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容欺的身体恢复了许多。
“我这病好得差不多了,待在这儿实在无聊。明日我去林子!”
顾云行:“好,到时我们一起出发。”
容欺的目光落在顾云行的伤腿上:“连日走动,你这腿伤是不打算养了吗?”
顾云行:“承蒙右使关心。只要拄着拐,走慢些,不会有什么问题。”
“谁关心你了?”容欺嫌弃道:“我是怕你走到半路又停下来让我背。”他往岩石处靠了靠,“先说好,我大病初愈,可背不动你。”
顾云行真诚发问:“在右使心中,顾某便是这样的人?”
容欺回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说呢?
确实做过这事的顾门主沉默了。
半晌,他叹了口气,道:“明日我们分头行动。”他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弄起来,“我腿脚不便,这几日都只在林子边缘活动,确认没有合适的藏身之所。明日你往林子东面走,我往南走,仔细搜查一遍,争取能在下一场暴雨降临前,找到能遮蔽风雨的地方。”
容欺皱眉:“你最好别抱太大希望。”先前他们便讨论过这个话题,但事实摆在眼前,“反正附近肯定没有山洞,林子深处也没有。”
顾云行知道在这件事上容欺没必要隐瞒,不过也没打算放弃寻找,他说:“并非一定要山洞。”他在地上简单画了张图,“若是遇到这样的山壁之势,也可以。”
容欺眯起眼,仔细辨认一番,发现顾云行画的是崖壁的侧面,崖壁呈斜线,最底部向内凹陷,形成一个狭小的尖角空间。人若是蜷缩在内,的确能缓解几分雨势。
“这里。”容欺指了指那处尖角位置,“虽能避免淋雨,但太过狭窄。”最深处估计连坐起来的高度都不够,而且三面无遮挡,夜间冷风一吹,怕是要冻僵。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惊异之色:“你不会真打算自己造屋吧?”
“谈不上屋子。”顾云行又往地上添了几笔:“只是自尖角内部外扩一些……在约莫这里,我们用木块和泥土做墙,围出一小片地。而这片地的上方,是崖壁斜角,雨势相对变小。我们或可在上面继续搭些木板,铺上帆布,勉强做个屋顶,那么雨就更难落进来了。如遇暴雨,我们躲在内侧,怎么都比船舱好。”
容欺思索良久,问:“你有多大把握?”
顾云行实话实说道:“顾某也只是纸上谈兵。”他的目光越过容欺,落向他身后的汪洋大海,“右使应当也发现了吧,潮水越涨越高了。”
容欺瞳孔微缩,他养病这几日,日日都待在海边,明显感受到了潮水的异变。随着时间推移,海岸线已往里增近了三尺。也许再过几日,潮水就要冲到船舱了。
“而且,若是推测无误,最迟三日,暴风雨就要来了。”顾云行的语气十分平静,然而平静之下,是沉重的忧虑:“鸟兽低飞,月星隐匿。这座荒岛的气候,远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恶劣。”
容欺喃喃道:“三日?”
太快了。
前一场暴雨历历在目,还未过去多久;后一场暴雨已经悄然积势,不日将袭。
他扫了眼脚边散落的破毯子,还有越垒越高的热石堆,以及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不知不觉间,顾云行竟一人弄出了许多御寒之物……这个人,其实早已在为即将到来的风雨做准备。
容欺收回目光,道:“明日我们不用去找了。”
顾云行皱眉,正欲开口。
“如果是这样的山壁,我知道在哪里。”容欺淡淡道:“最内侧比你画得更宽敞一些。”但是三面透风也是实打实的,因此哪怕容欺之前瞧见了,也没有将其纳入落脚点的打算。
容欺的目光再次落到顾云行的伤腿处,道:“离这里挺远,走过去大约要一个时辰。以你现在的脚程……估计半天都到不了。”嫌弃之意溢于言表,就差没有明说“你这瘸腿实在是个拖累”了。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容欺被一阵动静惊醒了。
顾云行正悄悄拖拽着他,将他往旁边挪。
容欺兀自犯着困,打了个哈欠,半睁开眼疑惑地看着他。
顾云行凑近了些,轻声道:“顾某出去一下,烦请右使挪个地方。”
原来是睡梦中他挡在了船舱入口处。容欺迷迷糊糊间不再多问,主动就地一滚,换了个角落继续蜷着,还不忘将那块破破烂烂的兔毛毯子盖在肚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船舱外飘来一阵食物香味。
容欺睁开眼,这次彻底醒了。他坐起身,揪着兔毛毯子发了会儿呆,直到大脑重新变得活络,他才慢吞吞从船舱里钻出来,抬眼就看到了顾云行。
顾云行已经煮好了热水、准备好吃食,他甚至还采了一小捧果子,洗净了放在旁边,见容欺出来,就扬手打了个招呼。
容欺面不改色,内心已迅速敲响警钟——无事献殷勤,须得小心提防。
然而顾云行并不多言——将半只烤得金黄的兔子递给容欺后,便全程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那份,态度既不热络,也不冷淡,与平日里相差无几。
容欺心想,兴许是他太过多疑了?
