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夜 第24章 交握

门被合上。

室内仍旧黢黑，直到门外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姜语兮才真正松了口气，立刻拉开窗帘走出去。

窗户不再受到遮挡，照进一室月光。姜语兮借着那黯淡的光，快步走去房门口开灯。

“别开。”

许慎洺喊住她：“你现在开灯，不等于告诉他我们刚刚躲在这？”

姜语兮放下了手。

许慎洺仍靠在玻璃窗上，看着她仓惶又故作镇定的背影，忍不住逗她：“你不是不怕么？”

姜语兮淡淡反驳道：“是你先拉着我躲起来的。你又怕什么？”

她脸颊和耳廓上仍带着点绯色，可偏偏语调平平，眼神又清亮，整个人正经得一板一眼。

他们俩本来就只是来拿钥匙而已，有什么可心虚的。被许慎洺拉去那么一躲，倒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思了。

许慎洺失笑。

她固执，他就比她更坦荡。

“你要是不介意，我现在就可以带着你去所有人面前，说你是我——”

“我先回去了。”

姜语兮打断他，耳根子更热了。

她恍惚觉得过去那个张扬的少年又回到了她面前。人前冷淡如霜，人后不羞不臊。

她无视他的玩笑，按下门把手：“谢谢你的钥匙。”

说完，她逃离了现场。

回到自己的房间，总算找回点安全感。姜语兮直接呈大字型倒下，陷进柔软的大床里，呼了几口气平复心情。

这一切发生的没有逻辑，毫无预兆。

许慎洺的脸和他说的那些话在她脑海里不断反复重演。

她的大脑是什么劣质放映机吗？卡带了还不停回放。

你是一台高级的处理器，怎么能沦为放映机呢！

姜语兮难得表现出明显的烦躁，狠狠揉搓自己的头发。

过了一会儿，孟妍也回了房间。

姜语兮此时已经换好了睡衣，正在厕所吹头发。

孟妍一进门就循着声响冲到她身边，作势拿小拳头疯狂锤她：“你以后干这种事儿，能不能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快被你吓死了！！！”

“对不起妍妍，”姜语兮歉疚道，“我回来时正好碰到许慎洺，只是去他那里拿钥匙而已。”

“拿钥匙归拿钥匙，我知道你们旧情复燃，你也不能……”

姜语兮不敢往下听了：“真的只是拿了个钥匙而已，我和许慎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拿钥匙你们躲在窗帘后面干嘛？”

“就是……有点事情，没想到你们突然进来，怕被别人误会。”姜语兮努力解释。

孟妍狐疑地盯着她，姜语兮再次郑重声明：“什么都没有，我保证。不然我连长一个月的痘痘。”

虽然可信度不高，但誓言对姜语兮来说足够狠毒。孟妍还是接受了这个回答。

她再三强调，如果姜语兮之后有任何情况，必须提前知会她一声，这样她这架僚机也好提前有个预案。

姜语兮连连应下，又约定之后回了玉城请她吃那家网红蛋糕，这才把人哄好。

几个小时过去，接近晚十一点，姜语兮和孟妍所在的房间门又被敲响。

姜语兮开门一看，是莫莫和安嘉怡。她们俩此刻也是一身休闲舒适的睡衣，素着脸，应该是刚洗漱完。

莫莫探头进来：“嗨呀！学姐，你们睡了吗？”

姜语兮：“还没。有什么事吗？”

“嘿嘿，没睡可太好了。”莫莫一脸兴奋，“我感觉这么早就结束一天真的太可惜了，现在才十点钟呢。我们打算玩两局游戏，要不要一起来呀？”

她大概猜到了姜语兮想拒绝，亲切地握住她的手乞求：“来嘛来嘛！我还带了好多零食，正好可以边吃边玩，不会无聊的！走走走！”

