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记事 第1章 第1章

腊月天，冷风呼啦啦地吹，寒气直往人脖颈里灌。

不到六点，天已经阴暗下来。

眼看着就要下雪了。

乡间小路上一个多余的人影都看不见，四下都是静悄悄的，只有脚踩在干燥地面上吭哧吭哧的声音。

远处依稀传来几声狗吠。

更远的地方，几缕灯光逐渐亮起。

炊烟袅袅，让原本昏暗阴冷的乡野蓦然添了几分温暖。

陆渺拖着行李箱缓了口气，眼前瞬间多了一片呼出的水雾。

寂静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恍惚响起，由远及近。

不大一会儿，手电筒的灯光从蜿蜒的小路拐角投射过来。

“哎哟，可算到了！我正要去村外找你呢。”

来人声音透亮，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短袄拨开树叶丛，边走边招呼陆渺。

“我还担心你这孩子在路上有个什么事儿耽搁了。村里人少，天晚了乌漆嘛黑的，到处都是树影子，容易招东西，你一个小姑娘，可别吓着了！”

说完又猛地意识到不对，忙朝路边“呸”了两声，自言自语，“乱说！乱说！”

陆渺笑着喊了声“三嬢”。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儿还怕这些？”

她是从临市辞职回来的，前两天才办完交接，原本下午就该到，但遇上临市下大雪，火车晚点了近三个小时，车站里挤挤攘攘的都是人，连接杯热水都得排队。

趁着手机没电前给三嬢打电话说明了情况，陆渺紧赶慢赶才坐上县里最后一班过云雾山的客车。

下车后天刚擦黑，又走了三四里的路才总算望见了老屋。

这会儿山林彻底昏暗，远处光影婆娑，别说，还真有点儿渗人。

连带着，还有点儿冷。

吹了半天风，肚子里又没垫东西，头冷，脚也冷。

李三嬢收了手电筒走过来，上下看陆渺一圈，见她穿着一身黢黑的羽绒服，大得跟床被子似的，衬得整个人都小了一圈，一张小脸缩在膨大的围巾里，鼻尖冻得通红，顿时好笑又心疼。

一把镐过行李箱，也不等陆渺说话，三嬢揣手电筒的那只胳膊推了下陆渺的肩膀：“要下雪了，快回家去！别冷着了。”

“哎。”陆渺也不争辩，笑着答应一声。

绕过林间小路，老屋已近在眼前。

不同于别处左邻右舍地挨着，陆家老屋独占了一块高地。

往上爬一段坡，便可到家门口。

坡上小路蜿蜒，一面是铺满杂草灌木的陡坡，一面是林木掩映的绿地，即便是冬天也挂满了枝叶，郁郁葱葱的遮挡了视线。

碎石头铺成的阶梯从枝叶间延伸出来，无声无息地迎接归家的主人。

石阶两侧种着的黄菊花此刻已凋零，叶子枯败耷拉着。唯有菊花丛内侧，偌大的榕树下勉强伸展的腊梅枝挂满了黄灿灿的花苞。

腊梅的幽香在夜间浮动，充满鼻腔。

除此外，悬空的坡下还有条小溪，夜里辨不清，但隐约能听见溪水流淌的声音。

老屋里已经亮起了灯光。

偌大的堂屋少了人气，显得尤其冷。

将东西放下，转进小灶屋，热气便扑面而来。

陆渺满脸惊喜：“三嬢您还帮我生火了？”

李三嬢好笑地看陆渺一眼，指了指外头：“这么冷的天，这屋子又一两年没正经住过人了，不生火怎么行？”

荒山野岭的，都没个人气儿！

陆家以前是守山的，后来家家户户分地的时候陆渺爷爷奶奶索性承包了后头一大片山林，老屋就建在云雾山脚下，跟村里其他人家户隔了老远。

如今老人家去了，屋子没人常住，也没人天天来打理，周围林子愈发涨了势，这会儿半个屋子都快缩进老林子里了。

搁她李三嬢是小姑娘的时候，晚上根本不敢往这儿凑！

陆渺边听边点头，挽着三嬢的胳膊，笑嘿嘿：“还是您想得周到。”

