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城距离位于东海之滨的樾云台总坛,即便是马不停蹄丝毫不带停息的日夜奔走,也要足足三日的路途。
而偏巧,留给张煜的时间,最长也不过就是三日了。
樾云台每年一次的祭祀大典,就是他每年得以延续性命的关键所在,毕竟他体内那些蠢蠢欲动的蛊虫,早已在一年之中一点点啃噬着他全身的经脉,越到临近祭典的日子,那些蛊虫也就愈发活跃。
直到典礼当天,那些蛊虫便是无论他如何用内力将其压制下去也终究是徒劳,那种全身痛痒不能自已的痛苦,足足可以将一个人的意志彻底摧毁。
而今年,五日后便是樾云台每年的祭典,逼近祭典的日子,张煜体内的蛊虫自然也越发的开始躁动,是以这几日来,他几乎日日都是咬着牙熬过去的。
每一日的深夜,都是他最难熬的时候,浑身血脉都在蛊虫的作用下散发着一种常人绝对难以忍耐的痛痒,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皮肤鼓起一个个肉眼可见的肉丘,随后快速游走于全身各处。
这肉丘所过的经脉,便是一阵好似蚕虫咬过的痛痒,仿佛整个脉络都被其所浸染,想要伸手去挠,但又是隔着一层实打实的皮肉,是以终究是隔靴搔痒,欲罢不能罢了。
是以不过几日的时间,张煜的浑身上下便已经被他抓出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叫人只看上一眼,便足以望而生怖。
指甲划过的皮肤,都是带着我十足力道的,即便张煜是一个肌肤黝黑的壮汉,但到底也只是个血肉之躯,是以几番下来,不但血脉之中的痒没有达到丝毫的缓解,便是表面的肌肤也已经被抓得皮肉翻卷,渗出一层层的血珠。
出了血,自然是痛的,粘连在衣料上,便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实在是难耐来自于双臂之上的苦楚,张煜便放开了一只拉着缰绳的手,反手去挠另一只胳膊。
只是被抓伤的伤口被这么一碰,便是一阵刺痛,浅表的伤口最是痛苦,即便是张煜也不免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嘶——”
这一声虽轻,而且张煜一出口便即刻止住了,身份警惕的回首看了看身旁一起策马而行的裴幸风,只见人似乎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面不改色的拉着缰绳继续向前行,这才哦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的这般样子,自然是不能叫这只老狐狸知道的。
若是被他知道并且捏到了把柄,又如何还能控制得了他?而事实上,他即便是对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男人用上十二分的小心,他似乎也并不能完全掌控此人的全部心思。
就好像他分明已经用尽了手段,但还是隐隐约约有一种徒劳无力之感。
狡诈如狐!
这是张煜对于裴幸风最真实也是最直观的印象,是以有了这样的定论之后,他行事便更是搭上了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一个不留神,便被裴幸风捉了把柄去。
如若只是被捉了把柄还自罢了,但是就凭着其狡诈如狐的行事作风,定然是会生出不少风波,若是再一不留神从自己手上溜出去......
想到这里,张煜不自觉又直了直自己的后背。
他生来体型硕大魁梧,一般人看去只觉他面目可怖,让人望而生畏,但是裴幸风却偏偏是这些人之中的例外。
面对这样的人,他自然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才是。
就在张煜强自镇定的想要压下全身上下瘙痒之时,一道略含着些许嘲讽讥笑的声音便自耳边幽幽响起。
“呵......我说张大老板,被蛊虫啃噬经脉的滋味,不好受吧?”
还是被发现了!
张煜有些略带着几分惊讶和恼怒回头,不出意料的撞上了裴幸风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看见张煜有些愠怒的脸色,裴幸风一脸无辜的扯了扯嘴角:
“张大老板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动怒会导致气血翻涌,这气血越是热呢,蛊虫就会更加兴奋,那你的日子就会更煎熬一分。
裴幸风挺身坐在马背上,肩上的黑发被山风吹得四扬开来,一双眼睛在略有些昏暗的天色下闪着清冷的光。衣袖亦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只见人身姿宛如惊鸿之雁一般卓然而立,清冷的不然分毫人间烟火。
他垂下眼眸看着张煜,仿佛是一个世外之人俯瞰人世,带着一抹脱然于尘世之中的疏离和清冷。
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几分堪破世事的嘲讽,那样的眼神停在张煜的身上,不辨分毫的喜怒。
张煜有些愣住了,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就算是当初在樾云台拜师学艺之时,亦或者是在玄元山上,他似乎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除非......只有那个人!