还没等她反应，莫莫便拉着姜语兮的手，半拉半哄地带她下了楼，孟妍和安嘉怡也跟了下去。

客厅里，其他几人早已聚在地毯上。他们搬了张圆形的小矮桌，放在地毯中央用来放道具。

姜语兮没想到的是许慎洺也在在。他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手里还握着罐啤酒。

许慎洺看上去刚洗过澡，穿得极为休闲舒适，头发应该是刚洗过，发稍打绺，挂着点水珠。

他不知在沉思着什么，啤酒罐在手里轻轻被捏扁又松开。

姜语兮强迫自己别太关注他。

莫莫招呼所有人在地毯上围着矮桌坐下，又让于旗把在别墅搜罗的桌游全部拿出来。

于旗把几个色彩不一的盒子放到桌上：“有这个大富翁，德国心脏病，还有真心话大冒险，就是这个叠叠乐的积木。”

莫莫在听到“真心话大冒险”时，眼睛登时就亮了：“就那个那个积木积木！！”

“不是，你土不土？现在谁还稀罕玩真心话大冒险？”于旗立刻发表不满，“我要玩德国心脏病！”

“这有你说话的份吗？少啰嗦，交出来！”莫莫说完，作势便趴过去要抢，过程中还不忘暗暗给于旗使几个眼色，朝安嘉怡那边瞟了好几眼。

于旗接收到讯号，这才乖乖缴械：“行吧行吧。”

要是刚刚没跟安嘉怡去泡那场温泉，姜语兮或许并不会注意到那两人的小细节。但现在她明白了，莫莫是想找机会推波助澜，撮合安嘉怡和万宇炀呢。

难怪都回房洗漱好了，还要把大家叫出来玩桌游，她也着实是煞费苦心了。

这款叠叠乐的积木其实就是升级版的真心话大冒险。不同的长条积木以相反方向交错排列，一层三个向上垒起。

参与游戏的人需要用小锤子或手指将垒起的积木抽出，保证积木不坍塌，同时要回答或完成积木上写着的内容才行。

将积木叠好之后，莫莫拿出几个骰子，每个积木上都有编号，骰出的骰子总和相加，便是对应要抽出的积木编号。

“那就从我先来吧！”

游戏正式开始。莫莫自告奋勇做第一位。

她把手心合起骰了几下掷出：“我看看，1、6……加起来是14！”

14号这根积木条正好在上面第二层左边，莫莫又是第一个开局的人，她拿手指轻轻一推，没费多少力气便把积木取出了。

万宇炀好奇：“上面写的啥？”

莫莫读出木条上写着的任务：“最近一次，对在场的哪位异性动心了？”

这问题一出，于旗和万宇炀立刻发起起哄模式：“快说呀？是谁最近让我们莫姐动了凡心了？”

莫莫瞪了他们一眼，纠结了片刻后，愁眉苦脸地回答：“那就周崇吧。”

周崇一听这话笑了：“你给我解释一下呗，什么叫做'那、就、周崇吧'，现在要说不出十个理由别想往后进行啊！”

“十个？”

莫莫一拎高嗓子反问，那头立马怂了：“……当我没说。那一个总行了吧？”

莫莫清了清嗓子，想想才道：“因为你今天开车送我们来了。”

“切！”

莫莫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又毫无联想空间，众人又是一顿吐槽，到了第二位是安嘉怡。

安嘉怡骰出的数字是5，编号5的积木在靠下层。

安嘉怡性格温柔，行动谨小慎微，拿了那根辅助的小棒槌轻轻敲打了几次，也将中间的木条稳稳取出。

她两手举着木条凑近看：“跟你右边的第三个人，交换座位。”

安嘉怡略显迷茫的抬头看去，右边依次是莫莫、孟妍、姜语兮。

在看清自己即将交换的座位后，安嘉怡的脸上腾地泛上浅浅的红晕。因为姜语兮身边坐着的正是万宇炀。

莫莫激动地两掌一拍，暗叫天助我也：“学姐，要辛苦你跟安安换一下位置咯！”

“好。”姜语兮点点头。

座位她并不想换，可奈何这是游戏规则，她无权拒绝。但这样一来，调整到安嘉怡座位上的她，便坐在了许慎洺的右边。

姜语兮尽量让自己表现自然，来到新位置，盘起腿坐下。

位置换好后，于旗说：“那这样吧，下一个让学姐来。”

