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三万里,古道路漫漫,黄沙绵延无尽一直延伸至远天。
马铃悠远,羽夕鸾坐在马背上极目远望,沙丘连绵起伏波澜壮阔,却是满目的荒凉。她愣了愣翻身下马,毫无犹豫的走入那片苍黄之中,蹲下身捧起一抹黄沙。
七年了,枯骨早已被茫茫黄沙掩盖,成了万里黄沙中微不足道的一点。
沙漓紧跟在她身后,担忧的目光一直落在那身白衣之上。
“翼天策,她为何执意来此?”沙漓回头问向一同前来的翼天策。
烈日下,翼天策的脸被晒的通红,用力摇着扇子,站在沙丘上远远望着,沉声道:“或许公主想起了他们....”
“他们?”沙漓疑惑,转念一想,忽然想起七年前的往事,心惊道:“她果然是来看他们的...”
翼天策难得的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一脸严肃的点点头:“这件事对公主的打击太大了,她心中定是自责难安....只是,不知是不是已经.....?”他突然顿口,别过脸不再说下去。
看着广袤黄沙中寥落孤寂的单薄背影,沙漓觉得自己的心忽然被揪了一下,情不自禁的走了过去,在她身边蹲下。
细细的流沙不断的从指尖流逝,羽夕鸾突然用力握住仅剩的黄沙,目色凌厉。
沙漓从未见她有过如此神色,心中大骇,立马握住她的手。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如一盆冷水瞬间醍醐灌顶。羽夕鸾怔了下似乎回了神,满目悲凉的看着沙漓,轻启道:“他们死在了这里,我却无能为力....他们会怪我,怨我吗?”
沙漓摇头,温柔的将她揽入怀中,软声安慰道:“他们不会怪你的,你别自责。”
“可是....”羽夕鸾神情低迷:“我带他们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战争或许就是这样。”沙漓湛蓝的眼中透出一抹苍凉及无奈,“每个人为了保护家国,都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你也别太过自责了。”
最坏的打算...不知怎的,羽夕鸾突然想起了那封降书,是不是应该就此作罢?
“我们....”羽夕鸾猛地抬头,褐色的眼眸却是异常的坚定,“我们走吧,不要管这些了。”
“走?”沙漓疑惑。
“等这边事了,等翼天策他们回了百翎州,我们就走吧!”羽夕鸾看着他,一字一字道:“远走高飞,不要再理这些事了...”
那样几近渴求与期盼的目光,沙漓终是于心不忍的应承下来,这样也好,他本无心战事及早脱身也未尝不可。可一想到自己的师傅,内心却又激励挣扎起来....师恩又该如何回报?
翼天策望着前方抱在一起的人影,看了看高照的日头无奈的撇撇嘴,立马翻身上马赶回营地——他才不要暴晒呢。
等回到营地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太阳依旧没有要落山的意思。
“太热了,真是太热了。”翼天策看了眼西垂的骄阳猛摇折扇,可扇子扇出的风却丝毫没带来一丝清凉,反而越扇越热,当真是酷热难当,“这是人呆的地方吗?”
“此刻已接近傍晚,有那么热吗?”风无痕不知从哪跑出,不着痕迹的站在翼天策身旁打趣道:“这都受不了,那到了正午时分是打算等着被烤熟?”
这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翼天策就更是汗如雨下了,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水,一张原本帅气的脸此刻已被晒的黑红。
“这才一日不见,你怎晒的这般黑了?”风无痕看到翼天策那张黑脸,吓了一跳,陡然惊道:“你去哪儿了?怎成这样了?”
“唉....”翼天策叹道:“被公主拉出去晒了大半天。”
“那小子也去了?”风无痕问道。
“什么那小子!小心被公主听到吃不了兜着走。”翼天策横了他一眼,眨眨眼疑道:“你好像知道我们去了哪儿?”