说话间，灶上氤氲的炖肉香味儿已飘过来，瞬间充斥鼻尖。

“好香啊。”

陆渺眼里亮起来，嗅着香味儿往灶前凑。

大冷的天，饥肠辘辘，热烘烘的炖肉香味儿，谁忍得住呀？

李三嬢看着陆渺的模样，眼里脸上都是笑意，指着灶上用小火煨着的瓦罐：

“灶上煨着的是下午炖的腊排骨。本来要让你上家里吃饭，眼看着天都黑了，我就干脆用瓦罐给你装了点儿带过来，也省得你跑一趟。”

来来回回得半个小时呢，外头那风吹得阴沉沉的，大晚上又是树又是影儿，即便是有人送，这么走一趟，小姑娘家家的，没经过事儿，也容易吓着。

三嬢说着又指了指灶台上放着的一个竹编篮子，“篮子里还装了几个馒头，都是三嬢自己蒸的，你尝尝。还有一碟萝卜丁跟排骨灌的香肠。”

“谢谢三嬢。”陆渺一直嗯嗯点头，又感动又可怜地望着三嬢。

果然还是回村好，车马节奏慢是慢，但有个温暖的窝，下雨下雪天守着柴火灶吃顿热气腾腾的饭，胜过一切外卖。

要换了往日，她这会儿还在996的大军中奋战呢，老板恨不得她一天搞定八个报告好忽悠投资人，谁还管你吃没吃饭！

李三嬢被陆渺望得浑身不自在。

他们这一辈人习惯了少说话多做事儿，她都还算话多的了，但对那些动不动就谢谢啊请啊不好意思啊之类的客气话还是不怎么听得惯。

如果让陆渺来形容，那就是听了浑身要起鸡皮疙瘩。

三嬢索性不接陆渺的客气话，大手一挥，带着薄茧的掌心落在陆渺手背上，安抚似地拍了拍，继续交代：“屋里的被褥都是洗了晒过的，我给你收在柜子里了。你们年轻人讲究，床我就没给你铺，一会儿吃了饭自己铺去。有什么短了少了的，别闷着不说话，三嬢给你送过来。”

要说三嬢对陆渺辞职回村这个事儿，原本是不太赞同的。

年轻人嘛，甭管男女，总得在外头闯荡闯荡长长见识，不能困在山旮旯里。

年轻人待在山里没出路，那林里地里的活儿，一个个细皮嫩肉的哪儿受得住？

不赞同归不赞同，但自个儿亲侄女儿，照顾还是得照顾。

三嬢看了眼自家侄女儿巴掌大的脸，那点心疼立马压过了无奈，自己先想通了。

算了，回来就回来吧。

市里的工作也不见得多好，人都熬瘦了，回来正好歇一歇补一补。

陆渺爸妈早些年就跟着邻村的人一起去了沿海打工，后来攒了点儿钱又开始做生意，常年不在家。

陆渺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也是李三嬢看着长成大姑娘的。

要说疼，李三嬢这个当嬢嬢的，当真比陆渺妈还疼侄女儿。

陆家老屋就是李三嬢前前后后帮着陆渺收拾的，从国庆节的时候知道陆渺打算辞职回村起，到这会儿，差不多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把前院后山都收拾干净。

交代完事情，又嘱咐陆渺锁好院门屋门，李三嬢这才拿了手电筒准备往家里走。

刚走出屋门两步，三嬢又不放心地折回来：“真不让三嬢陪你住？”

陆渺好笑又无奈地摇头：“不用！真不用！三嬢您还当我是小孩子呢？”

“多大了也是小孩子！”

李三嬢笑回了一句，也不再啰嗦，拿起手电筒，转身没入冷风中。

陆渺站在院门口，看着手电筒的光越来越远，越来越昏暗。

放眼望去，除了极远的地方偶有一两点微末光亮外，四下皆是昏暗一片。

天虽然还没黑透，但除了勉强瞧得见树影之外，别的都有些看不清了。

远处狗吠声间或响起，似乎是三嬢路过了哪户人家。

不大一会儿，狗吠声也没了，万籁俱寂。

老屋里的灯光透出院坝，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比起城市的喧嚣，此刻的静谧幽宁分外难得，让人身心都跟着放松下来。