他把骰子放到姜语兮面前给她掷。

姜语兮把骰子团在掌心摇了摇掷出，结果是21号积木。

上面的文字是大冒险：“到下一轮为止，和坐在你两边的某一位异性……十指相扣。”

莫莫笑开了花：“这个好这个好！学长，还等什么，快把学姐的手牵起来啊！快快快！”

姜语兮在心里后悔，她这是什么臭手，随便一抽就是个王炸。

一旁的许慎洺倒是很镇定。在一片嘈杂声中，他先主动摊开了自己的掌心递过去。

万宇炀出声解围道：“语兮姐，你要实在不想也不用勉强的……”

“诶诶诶不行啊！”周崇不了解游戏场下都藏着哪些内幕，毫无眼色地出声制止，“要人人都这样，这游戏还用玩吗？愿赌服输啊，来来来！”

许慎洺仍旧摊着掌心，在等她做出决定。

就是握个手而已，一轮很快就结束了，扭扭捏捏反而更招人遐想。

姜语兮给自己做完思想工作，缓缓伸出手，五指轻轻插入另一双手的指缝里。

她刚想堪堪虚握一下敷衍过去，许慎洺却忽然反客为主，冰凉的五指交叉上来，握住她的手反扣住。

她的手由在上变成了在下。

姜语兮一惊，飞快抬头瞥了许慎洺一眼。

幸好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在监督他们十指相扣后，打趣了几句便放过了。

游戏下一位轮到了许慎洺。许慎洺掷得很是随意，骰子似乎就是在他手里沾了一圈走了个过场，便被抛弃了。

这时于旗发现了什么似地喊道：“诶，学长，你只剩一只手能抽木条了诶。”

许慎洺不仅只剩一只手。还只剩一只左手。

他掷出的是33号木条。

许慎洺微微俯身，眯起一只眼左右瞄了下，左手食指在看准方向后轻轻一顶，木条被他稳稳推出。

许慎洺运气不错，抽出的是大冒险，给大家展示相册里第五张照片。而他的正好是一张度假村的风景照，因此这次顺利地平安度过。

游戏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姜语兮则已经心不在焉。

两人交握的双手置于地毯上，柔软的毛轻轻搔着她的手背。

她察觉到许慎洺的大拇指也正一下一下地，轻轻沿着她的指根和骨节描摹，酥麻的触感顺着各个神经攀爬而上。

姜语兮想挣脱，但她一动不敢动。

她手心沁出了很浅很浅的一层汗。相扣着的每个指缝都是无比黏腻，只有被他来回触碰的这里干燥而敏感。

明明碰的是手，戳的却是心。

场上玩笑打闹声一片，却入不了她的耳。姜语兮口干舌燥，压抑着心底的异样。

接下来的其他几人，分别抽到的都是些真心话，只有倒霉的于旗一个人抽中了大冒险，还是蒙眼给在场的任意一人发五十元红包。

万宇炀抽中的问题是相对比较严肃的：精神出轨和肉/体出轨哪个比较严重？于是在场人甚至还就此进行了一番真挚的探讨和分析。

一轮下来也耗费了不少时间，第二轮重新开启。

这次算是从安嘉怡这里开始进行，她的木条抽出的是：选一个在场的人，问一个你最想知道的关于他的事。

安嘉怡说：“我问万宇炀吧。”

“我？”万宇炀指指自己，“你要问我什么？”

安嘉怡低着头说：“我想知道，对你来说，谈恋爱时对方一定要符合的一点是什么？”

万宇炀揉揉头发：“呃……这你有点问住我了。”

他思考几秒后，答得很痛快：“我觉得当然就是，我喜欢吧。我喜欢最重要了，别的无所谓。”

这个问题，让安嘉怡眼里原本的一点光又黯淡了下去。莫莫立马呛他：“你能不能好好回答？谈恋爱不喜欢的话，还谈个屁？”

“可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啊。”万宇炀十分无辜地一摊手，“我这人就是看感觉，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只要我喜欢就够了。”