“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去。”风无痕看向远天,眼前闪现出过往种种有子纯也有帝伽,叹道:“看着自己的臣民死在面前,而又无能为力...这种滋味真不好受。”
翼天策叹息一声,心一下子沉入谷底,沉声道:“这种事却偏偏发生了两次。”
“两次?”风无痕目光一顿,疑惑道:“还有哪一次?”
翼天策身形一震,不着痕迹的扯了扯衣襟,故意岔开话题,“这天这么热,你们是怎么忍得?”
风无痕笑了下,知他不愿多说,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心静,就自然凉了。”说完,风无痕大笑着离开了,只留下一脸茫然的翼天策。
翼天策看他离去的方向,摇了摇扇子,忽然远处黄沙滚滚,马铃急促的回响在风沙中。翼天策一个激灵,立马迎了上去,只见一人一马急速朝着营地而来。
“公主回来了?”翼天策献殷勤似的跑上前。
羽夕鸾目色焦急,对着翼天策急道:“有水吗?”
“水?”翼天策不明所以,再看向沙漓时忽然明了,立马转头吩咐道:“快去找些水来!”
守卫点头,当即离开找水去了。
羽夕鸾这才急匆匆的从马上跳下,走到另一侧小心的扶着沙漓下马,关切道:“怎么样?要不要替你疗伤?”
“我没事,别太担心。”沙漓无力的摇摇头,原本不耐热的皮肤开始干裂发红,裂开一道道细小的口子,嘴唇也因干涸炎热的天气而干裂起皮,渗出屡屡血丝。
“我不该带你出去的。”羽夕鸾扶着他往营帐走去,自责道:“更不应该让你出现在这!我回头定要找翼天远算账!”
“公主,这可不好吧?”站在一旁的翼天策一听公主要罚自家弟弟,赶忙出声道:“天远也拦不住有些人呀!”
闻言,羽夕鸾瞪了翼天策一眼,“还不快帮忙。”
“是是。”翼天策立刻收起折扇,连连应答,帮着送回到营帐里。
是夜,晚风吹走了白日的酷热,但始终无法找到水源。羽夕鸾急的团团转,时不时的凑到沙漓面前细细察看。
“你别这样,我目前无碍。”沙漓无奈的睁开眼,声音也因缺水的缘故有些干哑。
“让我看看。”羽夕鸾一把抓过他的手来回翻看,原本光润的肌肤裂出许多口子,心下顿时一凉,急道:“不行,我去找羽部的人给你疗伤!”说罢,转身欲走。
“别去。”沙漓眼疾手快的拉住她,摇头道:“没用的。只有水...”
“水... 绿洲!”羽夕鸾突然想起皇城外有一处绿洲,可是又该如何进去呢?手下意识的摸向腰封....那里空空如也。
是了,为了不让子纯怀疑,连解药都没带出来。
“你怎么了?”沙漓看她失落难过的模样,忍不住宽慰道:“我还能撑几天,不着急。”
“我知道哪里有水源。”羽夕鸾板着脸沉声道。
“不要去冒险。”沙漓看出她的意图,忙抓住她阻止道:“别冒险。”
“那你呢?让我别冒险.....”眼泪不争气的开始流出,羽夕鸾几乎是吼道:“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担心你。”轻描淡写的一句,却是包含了种种艰险及苦难。
在也忍受不住,羽夕鸾紧紧的抱住沙漓:“傻瓜,你是鲛人!这样会脱水而死的!”
滚烫的泪水,汇集在胸口处,沙漓微微一笑,只觉的心中盛满了暖流,开始向四肢百骸流去。
“我会想办法的。”羽夕鸾抬眸,认真道。
沙漓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笑着,伸出手轻柔的抚上她的脸颊。
羽夕鸾只觉得心里软软的,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下意识的蹭上他的手心。
看着此刻如猫般的女子,干裂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满室的缱绻柔情,高照的火烛曦光,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是只属于两个人的甜蜜时刻。
或许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原本静谧的夜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羽夕鸾心头一跳,抬眸看了眼沙漓道:“你别出去了,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好。”沙漓点头应承,柔声道:“万事小心。”
羽夕鸾嗯了一声,站起身就朝着营帐外而去。
此时已近深夜,月亮西垂,泼墨般的黑吞噬了整个营地,只有中间的几处篝火依旧在燃烧着。
“怎么回事?”羽夕鸾撩起营帘走了过去,只见篝火前翼天远带领着十几个士兵围成一圈。她愣了下,出声询问道:“天远?出什么事了?”
