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存活人数仅剩六个人,这是傅苗昭醒来后得知的消息。
昨晚与李暮辞逃离衙神祠后已是后半夜,她的心脏终于负荷不住这么久的折腾而逐渐生出如潮水般袭来的疼痛,又迅速蔓延浸润至全身每个角落。
尽管由于长年生病的缘故,傅苗昭对疼痛的忍耐能力更甚于常人,可额头上细密的冷汗与微微颤抖的嘴唇还是被身旁人察觉到了。
两人不能回房,他只能将她安置在花园的亭中,伴着灯笼暖黄的烛光坐在她身旁,守着她慢慢闭目入睡。
可安稳的时刻在这里总是短暂的,约莫过了几个小时,天才蒙蒙亮,傅苗昭便被一阵谈话声吵醒。
睁开眼后发现谢璃、云莱、祝学清、钟铭在不远处聚在一起,而李暮辞也在那边与他们谈论着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撩开自己两边的袖子,发现胳膊上的伤痕已经出现逐渐溃烂的趋势,深叹一口气后慢慢放下袖子,走过去向大家问好。
“其他人还没来吗?”看清几人脸上异常憔悴的脸色后,傅苗昭心底隐约有不好的预感,而谢璃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昨夜死了八个人,如今就只有我们几个存活下来。”
第二晚的梦境更为凶险,那些身首异处的亲人与朋友拖着副没有脑袋的身体不断在府衙中展开追逐围堵的攻势,谢璃一整夜都在四处躲藏中度过,直至现在她耳边仿佛还回旋着厉鬼恶劣的笑声以及那一句句“为何不救我”的凄厉控诉。
其他人的经历也差不多,在梦境里幸存下来的人现在才得以站在这里。
傅苗昭听完后颤栗了一瞬:“那他们的尸体……”
“孙师爷让人早早就扔乱葬岗处理了,”祝学清难得收敛起嬉笑的架势,揉着太阳穴有些苦恼,“这一天天的,梦里的厉鬼越来越凶残,我可快要扛不住了。”
其他人没有附和他,只有傅苗昭很认真地点点头:“那我们今日要做什么。”
云莱此刻眼底的青黑也挡不住她面容的明艳,她用力揉了揉傅苗昭的脑袋:“我今日要继续去城里核实婚事,钟铭随我一同前去,谢璃要去办案,至于祝学清嘛,”她顿了顿,眼尾微微上扬,漫不经心地扫了青年一眼,“他说要独自行动。”
“那我们……”傅苗昭眨着眼,有些迟疑地看向李暮辞,少年从胸口里掏出谢璃备好的地图,满脸都是无奈,“不是还要陪你去找书斋吗。”
话音刚落,小姑娘的眼神瞬间亮起:“太好了,今日大家一起努力查找线索!”
各自叮嘱完小心行事,几人分散开后,李暮辞与傅苗昭两人刚准备出去,却不经意间发现老仵作正站在不远处,苍老的脸上毫无表情,正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他们。
“我突然感觉到一丝凉意,”傅苗昭没敢凑过去,小声嘀咕着,李暮辞也感受到一种令人不安的情绪,果然在踏出府衙后,他发现周遭都发生了变化。
“街上的人……怎么都变成了纸人?!”
傅苗昭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走进最近的那间医馆,发现昨日为她处理伤口的大夫与铺晒草药的药童也通通变成纸人模样,他们此刻正稳稳当当地坐着,白色纸面上漆黑如墨的双眼看向门外,全然没有了生机,仿佛被风一吹便会轻飘飘地倒落在地。
“估计是昨晚在衙神祠里的举动惹怒了那邪神,所以现在不让我们好过。”李暮辞随手拉开药柜里的一个抽屉,只见里面的药材也变成了黄色纸钱,他嫌弃地撇了撇嘴角,带着身旁人回到街上。
傅苗昭眉头紧锁,而少年已经拿起地图:“人没了,可地点还在,还是没将我们赶尽杀绝的。”
不得不说谢璃做事很是周全,她大概是结合了手头上所有能参考的材料,将一些基本没有疑点的书斋筛除,就这样标记下来,城中需要查访的名字里带有“小舍”的书斋有十余处,范围倒是收窄了不少。
可江隐实在太大,加上他们所有能触及的活物都变成了纸扎物件,想找辆马车都费劲,只好靠着脚力逐个上门寻找线索。
*
“祝学清应该也猜到我们在怀疑他了。”云莱这边并没有碰上与傅苗昭他们一样的情况,世界在她的眼里并无异样。有钟铭在,她这差事完成的速度渐快,不到中午便已核实最后一户人家的婚事情况。
两人收好册子,倚靠在义庄外的墙边,云莱望了眼此时并无异样的义庄,和眼前人讨论起支线任务。
“他目前只缺肋骨扇和骨灰香两样祭品,现在估计正在四处寻找。”钟铭背脊依旧挺得板正,努力忽略这身书生衣衫带来的不适感。
云莱扬唇,不紧不慢地说出提议:“我们现在要做的也简单,要么毁掉祭品,要么……杀了他,”讲到后一个提议时,她的声线里隐约浮现出兴奋感。
见钟铭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她轻蔑一笑:“少装清高了,能走到这里,谁的手里没沾过几个任务者的血?”