“你……！哎呀算了！”莫莫气愤地想说什么，却又给憋了回去。

万宇炀有意无意地往姜语兮那瞟了几眼，目光掠过姜语兮和许慎洺藏在桌子底下交握的双手，心里很是吃味，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很快，又轮回了姜语兮这里。

上一轮的惩罚也总算结束，她腾地一下把手松开，去抓桌上的骰子。

许慎洺攥了攥掌心，手重新撑回地毯上。

姜语兮本以为自己的厄运到此为止，却没料到上天又给她开了个玩笑。

她的手气还真的不太好。

姜语兮抽出的10号积木上写着：跟你左边的第一位异性，面对面用额头顶住鸡蛋十秒钟。

于旗听完在一旁啧啧称奇：“学长学姐，不是我说，你俩这缘分，不服都不行！”

周崇：“来来来，我去拿鸡蛋。”

周围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拉着姜语兮和许慎洺，让他们俩面对面坐好。

姜语兮尴尬问：“怎么弄？”

许慎洺从周崇手里拿过鸡蛋，平静道：“你坐好，别动就行。”

姜语兮老老实实地正襟危坐，听候发落。她想尽力配合，这样这场游戏才能尽快终止。

其他人全乐呵地围在他们身边观摩。

许慎洺一手扶住姜语兮，让她坐起来点，一手拿着鸡蛋靠在她的额头上，随后自己轻轻把额头抵了上去。

在许慎洺的那张俊脸贴近自己的时候，姜语兮下意识闭了眼。

等再睁开时，画面近到失焦，许慎洺的五官被放大数倍映入她眼底。最先惹人注意的，便是他的嘴唇。

许慎洺平时应该养护地不错，唇部没什么干纹。他的唇形标志又好看，唇中圆润而饱满。

两人鼻尖戳着鼻尖，呼吸在空气中流淌交换。

霎那间有无数带着许慎洺特写的回忆在姜语兮脑海里闪过。

她的气息开始微微颤抖，心跳声如雷响，甚至大过了周围人的倒数声。

“10、9、8、7、6……”

数到4，就在快要成功时，姜语兮的身体突如其来地向后退开。

额头中间的鸡蛋一下失去支撑，骤然砸在了先前垫在下方的瓷碗里，破碎开来。

姜语兮道歉：“对不起，我没顶住。”

“哎哟，差一点就成功了！这杯学长学姐你们可逃不掉了啊！”周崇立马端来了早已在边上备好的两杯酒，想亲自递到两人手里。

许慎洺抬手拦下：“我来吧。这局是我抽中的大冒险，算我输。”

于旗：“学长真有风度！”

姜语兮不想许慎洺过分照顾自己，她道：“给我吧，是我没顶住。”

许慎洺握住她伸来的手腕，眉毛一蹙：“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姜语兮的手从上一轮跟他十指相扣开始，就在微微发颤、冒着冷汗。这会儿许慎洺捏着她冰凉的手腕，丝毫不觉得有转好的迹象。

“没有。”姜语兮挣开，把属于自己那瓶酒喝下。

万宇炀有些担忧：“学姐，你有不舒服的一定及时说啊。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

孟妍也关心道：“语兮，是不是晚上着凉了？”

“我没事。”姜语兮摇摇头，从毯子上站起，“你们先玩，我去下洗手间。”

许慎洺蹙眉，紧盯着仓惶的人影，眸色微沉。

姜语兮三步作两步躲进了一楼的卫生间。她伏低身体，两手撑在洗手台前，大口深呼吸。

她抽了张纸，慢慢擦去脖子上细密的汗珠。

从刚刚和许慎洺十指相扣开始，她的心跳声就逐渐失序，难以控制。

不是因为紧张，更不是因为心动。

而是……恐惧、排斥与不适。

那种强烈的不自在感又一次发作，从而引出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姜语兮以为，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她已经痊愈。曾经的症状只是一时的，跟许慎洺分别了那么久，她不可能再像五年前一样排斥他。

可当他们之间的距离被一寸寸拉近，她的身体要先于她的内心作出回应。

通过这次游戏，姜语兮确认了一个事实：

她从生理上，还是接受不了任何人，包括许慎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