如果一个月前,有人告诉他,将来的某天,天极门门主顾云行会殷勤备至地照料自己,那他绝对会嗤之以鼻。但他病中的这几日,顾云行对他简直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
现下顾云行做的,自己也该习惯了才是。
——但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顾云行道:“还有些果子,虽有些酸,但脆口清香。”
容欺:“……”
就这样,他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思吃完了早餐,甚至一不小心还吃撑了。
顾云行:“休息得如何?”
容欺斟酌道:“还不错。”
顾云行笑了笑,语气温和:“那就出发吧。”
容欺眼皮一跳,莫名生出不妙的预感。
顾云行:“劳烦容右使带路,顾某会尽力跟上。若是气力不济,还需右使背上一程。”
容欺恍然大悟:到头来顾云行还是想让自己背他走!他不客气道:“你竟好意思让一个病刚好的人背着你翻山越岭?”
顾云行微讶道:“翻山,莫非是在山后?”
还挺会装傻。容欺冷冷一笑,不说话,将果子揣进兜里,站起身,自顾自地往山林方向走去。
顾云行急忙拄拐跟上。
不知走了多久。
容欺没好气道:“你的腿伤到底何时才能好?”
顾云行:“尚需时日。”
“尚需时日”才能活蹦乱跳的顾门主,勉力跟着容欺的步伐。
两人闷头走了一段路后,容欺停了下来,受不了的眼神不加掩饰地落到身后蹒跚的某人上,面色几经变化,最后咬牙背过身道:“行了,本座背你就是了!”
按顾云行这磨叽的脚程,估计到了那儿,就该立即返程了,不然压根没办法在天黑前赶回去。
——要不是暴雨将临,他一定把顾云行扔到半道上。
顾云行似乎走得确实吃力,伏在他背上时,喘息声有些明显。
“离远些。”颈项间时不时有灼热吐息吹拂,容欺略感不满地扭了扭脖子。
顾云行偏过头,然而姿势受限,到底是达不到容欺的要求了。
“此地虽荒凉,但别有一番风貌,与江南大不相同。”顾云行观察起沿路风景,“顾某听闻离火宫便是地处山林之中,终日苍翠环绕,仿若仙境,可是真的?”
容欺不说话,埋头赶路。
顾云行自顾自道:“可惜天极门位于临沧城中,平日里看不见这广阔的自然美景。我与右使好歹共患难一场,若是侥幸出岛,他日兴许还能串串门?”
容欺眉头紧锁,说话间带着几分咬牙切齿:“谁要同你串门?”
路走半程,累死累活都是他,这顾云行反倒清闲得赏起景来了?
“擅入我离火宫的人,尸体都进了野狗的肚子!”容欺费力地跨过碎石堆,边爬坡边道:“更何况,你天极门是武林正道,顾门主就不怕和我这魔头沾了亲,连累得自己身败名裂?”
顾云行:“正道?原来右使大人是这么看待天极门的。”
容欺一愣:“难道我说错了?”
顾云行摇了摇头,又想到他看不见,道:“天极门并不过问江湖纷争,世间正道邪道,哪里能分得一清二楚。”
容欺略感诧异,忍不住回头观察对方的神色,却只看到搭在自己肩上的一只手,于是冷笑道:“你这番话,方盟主听了怕是会寒心。”
顾云行淡淡道:“方敛与我是朋友,我追你至东海,是为了救朋友,而不是为了救武林盟主。”
容欺闻言,沉默良久。
顾云行不像是在撒谎,他也没必要特意在他面前与武林正道撇清干系。
细想一番,天极门的确不似寻常帮派门户,虽处城中,但门人大多深居简出,并不与武林任何一方过多来往。只不过后来,顾云行与方敛互相引为知己,江湖上才逐渐将天极门划与正道一派。
其实,要不是他掳走方敛,他与顾云行兴许都不会碰面。
且不说天极门与离火宫相去甚远,对方长久以来都没有表现出任何“除魔卫道”的兴趣;而离火宫,更不会去无故招惹一个强劲的敌人……
所以双方摩擦甚少,最严重的一次交恶,恐怕就是“离火宫右使掳走天极门门主之友”这一桩事了。
容欺收回思绪,现在多想无益。如今他和顾云行算是被迫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再去探讨正邪之分,未免不合时宜。
“不走了,我要休息会儿!”
成年男人的分量着实不轻,容欺大病初愈,体力尚未恢复,就算时间紧迫,他也不打算委屈了自己。
顾云行没有意见,被放下来后,还取出了水壶,递向一旁的容欺。
容欺摆摆手,没有接,只静坐着恢复体力。
岛上气候偏低,但他却出了一层细汗,冷白肤色上浮出些许薄红,一副疲惫受累的模样。他身上仍穿着落海那日的黑色长衫,长衫十分宽松,迎风而立时,衣袖会翻飞鼓动,为这个心狠手辣的魔宫右使增添一种异于武林众人的风流之姿。
但转念一想——顾云行大抵明白了:广袖长袍都是为了便于藏起那堆淬毒的暗器。
容欺还是觉得热,他看了眼顾云行,想起大病一场后,自己的底儿早已掉光了,于是也不避讳,当着顾云行的面,将藏在袖口的暗器尽数抖落出来,又藏进胸前的衣襟。然后便卷起松散的袖口,将两截白生生的胳膊露出来——散散热。
没过一会儿,一只手重新摸进了衣襟,摸出了早上没吃完的果子。
“……”顾云行收回了目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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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暴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