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阁麻将馆 第3章 第 3 章

5.

狭小的传菜过道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了惊呼没能呼出口的林一琛的嘴，一把把她从快步也没快多少的长廊拉进了过道，直到看清范离那张脸，才松了口气。

是你。

范离也想说，怎么又是你。还是这么冒冒失失。

范离迅速伸出手指在自己嘴上一点，示意她别说话，对面点点头，范离才放开了手。

他们在二楼，都是从一楼大厅上来，而一楼大厅的现状是，大人物们声色俱厉，各家的手下都分散到酒店的各个角落，明显是在找什么东西，警察署的黑制服们跟无头苍蝇似的乱窜。酒店的经理怒发冲冠，声称：“这里是法租界，你们无权搜查打扰我们的客人。”

但在公董局警务处来人之前，他也最多就是声嘶力竭地动动嘴皮子，阻止不了人家分毫。

范离知道现在不是问东问西的时机，他脱下外套，披在这不让人省心的女人身上，退开一步看一眼，随即上前一把抽掉了她绾发的簪子，乌黑的卷发落满了肩头，他没忍住抿嘴一笑，要不是现在不适合出声，他很想嘲笑一句：都做**接班人了，头发还放弃不了这西洋调调么。

给她顺了顺因为盘发，方向有些莫测的卷发，左耳的头发别到耳侧，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觉着咱范家二少就算以后没落了，做个发型师，感觉也能过得挺滋润——林一琛这造型，跟他方才把人拽进来时候的样子，已经大相径庭了。

于是他们大方走出去了。

路上碰到个把黑制服，说是这里的住客，他太太在附近看病，下榻此处，黑制服让他们赶紧回房间没事别出来，他们多谢了人家的提醒。

走到502门口，范离眼角余光瞥到提醒他们的小警察还在拐角处，似乎是故意没走，到底是不可能完全相信他们的说辞。

范离掏出一把钥匙，插进门锁里，一拧，门开了。

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范离对多少有点紧张的林一琛一挑眉，仿佛在说：“怎么样，我准备万全吧。”

门把手拧开的那一刻，他们感觉到，注视这他们的目光压力，消失了。

进到房间，他们才有了对话的机会。

在沙发上对视的时候，范离一触到林一琛那“正在组织瞎话”的眼神，就叹了口气。

有时候太过熟悉，对对方的眼神、微表情太过了解，真不适合站在敌对的立场上，更何况，自己的立场，也没那么坚定——就像妈妈觉得我冷一样，这事，是哥哥命我去做的。

而且哥哥只是说先去占个坑，表明范家非常关心民族兴亡，愿意出力，并没指望自己在里面步步高升、或者是有多能耐。自己的主要目的，是个重在参与。

“我不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只是你太冒失了，你的任务都没有接应的人么？”

林一琛皱眉，小声嗫嚅：“只是碰巧两次出岔子的，都被你遇上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遇上的不是我，会怎样呢？”

“会让家里人去捞我，说这只是巧合，然后我就静默了。”

“那你考虑过我哥么？”

林一琛跷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微微扬了下巴：“成天你哥你哥，小时候你就是个跟屁虫，难不成都长这么大了，你还是这样？你哥给你灌了什么**汤，说真的，我都想要个你这样的弟弟。”

“你不是有林一诺？虽然你们姐弟的名字真的是……为什么有种性别倒错的感觉？”

“呵，林一诺那我说一，他一定是二的性子，跟你这种弟弟哪能比。”

“嚯，那可真是承蒙夸赞了。”夸我够狗腿子。

“那我们今天什么时候能出去？”

范离向后靠在沙发上：“今天？今天都不能出去。”

林一琛指指自己，再指指对方：“我？和你？要待一天？”

“怎么，本少爷陪你在这里坐牢还不乐意了？”

林一琛有些不淡定地咽了口口水，随后想挽尊：“我跟我的同志也是扮过夫妻的。”

这下轮到哥控不淡定了：“什么？你还跟别人也扮过夫妻？跟谁？几个人？在同一个房间里过过夜？”声音渐渐拔高到，几乎忘记哪怕在房间里，他们也不该大声，以防被外面的人觉察出什么。

坐回去，瞟他一眼，轻蔑：“关你什么事。”

暴躁地扯了扯领带，起来踱了两步，又转回林一琛面前：“我知道你是新时代女性，你受过西方教育，不太会完全屈从于传统，但，但是，你是我哥的未婚妻，跟别的男人扮作夫妻，出双入对，这，这从我的角度，哪怕有我们小时候的情分，恕我也不能认同。”