夜里的风仿佛更大了些。

树影摇曳，寒风扑在面门上，带了冰冰凉凉的冷意。

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裹在风里，渗入脸颊。

一颗，两颗……

陆渺摸了下脸，抬头望向天际。

下雪了。

真好。

·

灶屋里生了火，热水都是现成的。

陆渺回屋解下围巾，换了身旧夹袄，往灶台里添两根干木材，待火烧旺了，方洗手拿了碗筷，搬个小板凳坐在灶台前，从竹篮子里取出两碟菜并一盘子四个半大不小的白面馒头。

馒头已有些凉了，得热一热。

屋里没蒸笼，但也不妨碍，直接拿大瓷碗装俩，放热水锅里蒸就行。

鼻尖都是腊排骨的香味儿，等馒头热的功夫，陆渺已经饿得不行了，端着碗筷先掀开了瓦罐盖子。

腾腾热气从瓦罐中涌出，缭绕升上屋梁。

腊肉的咸香扑面而来，顷刻溢满了小灶屋。

窗外，雪花落成了片，扑簌簌地打着旋儿自灶台边飞过。

屋里灯火氤氲，香气飘绕。

就着炭火吃肉喝汤赏雪，人生乐事也！

陆渺满足地喟叹一声，动筷子开饭。

瓦罐里的腊排骨是用晒干的老豇豆炖的，还有些陆渺不认识的菇，大约是在后山上捡来晒干的。

炭火带来的高温让菌菇的香味与肉香交叉融合，造就了无与伦比的美味儿。

腊排骨肉还带了丝柑子皮烟熏过的气息，肥肉的油脂收干与烟熏的香气交融得正正好，瘦肉已经成丝，又软又有嚼劲儿，却一点儿也不柴，咬一口就脱骨。

野菌菇独特的鲜味儿浸透汤底，菇子又脆又厚，咬下去汤汁儿在嘴里炸开，鲜得让人停不下来。

晒干的老豇豆吸满了汤汁，一口下去，汤汁儿浸出来，豆角香中还带了丝回甜，豇豆本身还残存着一点儿纤维的口感，越嚼越香，好吃得简直能干三碗饭。

另两碟菜算是凉菜，现成的，直接就能吃。

一碟腊肠排骨，是三嬢的拿手好菜，照着灌腊肠的做法，生排骨切段，抹上搭配好的腌料，加白酒、花椒，揉拌均匀，再一段一段灌进肠衣里，灌一段便用细绳系个结，灌好后晾起来风干，有喜欢烟熏味儿的，还可跟腊肉一样拿柏树枝丫等堆烟熏一熏，不爱烟熏味儿的，直接风干也行。

晾干的腊肠排骨吃法也跟腊肠差不多，或蒸或煮，大约半小时便可捞起来。

煮好的腊肠排骨分段切开，摆上盘，就是一道上好的团年菜。

风干的排骨油脂已锁进肠衣里，经过蒸煮，便去了大部分腻，咬开肠衣，里头的排骨肉麻辣咸香，又恰到好处保留着一丝干焦的油脂香味儿，滋味比起腊肠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嬢灌的腊肠排骨选的部位尤其好，肥瘦皆有，腌料又香又麻又辣，咸味适中，滋味儿更甚别家。

另一碟萝卜丁，黄橙橙的萝卜染了层红彤彤的红油，光看色泽就让人食欲大开。

这是用风干的萝卜切丁焯水凉拌的，放少许盐、白糖、油辣子、蒜末、芝麻，再滴上几滴自家榨的麻油、花椒油，搅拌开，又脆又耐嚼，好吃爽口，正好综合了腊排骨的些微油腻。

一口肉，一口菜，再吃一口三嬢蒸的馒头，怎一个满足了得！

六一开文啦～

放松心情之作，写点吃吃喝喝的山野田园生活。

估计也没啥榜，反正没榜咱就隔日更，争取苟一苟收藏（今天发文有三更哟)，有榜随榜更，主打一个作者读者都轻松愉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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