翼天远闻声回头,惊道:“公主?!您怎么来了?属下正要去禀报您呢。”
羽夕鸾皱眉,看了一眼人群,疑道:“是什么?”
翼天远挥开人群,昏暗的光线下,一袭橙衣却是格外显眼。
她怎么来了?
羽夕鸾心中猛得一跳,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花尽奉宰相大人之命前来找公主殿下。”千霜朝着羽夕鸾躬身道:“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羽夕鸾闻言转头对着翼天远命令道:“天远,带人下去吧,我要单独与她说话。”
“可是,这....?”翼天远眼珠转了转,不放心的看向羽夕鸾,弥漫在她们二人之间的气氛着实微妙。
羽夕鸾瞥了翼天远一眼,不耐烦道:“退下。”
那样冷冷的眼神,翼天远心里一咯噔,立马指挥士兵远离。
望着见人群愈渐走远几乎融入了夜色里,羽夕鸾这才开口,沉声道:“有何事?”
千霜抬眸小心翼翼的探了探,确认四下无人之后,这才从腰间的腰封中取出折叠整齐的信件及一颗深蓝色的小珠子。
“这是?”羽夕鸾不明所以的伸手接过。
“这是密信里面是主人打探到的东西。”千霜说着指了指羽夕鸾掌中的珠子,言道:“这颗灵珠是在苏尔耶房内找到的,也是宰相大人命我前来赠与您的。”
纤细的手指轻捻起灵珠细细打量,恍惚间似乎有微薄的水汽在指尖环绕,羽夕鸾心头一跳,兴奋之意难以言表。
“这是水灵珠。”千霜解释道:“此地地处干旱之地,也因有了这颗灵珠城内的绿洲才得以保存,未曾干涸。”
羽夕鸾不解道:“那他把这东西给我,是何意?”
“宰相大人希望你明日单身赴约。”话音刚落,千霜眼神陡然一凛,俯身在羽夕鸾耳边悄声道:“有人来了,奴婢话已带到就先回去了,免得时间久了宰相大人生疑。”
羽夕鸾点点头,轻声道:“你先回吧。让秦天准备好。”
千霜躬身告退,在经过羽夕鸾身侧时,悄无声息的将某样东西塞入她的掌心。微凉的触感警醒着神经,羽夕鸾下意识的紧紧握住,夜色下那双褐色眼眸升起一股决然。
身后的脚步声愈发明显,响起在宁静的夜里。羽夕鸾微不可闻的暗叹一声,转身的瞬间已换上一张笑脸,笑道:“你怎么出来了?”
“翼天远说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便来寻你。”沙漓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女子心里总觉得不对劲,不由关心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能有什么事。”羽夕鸾微微一愣,随即得意洋洋的扬起左手,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湛蓝色的眼眸瞬间凝滞,沙漓不可置信的看着羽夕鸾手中的深蓝色灵珠,惊道:“这是?!”
“你有救了!”羽夕鸾兴奋的连忙上前,趁沙漓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勾住他的手臂,一脸高兴的模样,“走走走,快去泡澡去!”
水汽氤氲,蓝色的灵珠漂浮在半空中不断的向外散出阵阵水雾。沙漓静坐在浴桶里闭目养神,深蓝色的长发沾着湿气散乱的披在胸前背后。
“我无碍,你先回去休息吧。”沙漓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虚弱绵软的嗓音隔着帘幕传出,羽夕鸾从书信中抬头,定定的看着一帘之隔的模糊人影道:“我在陪你会吧。”
“我真的没事了。”沙漓那双湛蓝色的眼陡然睁开,带着一丝怜惜,“夜深了,你身上还有内伤未愈。”
闻言,羽夕鸾利索的收起桌上的信件,抬步走到帘幕前想伸手去撩却又不敢,只能隔着帘幕不悦道:“这翼天远回头定要好好收拾他!”
