难不成是我无意中动了裴先生的东西了?”
对面的男人手指扣在桌面上,顿住,眉梢微抬,缓缓看陆渺一眼,而后敛目轻笑。
陆渺心头陡然升起一似警惕,还没反应过来,手腕上蓦然窜上一股寒气,仿佛化雪天灌进袖口的冷风,从手腕皮层一下子浸透到骨头,又顷刻蔓延至全身,冷得让人不自禁打颤。
猝不及防的冷意让陆渺思绪滞了一瞬,眼里也多了抹错愕,视线无意间瞥过桌面,从男人手指落下之处开始,整个桌面眨眼间已凝结了一层冰霜,在暗淡的夕阳余晖下泛起阵阵冷气,寒意逼人。
极致的冰寒中,陆渺下意识动了下僵硬的手脚,然而下一瞬,心底却沉了又沉,豁然垂眼看向地面。
原本干燥的地板上,薄冰自桌子底下开始蔓延往外,将地面整个冻住,且肉眼可见地在扩张。
仅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凝结的冰块便已爬上电视柜,眼看着电视柜上的两个鱼缸也露出皲裂,仿佛下一瞬间便将破裂。
鱼缸里的鱼也似受了惊吓一般,惊慌失措地往鱼缸壁上撞,一条又一条,前赴后继,慌不择路。
陆渺深吸一口气,手指蜷缩着握拢,顿了下,又松开,忍者浑身打颤的寒意,抬头直视着对方,冷笑出声:“你进不去竹楼吧?”
话虽是问句,但语气已然笃定。
有这种本事,还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地恐吓她?
房子她虽然不卖,但他人已经在这儿,真要想找什么或者拿什么,凭他这会儿威胁人的手段,他也有的是办法。
在这儿跟她耗着,除非——他进不去空间!
对面的男人目光幽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抬手,将敞开的袖口又往上翻了一圈。
在他身上,青色鳞片一层一层往上延伸,除了手掌之外,仿佛整个手臂都已异化。
翻着袖口的人却半点儿不在意,就这么明明白白地将身上的异样展露在陆渺眼前。
堂屋中蔓延的冰晶轰然溃散,皲裂的鱼缸壁慢慢溢出水珠,滴答滴答落在电视柜上,渗出水迹。
然而此时谁都没有去管。
渗进陆渺骨缝中的寒意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酸痛跟疲惫,骨肉发软,连抬起来都费劲儿。
陆渺闭了闭眼,胳膊趴在桌面上,有气无力,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说了。
自己家里传了几代的平安扣,反而让她遭了无妄之灾,她能找谁说理去?说来说去都怪她自己不够谨慎,爱咋样咋样吧。
反正对方也没打算怎么着她,就是虚张声势而已。
男人垂着眼帘瞥过无精打采的陆渺,冷漠出声,一字一句,带了点儿莫名的意味儿:“游龙戏珠,生契,可解。”
几乎是声音落下的瞬间,院坝门外一道黑影瞬间窜进院门,到堂屋外窗沿下显出人影。
帅小伙柴鑫手里拎了个半大不小的黑木箱子,气都没顾得上喘,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瞥了陆渺一眼,赶紧捧着箱子往前递至裴泽身侧,收着气息回话:“先生,东西都在箱子里了。”
裴泽并未转眼,只看着陆渺,依旧是那副居高临下的语气,隐隐的还带着点儿压抑的不耐:“你开门,我解契,东西归你。”
陆渺偏过头,微皱着眉头,同样的也有些不耐烦,莫名其妙地看向柴鑫。
柴鑫会意,一手托着箱子,另一只手打开箱盖。
里头东西露出来的刹那,陆渺下意识抬手挡了下眼,默了片刻,眉梢挑起,转头看向裴泽:“我要是拿了这东西,不会明天就曝尸荒野了吧?”
裴泽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瞥她。
片刻后,男人脸上显见地多了几分郁滞,冷硬着眉目站起来,丢下一句话:“东西给她。”
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柴鑫答应一声,连忙将箱子盖好,伸长胳膊,规规矩矩地把东西往桌上放。
箱子砸到桌面上,闷地一声响,稳稳当当地停在餐桌靠窗的一侧。
放好东西,柴鑫摸着脑门,腼腆地冲陆渺笑了笑,也不多话,转身便往外走。
陆渺半撑着胳膊抬起身子,看着俩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坝,眉头越挑越高,到最后,神情古怪地哈了一声,伸手拨了拨轻巧的箱盖。
透过缝隙,黄澄澄的颜色再次放出来,耀眼刺目,满满当当地塞满了一整个箱子。
就这么一个半大不小的箱子,目测,有……十公斤?
几百万的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