“我只杀该杀的人,”钟铭没有否认,他淡淡望向云莱,“就算祝学清死了,我们的任务也得继续。”
“也对,”云莱收敛起笑容,开始有些烦躁。这种对抗性的支线任务,即使“成办祠礼”的任务者全都死在副本里,他俩也依旧需要继续“承办祠礼”,并保证祠礼无法顺利完成。
“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估计过两天就会有人问我们要祭品了,到时候我们交不出的话……”后果是什么也不用明说。
“留着祝学清还有用处,”云莱遗憾地摇摇头,“我们得去乱葬岗走一趟了。”
义庄他们昨日已经探过,危险性挺大,而乱葬岗的风险不明,她也无所谓走一趟。
“你想以假乱真?”钟铭猜到她的意图,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我又不是傻子,”云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祭品在上交时肯定会被确认真伪情况,我们交上去的东西得是真的。”
“至于祝学清交上去的是真是假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
走到地图上最后一处标记的书斋地点时天色将黑,四处寂静无声,仅余无故亮起的白色灯笼挂在门外发出惨白光芒,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傅苗昭揉了揉酸痛的小腿,走进里面,目光所及之处依旧是几排身穿青色长衫的纸人或坐或站着,手捧书卷在竹影下状似在探讨文学艺术。
而内屋除了书桌上摆放的文房四宝,墙上普通的字画与挂轴以及书架上全都没有文字的书籍外就没有别的东西。
干净得连留给他们一丝线索的余地都没有。
泄气地踏出门外,她抬起头,发现对面是一家酒肆,盯着招牌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呆愣在那里。
“没有线索也是线索,不过今晚又得去衙神祠找那条巨蛇谈谈心了。”李暮辞见她停下脚步,以为她无法接受自己辛苦从火中抢救出来的残页毫无用处,勉强宽慰道。
可傅苗昭站在台阶上沉吟许久,蓦地开口:“如果那个案件和这些书斋无关的话,会不会是……别的地方呢?”她偏过头幽幽望向李暮辞。
“我曾在姐姐书房里看过一本书,从前有烟花之地的女子会学着文人墨客的派头为自己的小院取一些带有风雅字眼的名字,比如什么‘斋’,什么‘居’,什么‘舍’之类的……”
李暮辞顺着她的思路回忆,想起府衙那女鬼身上的长裙虽已残破,但能看出原本是由天青色软烟罗制成,裙身飘逸,袖口装饰着丝质流苏,看起来有种大家闺秀的优雅。
而腰间那个香囊却是牡丹图案,由金线勾勒而成,花瓣层叠璀璨,多了分富贵艳丽的感觉,搭配这身装扮显得有些违和与突兀。
他打开地图,恰巧这江隐城中仅有一家青楼“烟雨楼”,还离这里不远。
“走,我们先去看看。”
……
“我感觉我们来对地方了,”站在烟雨楼门外,大门紧闭着,只能看到一座被烧得漆黑破败的建筑,连牌匾的边缘都褪了色。
四周陈旧发霉,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为它再彰显往昔的辉煌。
街上空荡荡的,傅苗昭却突然感觉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窥探视线,让她有些头皮发麻:“你有没有发现……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边说边四处张望寻找,猝不及防看到了楼上一处窗边的人影。
“二楼有人!!”
“不要轻举妄动,”李暮辞脸色稍变,他抬眸望着房檐上那些在风中摇曳的淡紫色丝带,隐约从空气里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当年那个案件,那盏骨灯,估计是和烟雨楼的人有关。”那道人影所穿的服饰,与衙门中女鬼身上的好像是同一个款式。
话音落下,一阵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穿堂风吹过,撞击着老旧的雕花门窗,发出让人无法安宁的声音,似是在应和着他的说法。
傅苗昭的胸口处在这时突然发起了烫,她有些莫名地取出那张在第一天时便一直带在身上的任务纸,发现此时纸张的最下方又多出了一行字:
“完成支线任务后,可提前结束离开该副本。”
“从前未曾有过这种先例……”李暮辞看清这句话后,不解地蹙起眉,但很快又释然了,“既然规则如此,那这次我们也不用呆满七天了。”
“若是运气好的话,估计明天就能结束。”
两人转身沿府衙方向走去,离开这个寂静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