“你别怪他。”听到外面走动的脚步声,沙漓摇头苦笑道:“是我偏要来的。”
“你还说!”一提起这个羽夕鸾气就不打一处来,直接冲进帘内,看到□□的沙漓正睁着眼看着自己,唰的一下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沙漓托腮,微笑的看着脸红的她。
“那个...那个....”羽夕鸾立马捂起眼睛,转过身,结结巴巴的说着:“你,你也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身体呀。”
“我的身体?”沙漓靠在浴桶上,调笑似的看着她的背影,微凉的水刚好没过如玉的胸膛,“目前还挺好,你要不看看?”
“谁要看你!”羽夕鸾跺脚,陷入深深的自责中,“也怪我不好,偏让你晒了一下午。”
沙漓知她自责,叹息一声,靠了过去抓过她的手,抚慰道:“你心中有愧,你难过,我怎能不陪?”
“你...”羽夕鸾感觉有一股热流缓缓流过心尖,她低下头看着趴在浴桶边缘的沙漓,喃喃道:“可我却害了你....”
“我现在不是没事了?”沙漓微笑抬眸,烛火下她的脸染上一层红晕,他不禁看愣了,强压下心头的蠢蠢欲动的心悸,低声言道:“我在调息会就好了,你先去休息吧。”
他的声音听着有些暗哑,羽夕鸾根本不敢看他,只敢微微侧过脸察看。
“你....”羽夕鸾讶然,手下意识的摸上他的脸,原本干裂的皮肤早已恢复如初,“你又变成这样了....”
烛影下,奇异的花纹像波光莹莹点点,若隐若现的描绘在沙漓俊美的脸上,在配上那蓝如深海的眼珠,竟是比平日多了几分神秘与妖异,还有耳朵...手毫无意识的抚上变成鱼鳍形状的双耳。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三百年前月下定情的那夜。
微笑浮在他俊美无双的脸上,沙漓觉得心里痒痒的,他冲着羽夕鸾笑道:“怎么?舍不得离开了?”
“才没有呢!”突然反应过来的羽夕鸾红着脸,立马挪开手,然而才一瞬就被湿润的手掌紧紧包裹住。
“夕鸾。”沙漓的语调有些暗哑,一双湛蓝的眼即严肃又认真,“你真的考虑好了?”
羽夕鸾闻言,点点头,烛火下她的神色有些黯然却是异常坚定道:“我不想错过.....”
“我不想像她们一样,到死了才遗憾后悔......”
“更不想....重覆苏尔耶与重云的悲剧....”
说到此处,羽夕鸾有些哽咽,眼前浮现出重云与苏尔耶的种种过往。
“这七年,你受苦了。”感觉掌中的手有些颤抖,沙漓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更加用力的握住给予她最大的安慰与肯定。
艳阳高照,炙烤着大地。第三日的一早,羽族大军一反常态的拔营而去,而回归不过才三日的羽族公主却又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封书信。白底青文的旗帜迎风招展,庞大的队伍如同沙漠丘的丘沿蜿蜒曲折,一直通往远方,他们竟是在有序退兵!
翼天策手拿着书信摇头叹息,转头看向卧床之上依旧熟睡的无双俊颜,似乎在吵闹的环境都无法将他唤醒。
“公主,你可真行,竟下了催眠咒!”
翼天策感慨一声,手脚利落的收起信件,抬步走到营外对着天远吩咐道:“天远,去找翼云扬将这封信交给他,切记,一定要快!”
翼天远接过信件,一脸严肃的向另一侧营地跑去。
翼天策仰头望向天际,这一次他真正感受到了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重的压在肩头。
“公主,你一定要平安归来,不然那小子我们可搞不定啊!”
一声长叹,随着日出,照进沙国皇城,照进深藏于地的地宫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