两人正僵持间，门外传来“咄咄咄”的敲门声，“什么事？”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今日白天酒店受到多方滋扰，我们经理说，为了补偿诸位贵宾，特令我们为每个房间送一瓶波尔多红酒。”

“不用了，我们已经歇下了。”说着，他俩对视一眼，林一琛两脚踢掉高跟鞋，光脚跳到了对面的床上，范离稍一迟疑，也几大步过去，抓起被子，盖住二人。

门外说着：“那就不打扰了。”却没有脚步声响起。

“嗯～别闹。”声音婉转矫揉，范离一愣，因为面前的人向门外方向使眼色，面上与声音不同，没半分旖旎。

还突然下死手掐他。范离毫无防备，闷哼出声：“嗯……”倒吸一口凉气。一瞬间心领神会，翻过身把床弄出嘎吱的动静，一边还故意压低沉了声音说话：“听话，一会儿就好。”

凝神听门外隐约的地板起伏声，觉得还得继续添把火，床架的响动没有停下，在自己手背上嘬出声响，配合着粗重的喘息声，接着“口出狂言”：“我就喜欢你这种，平时大家闺秀拿腔拿调的，谁能知道关了灯，是这般模样，可比那烟馆里的窑姐儿还有趣味。”

“你说什么呢，你拿人家跟什么人比，你，你过分。”

夸张的亲嘴声，隔了一道门，大约是刚好能听到一点的样子，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活春宫听得是不是多少有点“激动”：“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头脑发热，口不择言。”做小伏低哄人的语气，一听……就是欢场老手骗死人不偿命的嘴。

“你出来见我，家里那头，都都安排好了？”哟呵，果然不是原配，还是个有夫之妇？门外的人早先怀疑他们，也因着，他们知道，这范家二少并未娶亲，只未曾想，他还好这口。

啧啧，有钱人家的少爷，真的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凑在门口的人向后打个手势，收队。

一行人迅速令行禁止，悄然退去。

脚步声虽轻，但对于本就专注在观察外头动静的人来说，自然是一下子就能觉察出来。

范离躺回床上，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转头相视一笑的时候，范离注意到对方微微湿润的耳畔碎发，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即将滑落下巴的一滴汗，才觉得，他们现在这躺在一张床上，鼻尖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铃兰冷香，面前的红唇微启，那是，着实……

范离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直直起身，蹦下了床。

赤着脚到窗边掀开一点窗帘布看向外头，街面上少说有好几个便衣拿着报纸压低帽檐在蹓跶，还有几个摊位的摊主东张西望地，一看就不是正经生意人。故作严肃，掩饰迟来的尴尬：“今天我们是必须待在这里，走不了了。”

随即自顾自地就这么走到门边的五斗柜前，取出一套茶具，一旁轻车熟路地取了一点茶叶，又取出一个热水瓶，泡了好了一壶茶。

做完这一套，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好几分坦然，茶盘端到茶几边，如果不是他还赤着脚，看起来待客之道确实挺主人翁：“茶马道上寸氏的普洱，来尝尝。”

林一琛坐到床边，范离终于注意到她光着的脚丫在床边沿晃荡，随即起身到另一个柜子里取出来两双拖鞋，翻箱倒柜间还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砸得“哎呦”一下，拾起来胡乱塞回去，给林一琛把拖鞋拿到床边。

两人终于都穿上拖鞋，有几分高雅地，在茶烟袅袅里，品上了茗。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了嘴。顿一下，林一琛抢先开口：“你先问吧。”

好几个问题在舌尖转了几圈，范离搁下杯子：“你是真的，回来履行跟我哥的婚约的么？”

对面的人垂下眼，没有回答。

范离知道，林一琛其实从小不爱骗人，当她不想骗你，又不能告诉你真话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垂下眼，不开口。

自己终究，不是她能知无不言，毫无保留的人了。范离起身，故作轻松道：“我想起来我这里还有两盒杏仁巧克力黄油饼干，你要不要试一试，作茶点可是广受好评的。”

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盖，是满盒的手工饼干。

两人纷纷拆了一个饼干包装，确实是奶香味浓郁，杏仁酥脆的高级饼干，林一琛问：“这房间是？”

“我的长包房。不如，你给我讲讲这些年，你在英国的逸闻趣事吧。”范离眼神温润，一如小时候那个，怯生生跟在哥哥身后的小男孩——他不打算刨根问底了。

“我初到英国时，饮食不惯，生了一场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