一个古怪的没来由的从张煜的脑海中冒出来,十年前,是他第一次不顾自己身为樾云台弟子的身份,只身前往赤月教所在的玄元山。
那时候,江湖上总是流传着关于赤月教新一代教主的传说,那是继天下第一慕容逍之后的有一个传奇。
相传这位圣君年纪与已经逝去的慕容逍年纪相仿,但是相貌却比之当年的慕容逍更是俊美几分。
其人常年身着一身赤色长衫,一头长发更是几遇委地,不加任何装饰,肌肤白皙如雪......又或者说,是没有半分的血色。分明是个男儿身,但是其身姿容貌,却比一般的女子更加妖冶。
与其容貌更加相匹配的,便是此人行事踪迹也甚为诡异。其内功不知出自何门何派,仿佛便是天生地长一般,轻功堪比谪仙一般来无影去无踪,所过之处犹如风吹而过,不留丝毫的痕迹。
而他手中一枚来无影去无踪的无影针,则更是让人闻风丧胆,一枚小小的银针,在此人的手中就成了一件杀人不见血的利器,只要他出手,便是百丈之内无人能避过。
由是,孟鸣珂便是凭借着绝对的实力和手中的银针稳稳坐在了赤月教中的头把交椅之上。
想到这里,张煜的后脊霎时间便生出了一层的冷汗。
那一次,他孤身前往赤月教,在玄元山的山腰上,便看见一道红色的身影犹如天空中一闪而过的闪电一般,快速上在他头顶的山头上掠过,风动过处,留下一阵奇异的香,还有一道遥遥自远方传来的声音:
此处并非是什么好地方,还是快些下山去吧。
那时候的张煜,只有一头雾水,莫说是以他当年的修为,就算是凭他如今十年之后的内力修为也难看出那天犹如一道红光闪现的影子到底是什么。
又或者说,此人究竟是人是鬼也很难辨别。他也是在很久之后,听魔教之中的圣女所说,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原来那天的那个人,就是江湖中传言杀人如麻的魔头。
可是......不过就是一转念的念头,张煜很快便回过神来,怎么可能呢?不过就是个奸险狡诈之人罢了,怎么可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一阵剧烈的痛痒再次从手臂上袭来,拉回了张煜的思绪,心思回转过来,心下这才意识到方才竟然生了何等荒唐的念头。
尤其是在他看见裴幸风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狐狸眼之时,心下的怔愣即刻便转为了恼怒。
“蛊虫再难捱,身中数载,我也早已经习惯了,自然不比你裴幸风,七日断魂散的妙用,可是足够让裴老板慢慢消受。”
慢慢消受?昏暗之下,裴幸风的唇边缓缓荡出了一抹带着些许自嘲的笑。
这世间,难道还能有比细辛之毒更难捱的东西么?
心中有些悲凉,前尘往事漫上心头,只是在多少日夜的煎熬,那样剥皮抽筋一般的痛楚一一尝过之后,最终化成他如今这样云淡风轻的模样。
可是,那些曾经烙在他身体上的伤疤,最终还是会一道一道刻在他的身上,那细辛之毒一日不解,这些痛楚就始终萦绕在他的身上,一日日提醒着他,他那些或好或坏的过去。
修长的手指将原本握在掌心中的缰绳绕了一圈,裴幸风眨了眨眼睛,瞟了一眼张煜,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张大老板说的极是,在下这一副病怏怏的身子,倒也的确是十分惧怕您那七日断魂散。”
一句话,裴幸风说得温温吞吞,分明是服软的话却硬是被裴幸风说的有些阴阳怪气。
这样的阴阳,裴幸风是有意为之,温少虞与这老狐狸相处的时间久了,自然是能听得出的。
而在裴幸风口中是个杀猪之人的张煜,饶是再愚笨之人自然也是能够听得出的,是以也只是黑着脸冷哼了一声,只用力挥了一记手中的马鞭。
“驾!”
眼看着张煜□□的马蹄绝尘而去,裴幸风则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拉着手中的缰绳,若有所思的回首看向身旁一直未出声的温少虞。
“喂,温少侠,你说说,眼下此等境况,若是逃,成功的几率能有多大?”